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创新的家是在野狼沟南坡的最高处,站在她家的院子里可以鸟瞰全沟的景物。清澈见底的峡谷是翠湖,它每天都在变换颜色:在阳光下它是蓝色,阴天时它又变成灰色,早晨它冒着白雾,晚上它就呈现出黑洞洞的可怕样子。晴天时沟北的五十来户人家尽收眼底,可以像看画一样洞察到每家的行踪,这些排序不整齐的石头房石头墙,沿着山坡,围着湖岸,也显得错落有致。其中最高大的一所石头房就是村长家了,它的院子也最宽敞,从下到上都是花岗岩的石头台阶形成的甬道,显得威严富丽。南坡最大的院子是罐头厂,它的门脸最大可以进出马帮和大车,挨着湖边土路的石头墙后边是两个马棚,可以让几挂大车调头转圈。后身是一排五间石头房,是罐头厂的车间和办公室,两侧还建起两排矮小的厢房是仓库。原先这是尤创新的家,自从办起罐头厂以后,她家就搬到了南坡的制高点,可以把厂里的活动观察得一目了然,连高声喊话呼叫都可以相互听见。这两座院落几乎都是尤铁山一镐一锹修建的,处处都呈现出这三口之家的勤劳和勇敢。相形之下别人家院落和房屋显得那样狭小和简陋,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对所有的人都是公平的均等的,但是能够干出多少劳动成果来却又是不尽相同的,甚至差异十分悬殊。尤铁山脱下军装不过二十年,他不放过从身边流过的每一分钟时间,几乎每天晚上躺在炕上他都要同妻子和女儿研究明天的事情,是下洞存桃还是赶集买马,是打石头槽子养猪还是搬石头砌墙。全家取得了一致意见后才能合眼睡觉,只要雄鸡叫过三遍东方有亮了,尤铁山就起身点火烧饭,天色大亮他们家三口便开始干活了,沟里人没有不称赞“铁山家真像个兵营,说干就干,不像别人家拿吵架磨时间”。
尤铁山狼洞失踪已经三天没有音信了,这三天中尤创新一步也不敢离开母亲,她一扬手尤创新就得赶紧上前握住,表示自己在家,她虽然三天不睁眼不吃饭,却知道保护女儿不让她冒险下洞。她也不大说话,只是在夜深人静听到女儿念道父亲而失声哭泣时,她就像梦呓似的自言自语道:“你爸不会死,铁山会武术,他去寻找一条共同富裕的路。”
思念父亲,尤创新觉得度日如年,想起上大学的报到日期眼看就要到了,她心急火燎似的,又恨这时间过得太快了。尤寻租是最不愿意她上大学,恨不得误了报到期才好呢!就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你拿车钱,我到青岛去给你请个假替你报上到。”
尤创新心想,这个假要请到什么时候呢?父亲失踪一个月了,母亲眼看又成植物人,连梦呓也没有了,心理真是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村长尤保民也觉得这是件大事就郑重其事地同尤创新说:“你是咱小镇的头名状元,这学可不能不上,别耽误了报到期限,到时候你就走人,家里事村里给你照应。”
尤创新的长瓜子脸上掠过一层阴云,她紧皱眉头说道:“我妈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呢?再说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我怎么能走呢!”
村长尤保民扬起眉毛叹息地苦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孝顺,你不想想你妈能跟你一辈子吗?你总得为自个的前途着想啊!别犯傻了。”
尤创新眯缝着眼,频频摇头,似乎下定了决心,语气深沉地说:“我宁可不上大学也不能把我妈扔下。”
村长见她一时难于说服,猪腰子脸上眉眼鼻子嘴又高度集中到一块,叹息道:“自古以来就是忠孝不能两全!你也别把你上大学光看成自个的事。”
尤寻租在一旁听了十分快活,就插言道:“爸,你也别老勉强人家,婚姻自愿,上学也得自愿哪!”
父子俩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临出门时,尤创新若有所思地问道:“我要是找个人代替我去上学,这算不算违法呢?”
父子二人听了一愣,村长连忙问道:“民不举,官不纠,你想找谁代呢?”
