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书记仔细一问果然是这么回事,就说道:“在县党校上课时,批判过价值规律,那都是资产阶级学说,快别让她在咱乡里宣传了!让尤保民送她回城里。”尤保民得到了新的任务以后才敢同这个疯丫头说话,打听她住哪里,姓甚名谁。
原来她叫张文野,父亲是个大学教授,临死之前留下遗嘱,要求他唯一的女儿不惜一切代价来帮助他出版一本书稿:《价值规律的冤案》。张文野是个孝女,刚上大学就得到父亲的死讯,见面没说上几句话父亲就交出书稿与世长辞了。张文野拜读了父亲的遗作,有一句话使她刻骨铭心,这就是要实行等价交换才能调动起人们生产的积极性。父亲留给她的遗产几乎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纸,都是纸,除了这本书稿之外,全都是书报杂志,只好把收废纸的招进门来论斤付钱,所得甚微,用这些微薄的收入能出这本书稿么?张文野敲开了多少家出版社的大门,编辑们一看到“价值规律的冤案”这几个字便皱眉摇头拒绝审稿,最后一次是见到了一位身材出众气宇不凡的肖青夏编辑似乎颇为欣赏这个书名,答应审稿以后再谈。张文野怀着受宠若惊忐忑不安的心境等到了一周后再次见到肖青夏编辑,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好评:“这也许真是一场冤案,我拜读了书稿,我要全力以赴来争取出版它。”
张文野像久旱逢雨一样立刻跪到肖青夏编辑的面前,口中不住尊称“大恩人,你真是我的大救星,我今晚一定设宴好好招待你!”张文野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现金换来一桌丰盛的酒席,吃饱喝足她还觉得不过意,还要求他留下睡一宿,用自己的青春相赠以换取对方的积极性。虽然遭到拒绝,但她却百折不挠、执意挽留,以至长跪不起,似乎不这样就不足以实践父亲倡导的等价交换……
也许两个青年人都有点喝醉了,就耳鬓丝缠在一块了。日子像度蜜月一样过去,事情却急转直下,一天,张文野到出版社去一打听,说:“毒草是不许出版的,肖青夏已下放劳动了,把你的稿子拿回去吧!”
从此以后,张文野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头不梳、脸不洗、疯疯癫癫,在城里待不下去就来到农村,号称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逢人就讲价值规律的冤案,告诉人们一定要遵守等价交换,不然就破坏了人们的积极性。
这次她被尤保民由小镇带回省城以后,当然找不到她的亲人,连她原来就读的学校也关门闭户,把老师下放到农村劳动去了。城里街上治安民警见她披头散发的样子,立刻下了驱逐令,不许到城里串联,命令她们返回农村,不许扰乱社会秩序,几天之后,尤保民便带着张文野又回到了小镇。
经过这一番周折之后,尤保民不但没卸下包袱,而包袱还越背越重了,张文野似乎成了他的人了,形影不离了,他似乎再也没时间去收税查户口了,只能成天地守着张文野过日子,三位顶头上司不约而同地都不分配他作其他工作。晚上的日子也不那么难过了,蚊群也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被卷走。天空开始飘起雪花,俨然冬天已经来到。这时尤保民在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来到小镇本来是想混个出头之日,不成想却落得个疯女人丈夫的角色,难道就这样沦落下去吗?不,不能这样,这违背了他的初衷,他要抗争,他要摆脱开这个疯魔,他要重振雄风,干出一番事业来,至少他也得能像肖小二那样跟着李所长去收税,帮着张所长去巡逻,尤保民终于壮了壮胆向苗书记提了出来,想跟肖小二换换班“我看守这个疯女人有好几个月了,也该和肖小二轮换轮换了!”
尤保民没有得到正面回答,只听苗书记说了句“等我们商量商量再说吧!”就走了,尤保民等得不耐烦了,又来央求肖小二,好像肖小二早有思想准备,立即回道:“怕她不跟我,不信咱当面问问她!”
不料张文野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谁来睡我都行,只要给我爸把书出版了就行!”
瘦猴似的肖小二又乘机追问道:“他睡过你吗?疯丫头。”
“睡过!”张文野不假思索地说。
尤保民猪腰子脸臊得通红,喷唾沫星子斥责道:“我就睡过你一回,别瞎赖!”
瘦猴似的肖小二咧着大嘴笑道:“睡一次他也是你丈夫了,对不对?”
