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讷敏一愣,再转头望去,就看见了倚云和双烟正捧着成套的礼服和礼冠过来,金灿灿红通通的,是那么的刺眼,让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李嬷嬷也注意到了讷敏的动作,再次暗叹一声,又开口劝慰道,“虽说以姑娘现在的年纪,成亲是早了些,但四阿哥是当今的皇子,是人中龙凤,能成为他的福金,姑娘是个有福的,四阿哥也一定会待姑娘好的。”
讷敏没接李嬷嬷的话,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套礼服,原来是今天吗?没想到自己做孤魂野鬼这么多年,终于能再度回到人世,却是要重新再来一回,重新再嫁一次那个人,重新再当一把冲喜的新娘。
倚云和双烟见自家姑娘只管盯着礼服发呆,既不说话也不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忙拿眼去看李嬷嬷,自家姑娘年纪虽小,但规矩一向是学得极好的,可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李嬷嬷却觉得可以理解,这个婚事定得那么突然,成婚的日子也选得那么急,自家姑娘的年纪又那么小,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可是理解归理解,李嬷嬷却还是希望姑娘能赶紧恢复过来,如果任其这样发展下去,非出大乱子不可。
暗自吸了一口气,李嬷嬷将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刚要开口再劝,就见自家太太正走进来,遂忙轻拽了一下姑娘的衣襟,小声提醒着她,“姑娘,太太来了。”
讷敏神思正恍惚着呢,被李嬷嬷的动作和话音一引,下意识的向门口望去,随着一个年近半百的女子向自己走来,脑中本来已经模糊的额涅的样貌逐渐的清晰,而刚刚有些恢复的神思却又开始恍惚了,自己有多少年没见到额涅了?不只是在额涅仙逝之后,而是在自己嫁进了皇家,住到了宫中之后,就难得才见一回了,而眼下的这次相见,却是马上又要再次分离了。
讷敏的额涅,也就是乌喇那拉夫人,出身于皇家一脉,是姓爱新觉罗的,她是禇英的曾孙女,对讷敏这个嫡生女儿,也很是疼爱的,女儿能被选中成为皇子福金,乌喇那拉夫人自然是觉得骄傲的,毕竟在众多的人选中,自已女儿能脱颖而出,说明了自家的家世和家教都是获得认可的,但骄傲之余,她却并不那么高兴,虽然谁都没那么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的婚礼,其实是带着给皇贵妃冲喜之意的,如果女儿嫁过去了,皇贵妃的病却没好,那女儿在宫中的日子又会不会不好过呢?
也不用等到那时候了,乌喇那拉夫人在心中轻叹着,就算女儿一向规矩学得好,但毕竟是还没到十岁,时间上又那么仓促,自然是很难免会有所不足,可就是这样的她,却马上要成为人家的媳妇,还要住到宫中去,要应对着从皇太后,到皇贵妃,再到康熙的各路嫔妃一众人,别说犯了错会如何了,就是不犯错,这日子也是不可能象在家里这般顺心了。
当然这些担忧之情,乌喇那拉夫人是不会显露在脸上的,她见到女儿既没梳妆也没着礼服,只目光怔怔的看着自己,心下叹息之声就更重了,但脸上却是堆起了笑容,又紧走两步过来见礼,她虽姓爱新觉罗,却并没有封号,女儿虽然尚没有礼成,但却是钦定的皇子福金,母女间已经有了君臣之别。
“额涅,”讷敏忙起身双手将额涅扶起,“快不要这样,这里又没有外人,您这样,我看着很难受。”
“好,不这样。”乌喇那拉夫人看着女儿的心思有些沉重,也就不再这时候跟她坚持规矩,拍拍她的手,转过头又吩咐李嬷嬷等人,“你们几个,都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福金梳妆换衣,别等女官们到了,误了吉时。”
跟额涅说了两句之后,讷敏恍惚的心神倒是定了一些,虽然还是没太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更没顾得上去想以后自己要怎么样去做,可是有一点她却能肯定的,那就是无论如何都得先把今天这场婚礼顺顺当当的过去再说,但在梳妆换衣之前,她却还有件事要做。
“额涅,您先坐下。”讷敏再伸出手去扶乌喇那拉夫人。
“福金……”乌喇那拉夫人握住了讷敏的手,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你们都先退下,在外面等叫,”讷敏吩咐着屋中之人,又对李嬷嬷说道,“嬷嬷额涅,劳你到门外去守着。”
众人见刚才还恍着神的姑娘突然间就恢复了镇定,发出指令的声调不高不低,语气也很是平和,可淡淡扫过来的眼光,却愣是让她们感觉到了一种上位者的气派,想想也是,自家姑娘可是皇子福金了,可不就是人上人了嘛,本来还想等乌喇那拉夫人发话的人,在别人的带动下,也不再多做犹豫了,各自行了礼,后退着出去了。
“福金,你这是?”乌喇那拉夫人也觉出了女儿的变化,于是更加担心了,这些日子就见她的情绪有些紧张,虽经自己多次劝慰,也减了一些功课,但到底成效并不大,现下不会赶在这时候发作起来吧?
