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开始后,随着知识青年下乡的运动如火如荼的展开,团里村超乎寻常地热闹起来。凡事一分为二,有利就有弊--在这有些喧嚣的场景下,李宗蕊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舞台。她很崇拜那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们,认为他们歌唱得好、舞跳得好、话说得好,甚至连走路都比自己好看。为了跟城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学点新东西,李宗蕊开始积极参加村里组织的各项活动,踊跃地加入了青年突击队。
“突击队”,顾名思义,定要组织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出来的。而在广大的农村,就是干时间要求急、季节性任务集中的活,或干急难险重、别人不愿意干的活。1968年的一个夜晚,苍穹中只有稀疏的星光,青年突击队再一次开展了一项艰难的活动--顶着夜色往田地里运输肥料。也就是半夜运大粪。这种活,别说小姑娘了,就是大老爷们儿都会捏着鼻子直摇头,何况还在眼睛看不出三五米的夜里!但在那种特定年代,人们的精神是亢奋的,是敢与天争、敢与地斗的。
李宗蕊认为这是一次挑战自我的好机会。因此,狼吞虎咽几口吃过晚饭后,她就换了衣服来到集合地点,摩拳擦掌等待一展身手的时刻。青年们很快聚拢到一起。队长简单地布置了工作后,大家就开始行动起来。李宗蕊和另外三个姐妹分到了一个小组,负责一辆拉车的运输任务--说是拉车,其实只是原来用牲畜拉的木板车,现在改用人力拉而已。车的两个轱辘是胶皮的,车架和车把都很粗实,人来拉,并不省劲。为了赶在大家的前面,李宗蕊和三个伙伴不顾粪料溅到身上,手中的铁锹没有片刻停歇。胳膊麻了甩一甩,腰疼了扭一扭,总之不能落后。在四个人的齐心合力下,她们第一个完成了装载。
“我来拉车,你们三个推车。”比李宗蕊稍大点的四姑说。拉车是个重活,四姑不想累到其他人。其实,四姑比李宗蕊大不了多少,只是在村里辈分大,所以才被叫做四姑。而且她的身板明显有些单薄。“四姑,还是我来吧。”李宗蕊不容分说,放下铁锹就跑到了车辕处。两个人争抢了一番,最后还是李宗蕊获了胜。夜色渐浓,潮气四起。人在这样的夜里,若是出了汗,会感觉浑身湿漉漉、黏糊糊,很是难受。李宗蕊弓着腰,双臂绷成了直线用力向前拉着,两腿吃力地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前进着,汗水顺着发梢滴下来,淌到了她的脸上,痒痒得让人很别扭,但她依旧艰难地朝前走着。有虫儿们在路边的草地里啾啾地叫,似乎在给李宗蕊鼓劲加油。
这一夜,李宗蕊和大家整整忙到了后半夜,当身上的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此反复好几轮之后,总算把送粪的任务完成了。虽然身上的味道很难闻,但李宗蕊和大家一样,心情是痛快的,感觉自己又一次经受住了考验。这种战胜困难后的喜悦,是任何外界条件都无法阻挡的,会给人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使人热血沸腾,对未来充满希望。
付出总有回报,很快,小姑娘家家的李宗蕊在团里村成了受人器重的一个人物。为了更好地发挥她的模范带头作用,1968年,团里村党支部推选她担任了团支部书记。这一年的11月份,由于团里小学缺少教师,村里又让李宗蕊担任了民办教师。
忽如一夜春风来,李宗蕊结束了集体劳动,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对于教师这一崇高的职业,李宗蕊是怀着神圣的心理上任的。她知道自己学历低、底子薄、年纪轻,而且农村的学童都很顽皮,缺乏约束,若是想当好一个小老师,是非常劳神费心的--李宗蕊觉得自己能客服这些不利因素。
站在条件简陋的教室里,望着一双双明亮、懵懂、顽皮、渴望的眼睛,未满十七岁的李宗蕊,感到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似乎有一副无形的担子压在了上面。教学是需要一定物质条件的,李宗蕊利用自己在村里的影响力,找领导、求良策,积极解决现实问题,最终使自己的班级顺利地展开了教学。黑板坏了,她自己动手修;辅导教材没有,她自己编写;教学中遇到困难了,她主动咨询老教师或者找到下乡知青那里,必须把疑惑搞清楚了,才给学生们讲解。对待学生,李宗蕊做到了不分长幼、无论贫富,学习好的及时表扬,顽皮捣蛋的该批评批评、该家访的家访。甚至弟弟李宗善在她所教班级里学习时,也一样严格管教,从没有过偏袒迁就。
李宗蕊虽然年龄不大,在教学的过程中,却十分有耐心。有一天傍晚,天气闷得快要憋死人,老天爷似乎随时都会咧开大嘴,向世界倾泻暴雨。因为一个学生怎么也想不透一道题,李宗蕊把她留了下来,单独给她讲解。外面的天越来越黑,像夜晚提前来临一样。那个学生离家很近,出了校门就是她家,所以,她很替老师着急。
“老师,要不您先回家吧,一会儿就下雨了。”孩子瞪着大眼睛,恳求李宗蕊说。
李宗蕊却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下雨了老师就晚点走。”说罢,她继续给这个学生讲解起来。这个孩子理解问题有些慢,李宗蕊讲到满头大汗,仍旧没有理解。这时,教室外传来一声闷雷,接着一道瘆人的闪电照亮了有些昏暗的教室。在这种情形下,李宗蕊按捺住自己不安的心,依旧把问题掰开揉碎讲给自己的学生。终于,当暴雨来临前,这个孩子领悟了,两个人急忙收拾好东西,朝各自家里奔去。那个学生顺利到家,可李宗蕊却在半路被大雨淋了个透湿。
