想起了自家阿玛致仕后几年内都一直落落寡欢,讷敏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变淡,“阿玛刚致仕的时候,精神是有些不济的,一直调养了有几年,又因我得蒙圣恩被指婚与您,让他深感皇恩,这才总算是多少有了些起色,再当着您的面儿,精神会有所振作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讷敏的这种应答,四阿哥是能够接受的,身为自己的福金,太天真了可是不行,不分时候场合的什么话都往出说,这样的人是不适合生活在宫中的,四阿哥也不认为讷敏是想瞒着自己,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她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她的谨慎应答,其实不过是在尽力回护她的阿玛而已,这本来就是身为儿女之人当做的。
没错儿,有赖于他有一个善体人意的好大哥,四阿哥对自己岳父乌喇那拉费扬古名为致仕、其实是相当于解任的事儿是知道的,而象这种只要稍一打听就能知道的消息,四阿哥也不认为大阿哥有骗自己的必要。当然,四阿哥也没有派人去打听就是了,他那时担忧皇贵妃的病还担忧不过来,又哪来的心思去打听这些?
更何况,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好歹费扬古面儿上说的还是经乞休后允其致仕,可大阿哥的岳父科尔坤却是直接被汗阿玛解任了的,虽说也是原品解任,但少了“经乞休”的这道程序,却就是明打明的处罚了。至于大阿哥还很“好心”的指出索额图在这桩指婚中也出了力的话,更是让四阿哥提高了防范意识,额涅可是提醒过自己的,太子是储君,不要随便受别人的挑唆而对他失了本分。
皇贵妃不只是告诉四阿哥不要搀和大阿哥跟太子的事儿,讷敏的家世也是跟他说过的,从她的曾祖都尔希,到祖父博瑚察,再到父亲费扬古,乌喇那拉氏三代均为一品之家,门庭自然是不错的,她的额涅又是姓爱新觉罗的,还有个扎鲁特蒙古台吉固禄之女的祖母,更使得她有了蒙古的血统,这些种种都让四阿哥明白,自己这场婚事虽然指得比较急,汗阿玛却也还是经过仔细挑选的。
所以四阿哥对这场婚礼的情绪虽然不是很高,但对汗阿玛指给自己的福金却并不带有恶意,而当讷敏的表现比较能让他满意之后,他也很自然的就给予了回应,在讷敏谈及自己阿玛并略显黯然的时候,他也会出言进行安慰,“这样很好,既歇下来了,就让岳父多松快些,前些日子我才得了把好弓,等归宁的时候就带了去送给他吧,他是武将出身,应该会喜欢。”
“那我就是替阿玛多谢爷了。”讷敏起身对四阿哥行了一礼。
“坐着吧,”四阿哥笑了笑,说起费扬古来,他还有件事儿要问,“你阿玛很爱饮酒吗?”他犯的错,不会是因为喝酒闹出来的吧?当然这后面的一问,是在四阿哥心里的,并没有直接问出来。
“还好吧,”讷敏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没太明白四阿哥的意思,“在节庆或是高兴的时候,阿玛是会小酌几杯的,但也仅是适量而已。”
“那你之前......”这回换四阿哥不明白了。
“您是指我拜托爷让我阿玛少喝些酒的话?”讷敏恍然道,“我阿玛这几年身子不大好,太医说最好少用酒,可今儿个是......,我就想着,或许会有些人去敬他酒,又怕他一高兴就随了性,这才来拜托爷的。”
“原来是这样,”四阿哥点了点头,“那倒是我误会了。”
“原是我话没说清楚。”讷敏也忙跟着说道,又抬头看了看摆在屋子里的钟,“爷,时候也差不多了,明儿个还要早起,您看?”
“也好。”四阿哥又点了点头,而后又站起了身,“这就安置吧。”
“那,”讷敏脸上微微一红,也跟着起身并走到四阿哥的身前,“我先侍候您宽衣吧。”
四阿哥现在还没到蹿个头的时候,即使讷敏现时穿的不是配礼服的登云里,也不是配朝服的朝靴,而是平底的寸子鞋,也不比他矮多少,所以站到他身前的时候,讷敏少少的抻开了一点距离,又将身子前倾,膝盖略弯,让个头儿无形中降了些下来,再用微带着颤抖的手但却并不笨拙的动作将四阿哥衬衣上的绊纽一颗一颗的解开来。
见讷敏目光专注的盯着自己的衣物,好象上面突然开出朵花来似的,四阿哥嘴角微微一牵,自己的小福金这是又在害羞了,再看着她小心的将自己的衬衣脱下来,又仔细的折好放到一边之后,却红着脸对自己说,“爷累了一天了,先歇着吧。”四阿哥又不禁有些疑惑,“你做什么?”