“额涅,您先坐下。”讷敏依旧扶着乌喇那拉夫人往椅子那边送,“我没什么,只是想在出门前,再好好的跟您行个礼,然后,还有些话要对您说。”
“可不敢,”乌喇那拉夫人忙说道,“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
“再不同,您也是我的额涅,”讷敏打断了乌喇那拉夫人的话,“今日一别,咱们母女即使再见,也与现下的情形不同了,您就让女儿再尽一次心意吧,行完了礼,女儿还有话要跟您说呢。”
“那好吧。”乌喇那拉夫人一来是感动于女儿的心意,二来也是怕再刺激到她惹出什么事儿,于是也不再犟,就着她的手挨着椅子边坐了下来。
讷敏安置了乌喇那拉夫人坐下,自己则走到她的面前,上身挺直,两腿并拢,右脚略微向后引了一点儿,左手心向上,右手心向下,相叠着搭在两膝之上,双膝向下弯曲,成半蹲姿势约一呼一吸时间,再直起身来。这是满人女子所行的蹲安礼,也是平时讷敏跟父母请安时候行的礼,在眼下行出来,施礼之人和受礼之人都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
“好了,快起来,”乌喇那拉夫人受过礼后,就忙站起身微弯着腰伸出双手来扶,并让出了自己的座位,“坐这儿。”
双手相扶,是最重的接安方式,在平常,乌喇那拉夫人本是只需微视或是低应,就算是接安了,可现在的情况自然是不同了。
“额涅也坐。”讷敏只要额涅受了自己的礼就好,在大规矩下,若再做多了,只会让额涅不安,于是一边伸手让着她,一边顺着她让出的位置坐下。
“福金有什么话要交待?”乌喇那拉夫人等到讷敏坐下之后,才跟着坐了下来。
“额涅,”讷敏先沉吟了一会儿,才对乌喇那拉夫人说道,“女儿能得指婚于四阿哥,是皇上的天恩,只是女儿这一去,只怕就不得与家人常聚了,女儿也不求别的,只求您和阿玛能好生保重身子,哥哥们能勤奋认真办差,好生为国效力,还有五格,他和我一样,都是您亲生的,是阿玛的嫡子,也是他的老来子,您和阿玛一定要好生教导他,让他努力习文练武,不一定要头角峥嵘、事事争先,但也不能虚度了光阴,咱们家可是三代的一品之家呢。”
初听到讷敏的话时,乌喇那拉夫人是有些惊奇的,没想到自家还不到十岁的女儿,居然就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了,再记起她刚才吩咐下人时的情形,倒也释然了,并在心底里发出感叹,看来要嫁入皇家之事,倒是让自己的女儿迅速的成长起来了,想必她这些日子的魂不守舍,其实就是在琢磨着这些事吧,能成熟懂事了,这对于以后要生活在宫中的她倒是件好事,只是,她这个样子,却也是让人由不得不去心疼。
心疼归心疼,对女儿的话,乌喇那拉夫人却还是很郑重的应承了,“福金的话,我记下了,我会记得跟你阿玛说,让他看着再寻些好师傅来的。”
“这就好,”讷敏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可能会惹人怀疑,但若不趁着这时候把话说出来,以后就不一定有机会了,虽然还会有归宁之日,但那时候可未必会有现时说话这么自由,纵使能得一二机会,那时也自有那时的话要说,而现时的话也要接着讲完,“除了让兄弟们尽可能的多长些才能之外,咱们家最重要的,还是要拿得住一个‘稳’字,只有你们在外面稳稳当当的立在这儿,我在里面也才会稳。”
“福金放心,”乌喇那拉夫人面容一肃,郑重的说道,“我跟你阿玛会注意严加约束着家下人等,不会让他们给福金招祸的。”
“有额涅的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讷敏对乌喇那拉夫人笑了笑,又问她道,“女儿的话已经说完了,额涅可有话要嘱咐女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