尽管当个小学老师很辛苦,但李宗蕊很享受这个工作。每天,迎着朝霞跟孩子们一起步入校园,又顶着余晖在孩子们的簇拥下向校外走来,使李宗蕊觉得世间最幸福的生活也莫过于如此了。心情的愉悦,远远超过了辛勤的付出,使她每天都开心得很。那时,村里组织了民兵俱乐部。有时,李宗蕊在批改完孩子们的作业后,也会参加俱乐部的活动。她能歌善舞,深受大家的欢迎。而且她虚心好学,经常向下乡知青们请教艺术方面的问题,所以自己进步很快,每每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地表演一场,就会换来阵阵热烈的掌声。
基于李宗蕊在多方面的优秀表现,1970年12月份,在老党员牛聚川、李玉福的介绍下,党组织把她吸收了进来,她成为了一名年仅十八岁的共产党员。一个农村的普通女孩,能够加入光荣的党组织,是与她的努力和奋斗分不开的,也与她平易近人、勇于付出的个性息息相关的。仅凭这一点,李宗蕊就是个令人值得瞩目的女孩。随着工作上取得的进步,十八岁的李宗蕊,渐渐进入了人生的又一个阶段。那时的她,常常身穿得体的绿军装,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朝气蓬勃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在朴实的村庄里,她是个有着鲜明色彩的人,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组织的培养、知识的积累、眼界的开阔,使她慢慢产生了要去外面闯一闯的想法。
五、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在完成好教学工作以及大队里的宣传任务之余,李宗蕊开始有意识地自我施压,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她清醒地明白,无论时代怎么变化,知识始终是改变自身命运的金钥匙。她在悄悄做着准备,准备有一天,这些书本上的文字,可以化作她振翅高飞的动力。
夜已经深了,母亲贺云淑和妹妹李宗洁早进入了梦乡,但李宗蕊却依旧守在煤油灯前,贪婪地看着手中的书本。灯火在她眼前有节奏地跳动着,把她的身影投到对面的墙上,时而大时而小时而闪烁,她的思绪也随之忽而远忽而近忽而奔腾。屋子里很安静,除了李宗蕊时不时的翻书声,就剩下不知躲在何处的蛐蛐发出的鸣叫。
万籁此俱寂,但余读书声。李宗蕊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如此用功,按理说,她这个年龄,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还是个党员,受到村民的尊重,也按月领着工资,该知足了。但她总有点不死心,感觉若是自己的人生只是如此这样的话,仿佛炒菜没有放盐,缺少点重要的滋味--这滋味究竟是什么,此时的李宗蕊尚无法回答。她只是在听从潜意识的要求,时刻自我鞭策着。
1968年上半年,在全家人的欢送下,李宗蕊的大哥李宗德光荣参军,成为了一名令人羡慕的解放军战士。哥哥离开家乡,去了充满希望的地方,李宗蕊站在村口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也就在那一刻,她渴望走出去的心理,更加强烈起来。一个农村的女孩,想要参军,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李宗蕊在略感失望的同时,也更加激发了她努力充实自己、实现人生追求的动力。
随着煤油灯里的油渐渐萎缩,李宗蕊的眼睛开始酸涩,书本上的字迹也慢慢模糊起来。该休息了,她用手揉了揉发胀的眼,有些不舍地合上书本,吹熄了小油灯。眼前刷地一片漆黑,李宗蕊头枕着手臂,眼睛依然执着地睁着,想在黑漆漆的屋顶上寻出一些东西出来,最后却无奈地发现,那里除了黑,什么也没有。除了她纷飞的思绪,整个空间里再也寻不到任何东西。
似乎只在一转眼,自己已经任民办教师三个多年头了,在这期间,自己取得了一些成绩,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在父老乡亲中也有了一定的影响,但跟已经在部队提了干的大哥相比,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想想不久前,穿着四个兜军装的大哥回家探亲,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以及左邻右舍,对他是多么的仰慕啊,都把哥哥夸成了神人,好像在部队里当了个干部,就成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说句良心话,自己这个妹妹虽然也替哥哥高兴,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将军不将军的暂且不说,起码大哥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自己呢?实在不行,咱就去县城里学唱戏,当个演员也是不错的--但是父亲却不同意,这可怎么办……李宗蕊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常言道: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此时此刻的李宗蕊,尚无法知晓,一场影响无数年轻人的巨大变革,已经在中华大地上悄然上演,而且即将改变她的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