“我想把头发解开。”讷敏微低着头说道。
小两把头的脑后是扁平后垂的,本不影响在枕上转侧,但对讷敏来说,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嫁人嫁得太早了,头发并没有留得很长,于是额涅就特意找人订制了一些既能固定住头发,又比较具有隐藏效果的小细钗,佛伦夫人给她梳头的时候,李嬷嬷就赶紧递过去了,可这种小细钗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躺下之后是很容易扎到头的,前世的讷敏就被扎得够呛,又怕四阿哥会不高兴,还只能强忍着不敢动。
四阿哥听讷敏说要解开头发,微微一愣,但却也没多问,只说了句,“你解你的,我看会儿书。”
讷敏抬起头,见四阿哥还真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本书坐那儿看上了,稍愣了一下,又再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先将手上的一些饰品除下,又取下了头上的双喜如意簪和红绒制的“福”字喜花,这才开始对着镜子去解头发,久没有做过这个举动了,难免会有些手生,又因为佛伦夫人用得小细钗比较多,要小心的摸索着将其一一取下来,动作也更显慢了点儿,等到她终于将头发全都散开来,再用梳子去梳顺的时候,却从镜子里对上了四阿哥看过来的目光。
对着正要将目光收回去的四阿哥笑笑,讷敏又转回身来面向着他问道,“爷的头发可要解开吗?”
“不用。”四阿哥的目光既没来得及收,索性也就不收了,随手将书往桌子上一放,起身迈步走了过去,伸手拈起一缕讷敏的头发,虽然不长,但配着她白净的脸,又有烛光的映衬,倒是显得又黑又亮,至于手感,也还是不错的。
讷敏要起身的动作被四阿哥摆手阻止了,顺着他的目光和动作,也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太短了,我才留头没几年。”
“还好。”四阿哥回了讷敏一笑,然后又拿起她才取下来的小细钗去看。
“是我额涅特意找人定做的。”讷敏对四阿哥笑笑,也由着他去看,想当初他还让造办处对一件宫衣和裙子进行修改,从样式,到宽窄,到长短,再到颜色等等细处,都一一做出详细的指示呢,现下只是看看自己的头饰,自然也算不上是什么事儿的。
既是四阿哥有事做了,讷敏也就不用太着急,不急不徐的将头发全都仔细的梳通梳顺了,然后,也没起身,只是睁着一双秀目,带着些怔怔的看着四阿哥。
“怎么了?”四阿哥的目光抬起来注视着讷敏。
“没什么,”讷敏盈盈一笑。
“那就安置吧。”四阿哥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嗯。”讷敏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走向喜床那里,开始收拾起来。
四阿哥和讷敏是新婚,新房的整体色调都是以红色为主的,喜床也是如此,被双喜金钩挂起的幔帐是大红纱地的,床上面厚厚实实铺着的带双喜字图案的大炕褥是红缎的,喜被和喜枕的两侧也是红缎的,唯有枕面是金黄的,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表情丰富、神态各异的百子图案,这些童子手中所持之物也各有不同,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寓意,持鱼和持磬之戟的,是表示吉(戟)庆(磬)有余(鱼),持瓶和如意的,自然就是平安如意,持牡丹和芙蓉的,寓意是夫贵妻荣,而持桂枝和弓并戏蟾蜍的,则表示蟾宫折桂,即科举应试得中之意,当然这个就与四阿哥没什么关系了。
除喜枕之外,幔账和喜被也绣有五彩图案,幔账上也是百子,放鞭炮的,跑旱船的,还有耍杂技、摔跤、放风筝等等,姿态各有不同,喜被上的则是满绣着葫芦藤蔓、石榴绽开、蝙蝠街钱、荷花圆盒、笙罄同音、梅兰竹菊等吉祥图案,自然也都是以物寓意,床里墙上挂有一幅喜庆对联,正中是一幅牡丹花卉图,靠墙放着一对百宝如意柜。
讷敏说是收拾,其实也没多少可做的,只把喜被展开铺顺就好,做完之后再回过头去看四阿哥,见他已经跟过来了,却只是站那儿不动,没有要先上床的意思,想想自己本就该睡在里面的,上一世他先躺下了,害得自己还得小心的挪过去,这一世他礼让了,那自己也乐得不用麻烦,微微的抿了抿嘴,讷敏将衬衣宽下,折好放到一边,又脱下了寸子鞋,到床的里侧躺下,并拉过被子从脖子往下全都盖得严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