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大主笔空谈纸上兵小老爷想吃天鹅肉 (2)
”念毕笑道:“赏格上也有决不食言,难道做了官,也怕人家信不过么?”静斋道:“他这句话原是要人家相信,但是有几个有心计人,反被这句话招的信不过起来了。”随问今天瑟公殡殓日期,你去不去?春泉道:“我身子里有点子不好过,不去了,你是总去的。”静斋道:“多年老朋友,临末一日,总不能够不去拜拜。”春泉道:“巡捕房里,办理此案,十分认真,前晚和瑟公同台面的人,听说也派包打听去一个个查问呢。”静斋道:“那也不过白费一番心罢了,不见得查得出什么。”春泉道:“事情呢也只好这样办,一把乱头发,请教从何理起。”静斋道:“现在做人也真怕,动不动就是暗杀,三四年前,这种事情是不很听得的。”春泉道:“我倒又想起一事来了。那年子天津巡警道,派一个委员,名叫胡铁帆的,到京里去侦探匪党。有一天,忽地接着胡铁帆一个电报,说在探案时光,被匪党暗杀,击中要害。
巡警道接着此电,大吃一惊,立刻上辕,面禀直隶总督,请制台电请民政部查验枪伤,伤得怎么个样子?制台果然打了一个电报给民政部,民政部接着警电,大大吃了一惊,皇都里头,匪徒胆敢开枪伤人,那还了得?霹雳火箭,札饬内外两厅,细细的查问。厅丞不敢怠慢,把所属各区地面挨区详查,查了一个遍,并没有开枪伤人事情。再询各医院,各客栈,各会馆,也并没有被伤姓胡的人。回禀民政部,民政部立刻电复直录制台,制台不胜奇怪,再派许多侦探员进京查询,定要查一个水落石出。侦探到了京里,详细查访,不但没有枪伤的人,连那胡铁帆也踪迹杳无,不知到那里去了。直到后来,才晓得胡委员到京后,并没有办过一回公事,终日在窑子里花天酒地,所有领到手的侦探费,都已花销净尽,上司跟前交不出帐,销不落差,异想天开,特造出这个假电来,以为搪塞之计,不料小题大做,竟掀起这样的大波澜,那是捏造假电时光万万料不及的。”正说着,忽见孙达卿进来,静斋问他棺材怎样了?达卿道:“已在曲江里永祥丰号看定一具,不过价钱大一点子,里头(指太太们)倒也合意。”静斋道:“自然总要他们合意才好。是什么木料的?”
达卿道:“楠木倒是真楠木,行情也可以了,四百两银子呢。”静斋道:“只要东西好,多出两个钱也值得,他们横竖出得起。”春泉道:“你们在讲点子什么?”静斋道:“达卿在钱公馆帮忙呢,他与瑟公本是很要好的。”春泉方始明白。这日静斋达卿都到钱公馆去奠吊,春泉只送了一副吊礼,说到发引之日,再去执绋。瑟公平日人缘甚好,所以静斋等一众朋友,没一个不去帮他的忙,并且人人巴望早日破案,以泄死者的冤忿。就像在下,虽与钱瑟公风马无关,他不晓得我姓甚名谁,我不晓得他眉长眼短,那巴望破案的热度,却与那寅年世谊各仁翁差不多高下。看官,你道为何?原来这桩案子一破,上海各方面都要得着利益。第一钱瑟公伸了冤仇;第二侦探家得着重赏;第三编书的得着了好资料,又好胡说乱道,凑成功好几回小说,孝敬看官们;第四看官们瞧了在下这不成文小说,也好喷啧饭,解解闷,省点子精神,增点子寿命。怎奈这两个凶徒,本领实是高强不过,也不知他躲避在什么地方,任你大侦探家多方侦察,各处搜寻,终没点子端倪。
当晚同席诸人查过不算外,再把瑟公平日请客底簿,并他人邀宴的客票,吊阅了细细研究,明查暗访,十分讨好到十二分,依旧访查不出什么。瑟公的众朋友,又在南京制台、苏州抚台两处,进了两张公禀,叩请谕饬上海道,转饬县廨,认真缉凶,务获解究。上海道奉到上司公事,就和警局总办汪道台商量,钱案的凶手,外边传说,不出马夫戏子及天津流氓一流人物,最好选派熟悉天津口音的侦探,四出调查,才能够巴望破获。汪总办一口应允。俗语说得好,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钱瑟公这案,经不起上上下下齐心认真的办,不到一个月,果然宣说两个正凶,已在靖江地方缉获了。那时光,第一个得着消息的就是马静斋。静斋快活得什么相似,兴头头告诉费春泉。春泉道:“你那里得来的消息?”静斋道:“眼下晓得的人还少,明天报纸上登了出来,必定大众咸知了。