“尤本宅行不行?”尤创新在油灯光下闪动着小眼睛,以试探的目光望着村长。
尤本宅是罐头厂会计尤季雨的儿子,与尤创新是同龄人,由于上不起中学就在沟里干活了,为人好学经常找尤创新问些数学题。尤创新也知道尤本宅和尤建公两人早就把尤寻租的教科书都借去自学了,她就自告奋勇,每逢假期主动来找尤本宅和尤建公补课。当父亲和母亲发现女儿给本村的同龄青年当了小先生时都很高兴,并且鼓励她说:“给他们讲讲也别看成是浪费时间,学一遍再讲一遍,那知识才巩固,印象才深刻。”
这两个男孩身材都比尤创新矮半头,不超过一米七,但他俩的相貌大相径庭:尤本宅是尖下颌、淡眉毛、大眼睛,有点女人样,尤建公则缩脖端腔眉目不清,方下巴,是比较丑陋的男人相,显然要当替身只有尤本宅才能当选了。次日一早尤创新去同尤本宅一谈,真是喜出望外,母子俩高兴得无以复加了,简直把尤创新当成恩人了,就差没喊她是大救星了,尤创新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有约法三章,我们找村长当证人,三头对案签个协议,叫合同也行!省得久后反悔空口无凭。”尤本宅和他母亲满口答应。
从沟南到沟北听说要签合同都当成个新鲜事,非看热闹不可,还没到掌灯时分,蚊子的嗡嗡声逐渐被青蛙的鼓噪声给吞没了。罐头厂的门外聚集了许多人,饲养员把住大门,不让孩子们随便进去看热闹。正房的穿堂是厂部办公室,尤季雨来得最早,她四十刚出头已经有点驼背了,她把算盘收到抽屉里,拿出信纸和圆珠笔、钢笔准备作记录了。第二个来厂的是尤建公,他是工厂的总管,进了大门先向马棚扎一头,然后再绕圈视察一下各个库房的门上是否都己挂锁,他以总负责人的身份审视着罐头厂的每个角落,唯恐有什么纰漏被发现对主人不好交代。当他看到尤创新和尤本宅并肩走进罐头厂大门时,心理立刻有几分紧张,即像佣人见了主人那种地位尊卑产生的紧张,也像是个自卑的求爱者见了他的意中人那种脸红心跳不知所措,他扬头抬眼望着比他高出半头的尤创新说道:“你离不开大婶,其实到你家开会也行。”
尤创新说:“还是厂里开会好,显得正规严肃像回事。”
最后走进罐头厂大门的是尤寻租和村长尤保民。天色已黑,尤季雨点上带玻璃罩的煤油灯放在穿堂屋的八仙桌上,村长在上座面向场院,尤创新和尤本宅是甲方和乙方分别坐在村长两侧,其余的人作为旁听或旁证都坐在周围,都在聚精会神地倾听尤创新讲出她的约法三章“第一,我聘请尤本宅替我到青岛机电学院上大学,由我负担必要的生活费和学费,尤本宅毕业后必须回到野狼沟工作,用他学到的电工知识为村民服务。第二,当我母亲病体康复或我父亲回来时,我随时可以换回尤本宅。第三,在校期间需要男扮女装,要遵守纪律,不可出现差错。”
尤创新的长瓜子脸总是绷得很紧,看不到一丝笑容,单眼皮下的两只小眼睛却瞪得十分有神,签字以后,她又说道:“我不会管理罐头厂,可是我爸没回来只好赶鸭子上架了!咱们就开个干部会,研究一下厂里的事。”
村长尤保民扔掉纸卷的烟头,抬起屁股要走:“我这个证明人当完了也该走了!”
尤本宅和尤建公都站起来让路,尤创新却拉住村长,长瓜子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说道:“村长别走啊!罐头厂是野狼沟的,应该听您领导!你没看见中国那么多外资企业、合资企业和私营企业,都得听从中国政府领导!您是村长,怎么能对沟里企业撒手不管呢?”
村长尤保民的猪腰子脸虽然是酱紫色也能在油灯下看出它微微发红,他瞟了一眼尤创新,见她言真意切不是客套话,就又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感叹道:“创新这孩子比你爹懂政治,将来能成个大材料,可你爹就知道挣钱,哈哈哈!”
尤建公虽然缩脖端腔眉目不清叫人看了都提不起精神来,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却十分洪亮,他一听到村长指责尤铁山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反唇相讥道:“咱们罐头厂可是铁山叔一手操办起来的,十二匹马光他自个就买了八匹,没有他带头干,咱们沟哪有粮吃?还不得天天顿顿吃桃子!”
村长尤保民自我解嘲道:“在经济上那铁山是没说的,我是说政治,人生在社会中必须得有政治头脑,懂人际关系。”
尤建公振振有词地又响起了洪钟似的大嗓门:“没有经济,哪有政治,经济是基础啊!”