张文野瞪着大牛眼认认真真地辩解道:“不对!能给爸爸出书才是我丈夫。”
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以后,张文野的肚子渐渐鼓起来,总不能让她把孩子生在镇政府里。苗乡长便责成张所长来劝尤保民,把张文野带到野狼沟里,以便消除影响。尤保民的猪腰子脸现出为难的神色,眉眼鼻子嘴又高度集中在一起,吞吞吐吐地说:“我在家已经有对象了,是表妹尤季雨,回家后就得拜堂成亲。”
当张三发所长再次同尤保民谈判时,就在派出所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任命书,是小镇镇政府任命尤保民为野狼沟村的村长的文件,上面还盖着小镇镇政府的大红印,张所长看到猪腰子脸上现出眉飞色舞的笑容,便又拿出第二个证书展示到尤保民面前,这是尤保民和张文野的结婚证书,也盖着小镇镇政府的大红戳,顿时猪腰子脸就收敛了笑容,眉眼鼻子嘴又聚集在一起,没等他提出抗议,张三发所长的四方脸就堆出笑容,劝说道:“现在结婚都得到镇政府登记,领到结婚证后才算是合法夫妻,你表妹和你是近亲不适合结婚,又没拜堂成亲,干脆拉倒!你回去帮她再物色个合适的就行了。你和张文野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就别三心二意了,她是个大学生,疯病好了以后,你想找这样的对象都找不到!我和苗书记的老婆都是农村妇女,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你也应该知足了!”
听了这席话,阴沉的猪腰子脸又开始放晴了,次日清晨,天刚放亮,张所长和肖小二就赶来为他们送行,尤保民临到要离开政府大院时,又依依不舍地痛哭起来,想到自己的政治生涯就此结束,似乎又有点不太甘心。肖小二一手帮他提着行李,一手拽着他悄声说道:“你别看她这阵有点痴呆,说话不着调,其实她长得蛮好,只要洗洗脸,不用抹粉,就能把男人勾搭住!”
张三发所长插言道:“肖小二也干了半年多,连个长字都没挂上,你这个村长和镇长所长就差一级!”临分别时又嘱咐道:“抽空到沟里各家登记户口,出生年月日都要写上,然后送来,你自个再留一份。”
尤保民领着张文野在黄昏时分见到父亲仍然卧病炕上,见面就让她磕头叫爹,不料张文野磕完头就冒冒失失地说道:“我都给你磕头了,你得帮我出版《价值规律的冤案》……”
尤保民的父亲发现儿子领回家的竟然是个疯女人,就气得大骂一顿,然后找巫婆老五娘来相面,看看是不是个妖精。老五娘一听就心领神会,左手拿着跳大神用的道具太平鼓,右手当鼓槌,口中念念有词地唱道:
天灵精,地灵精
沟里来了个狐狸精
天上掉下个扫帚星
巫婆迎合了族长的疑心,反过来,族长又以巫婆老五娘为人证,说她进入了仙境亲眼看见张文野是个狡猾的狐狸,便大义凛然地发布命令:“从今天起,不许再让这个疯子进屋,让她住到山洞子里,保民必须同季雨拜堂成亲,不然我死也不瞑目。”
尤保民家房后有个山洞,是在他家盖房之前自家居住的,只好按父亲的指示将张文野安置在山洞中。然后就拿着乡政府任命书挨个山洞去进行户口登记,自此以后,这些久居山洞的穴居野人才知道:尤保民是朝廷命官,是野狼沟的一村之长。当尤保民将户口册送到镇政府时,这四名镇官竟像见到老朋友一样,特地为他聚餐,吃的虽然都还是面条,谈话的内容却使他大为惊诧,上自苗镇长下至肖小二,四个镇官都不止一次地打听张文野的情况,这使尤保民猛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同表妹尤季雨拜堂成亲,如果居住在山洞里的张文野有个三长两短,再到小镇来办事,见到这四位镇官将如何面对呢!今后自己在官场上还能混得下去吗?
当尤保民父亲发现儿子偷偷将张文野从山洞里接回自己屋里同居,在盛怒之下就气绝身亡。尤保民表妹尤季雨也因此而跑到小镇同吴丙结了婚,当年正逢百年不遇的旱灾,颗粒不收,连树皮都吃光了,吴家兄弟听尤季雨说野狼沟的桃子年年丰收,就在尤季雨带领下纷纷逃荒到野狼沟。桃子好吃,但牙齿受不了,吴家兄弟又决定搬回小镇村,继续种地,这时尤季雨已近临盆,不久便生了尤本宅。由于吴家兄弟在翻越高山中都先后死亡,只剩下吴丙一个侄女月红还不知去向。尤季雨决心留在野狼沟,就让儿子姓氏随母。
张文野一共给尤保民生下两个男孩,大儿取名叫尤寻租,小儿叫尤寻财,由于连年操持家务,张文野的精神失常也逐渐康复,就在野狼沟创办了不分年级的小学,她即是校长又是唯一的教师,在空闲时间里她已经把父亲遗作《价值规律的冤案》都背诵下来了,经常自觉不自觉地在教学中进行引用,特别是其中等价交换和劳动创造价值的经济理论已经成了她的处世哲学,她对尤铁山的劳动创业和勤俭持家十分欣赏,经常鼓励尤创新要好好向他爸爸学习。当她听说尤铁山犯了投机倒把罪之后,一种气不平的心理便油然而生,决心亲自出马到小镇去理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