”春泉道:“凶手在靖江,怎么样捉着的?”静斋道:“听说那人系由小火轮下划船时,跃入河中,轮船上人因见事情来得奇突,就把他二个同伴捉住了,送到巡警局。巡警局问他为甚缘故?两人都回不知道。这时光投河的那人也被巡士救了起来,送到局里。局员审问他为甚投河?那人道:我们都是匪党,现在因为党头人与我不对,要伤害我性命,所以投河自尽,免遭他们的毒手。局员审毕,随把一干犯人押在局中。不料到了夜间,投水的那人又拿刀来自斫,看守的巡士忙着抢救,总算没有闯出祸来。局员见他两回求死,晓得里头总有奇怪情事。重行审问,那人供称在上海犯下杀人重案,逃到这里,现在他们晓得官府悬着重赏捉我,要把我报官请赏,我不高兴作成他们发财,情愿自己寻个死路,所以两回自尽。
局员问他杀的是甚么人?那人道,我杀的不是无名之辈,就是现下大众传说的钱瑟公。局员道,你与瑟公有什么仇恨?那人道,我初时曾在钱老爷开的报关行里当过小工,受过他的虐待,后来贩卖私土,又被他禀官究办,所以伤掉他性命,出出胸中那口恶气。局员审毕,就把他解到县里。靖江县重行审问,问他行刺的情形,那人供出,却与上海来的公事上所载不很相同。又问他凶器放在那里?那人道,手枪用过后,用油布包好了,安放在虹口大昌栈房地板下。靖江县问毕,一面把那人收禁,一面移文到上海。现在上海县已派差靖江去关提了。”春泉道:“这桩案子破得恁地迅速,倒也料不到的。”静斋道:“上海巡捕房几个包打听,本都是人头顶上的人,就是小说上头所称的大侦探家。福尔摩斯,聂格卡脱、马丁休脱、桑伯勒,那种神出鬼没的本领,也不过这样。这桩案子审结后,我晓得总有人编出一部上海暗杀案的侦探小说来呢。”
春泉道:“又不在上海破案,怎么晓得是巡捕房包打听本领呢?”静斋道:“作兴包打听在那里查着了,会同了巡警局一同捉住的呢。”春泉道:“那也是你的理想罢了。”过了几天,两个凶手果然提解到上海,连审三堂,才知这凶手是滑头的,马静斋等尽都失望。原来靖江地方有位姓王的小老爷,图想五千块钱赏格,才串出这局把戏来。那滑头凶手姓王,名叫王三,山东临青州人氏,向在上海怡和码头充当小工。九月里码头上发现了一桩串窃烟土重案,王三恐怕被累,星夜逃到镇江去,在轮船上碰着了一个熟人,就是向在捕房充当华捕的张传和,不知怎样,忽地发起痴来,投河求死,浮到靖江地面,就碰着那位姓王的小老爷,王老爷救起了王三,问了几句话,见他呆头呆脑,呆的利害,心机一转,这倒是个发财好机会,好好一块天鹅肉送进我嘴里来,再放他跑了去,我也是呆子了。
现在上海那桩暗杀案,不是悬着重赏捉拿凶手么?遂向王三道,你要发财不要发财?王三虽是呆子,听了发财两字,心里也喜欢的。忙答我是个苦人,怎么能够发财?你老人家可有法子替我想想,我发了财,总忘不了你老人家恩典。王老爷道,我瞧你这么一个人,能干是很能干的,叫没有人提拔,倘有人肯提拔你,一定可以发大财。王三道,你老人家可肯发个慈悲,提拔提拔我?王老爷道,你要我提拔,须先依我一桩事情。王三道,准期依你。但不知这桩事情,我办得来办不来?王老爷道,只要你肯办,有甚办不来?你替我办了这桩事,我就替你荐一个很好的生意,你要做工头也可以。王三心想,怡和码头上做一个工头,一年怕不有八九百银子进益。遂道,你老人家果然肯荐我做了工头,我就替你去死也肯。王老爷道,呆子,你死了工头叫谁去做?我总不会叫你死的。
你明天到了县大老爷堂上,县大老爷问起你为甚要投河,你就说在上海用手抢打死了钱瑟公,怕人家捉住,所以投河寻死。倘然问你那里来的洋枪?你就说镇江孙姓盗案,我也有分,手枪是头儿分给我的。王三道,我认了人命官司,不要偿命的么?王老爷道,怕什么?有我替你作主,就谋反叛逆都不要紧,至多关上十天半月,依旧可以出来。王三大喜,满口应承,到了靖江县堂上,就照王老爷所教口供,一字不遗说了一遍。解到上海,不知怎样竟会醒悟过来,到上海县堂上,立刻就翻供。连审三堂,都说上了王老爷大当。当下静斋向春泉道:“上海地方,真是无奇不有,出了重赏,凶手都会有滑头的。现在上海县于正凶之外,倒还要捉一个王老爷,真是奇妙不可思议。这位王老爷一天不到案,这桩案子就一天不能够明白。倘然再出一张赏格,那个人捉到王老爷,赏他五千块钱,不知还要闹出怎样的笑话来。”春泉道:“果然出了捉拿王老爷赏格,这桩案子还要离奇呢,不知更有几许赵钱孙李的老爷纷纷涌现也。”正说着,忽见一人急急奔进,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