尤创新岔开话题,大声说道:“咱们书归正传,天也不早了,今后厂里还保持原先的分工,各司其职,我来顶替尤本宅的差事,明天就把生产技术上的事跟我交接一下,三两天内就得赶紧到青岛去报到了,行吧?本宅。”
村长尤保民同儿子走出罐头厂大门时,还能听到两侧马棚里马吃草声,父子二人下了南坡沿湖边土道绕到坝堤上,右侧的湖面远远高于左侧的峡谷溪流,这堤坝没有水泥浇灌,仅仅是些天然石块堆积而成,石块之间总有流水穿过发出哗啦哗啦的流水声,石坝很宽足可以容大车通过,只是路面不平,坑坑洼洼难免颠簸。父子二人并肩而行,越过白雾茫茫的坝堤,再沿湖边土道走一段就上坡踏上自家的石头台阶,回家进门尤保民就感慨地赞叹起来:“尤创新这姑娘可真是个人才呀!谁要将来娶这么个媳妇,可真是祖坟上烧高香了!”
妻子张文野躺在炕上正听收音机里报告新闻,眯缝着眼说道:“你穷人家富,都不门当户对,你还想高攀哪?”
村长好像被人刺到了疼处,瞪起眼,心理不平衡地辩护道:“她们不过有几个臭钱,可我是村长,大小也是个村官,经济和政治各霸一方,这也扯平了!怎么不门当户对了?谁也别想压倒谁,各有千秋。”
张文野刺激了一下丈夫,只是想让他长点经济观点,也不想触怒他,就嘻嘻哈哈地冲儿子说:“寻租啊!你觉得咋样,尤创新对你有点意思没有?”
尤寻租是爱虚荣的人,自称自己是沟里第一美男子,便拍着胸脯说:“她早都说过要嫁给我了,就差我没把她按倒了。”
张文野一本正经地瞪圆了牛眼珠子教训道:“恋爱关系、夫妻关系都不能用家庭暴力,犯法不行。”
儿子尤寻租更正道:“是她亲口说的不告我犯强奸罪,让我按倒她,真的!”
父亲尤保民心不在焉地奚落道:“瞎掰!她敢叫你撂倒她?哪个大老爷儿们撂不倒个女的。”
一连多少个不眠之夜,尤寻租都在琢磨怎样将尤创新按倒,他恨不得能有个望远镜好窥视一下,她天天晚上在干什么。不巧今天晚上对面南坡的最高处房里亮着油灯,尤寻租知道是尤创新的玻璃窗,便蹑手蹑脚地穿衣开门,绕过堤坝沿着土路向南坡爬去,悄悄地蹲到玻璃窗前一看:是两个女人的大屁股。尤创新正在给她母亲抠大便,是用右手食指往外抠,把一块块干粪蛋擦到纸上,也不洗手,又继续使劲往外抠。尤寻租感到很臭很恶心,当他再看到尤创新只穿件背心,半裸着少女胴体又很性感,使他馋得慌,今天真是个好机会,只要把她按倒,她就属于他的了!可是怎么下手呢?贸然进去是按不倒她的,只能等,等她睡着了再行动。看样子抠大便也很累,她连手也没洗就趴在母亲身边睡着了。窗外的尤寻租觉得机会到了,尽管自己的两腿都站得有点麻木了,他还是挪动到了门口,用自带的小刀将门轻轻别开,再反手关上,越过穿堂,蹑手蹑脚地来到屋里,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约约地看到她手指头上还残留着黑糊糊的大便,就用炕沿上的裤子把尤创新的双手包扎起来,再用裤带捆住。她一点知觉都没有,真是睡着了,她太累了,太困了,就这样尤创新被尤寻租按倒炕上强奸了。当尤创新醒来时,还以为是作了一场春梦,口中还喃喃耳语道:“你是谁啊?”“我是你寻租哥,你不是答应了要嫁给我吗!今晚上我可把你按倒了。”尤寻租此刻是心花怒放身体爽快,终于尝到了禁果,梦想成真,得好好睡个安生觉了!不料被枕边的尤创新将他耳朵咬了一口,疼得他爹一声妈一声满炕打滚叫喊。
“你快给我松开手,不然我把你耳朵咬掉,你简直无法无天了!竟敢强奸我。”
尤寻租忍着激烈的疼痛,一边给她解开手上的皮带,一边哭着央求道:“你在山上不是说过不告我强奸罪吗!”
尤创新愤愤地斥责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爹妈都快没了,你还拿我开心,你还有点良心没有?”
“哎哟!创新,我爱你呀!你不是也爱我吗?咱俩情投意合,门当户对,早晚都得结婚。”
“你要是真心爱我,应该同情我,帮助我,你这样偷袭,多伤我的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长瓜子脸上滚落下来,心中充溢着无限的悲怨和凄凉,合家欢乐的梦断了,上大学的梦断了,美妙青春的梦断了,真是好梦恨短向谁倾诉!一种举目无亲的孤独感蓦然袭上心头,情不自禁地号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