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箭头突然变得硕大,大到已经完全装不下了,只能显示出一个尖儿。而尖端正对着的,便是这位男护士。
“你是——”吴语又要抢先说,被史老师用胳膊拐到后面去了。
“肖骆离是吧?我是区中的史老师,方便找个地方谈谈么?”
“等……等一下!”男护士一时慌得手足无措,“我去给护士长说一声——”他打了一声招呼,再走出来时径直将两人带到了休息室。
“喂,老史。你怎么知道这人名字的?”趁着男护士倒水去了,吴语问道。
“他挂着胸牌呢。”
“骗人,我怎么看不清。”
“因为他的视力,不是人类会有的啊。”肖骆离正坐在他们对面,胸牌上的字依旧很小,尚且无法达到能看清的地步。他的声音依旧是怯懦温和的,人也笑得充满职业素养,但正因为如此,才使得他后面的话显得尤为睿智:
“你在打量我胸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们相隔大约有10米,远超过视力表的检测范围,而字的大小相当于5.0那一排。我并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旁边那位。但超自然生物通常不会把自己伪装成白化病人——对不起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所以说,拎着旅行袋的这位西装先生,你找我的事情一定与龙焰有关?”
吴语有自己在看福尔摩斯的错觉。但他看着眼前这位男护士,既没有烟斗也没有猎鹿帽,长得还人畜无害简直是新时期暖男,于是不吝惜地给予了掌声。
史来穆依旧推着眼镜,用人民教师的职业笑容回敬着:
“龙果然是老谋深算的生物,洞察力与年龄成正比。我确实需要龙焰,来救我的一个学生。”他打开旅行袋,在消毒水的味道掩盖下,姜斯同学并没有发出太奇怪的味道。
“你居然要我救一只僵尸?”肖骆离站起来,压低声音说。
“他是我的学生,摔成什么样你也看到了。只需要一口龙焰,很小的一口,就能掩盖那些伤痕。”
“我没有理由救已经死亡的东西。”男护士没有犹豫。“况且这个用线缝起来不就行了?”
“能缝起来的话,也会被别的学生看出来。”史老师想把姜斯放在休息室的床上,但是肖骆离上前一步,挡住了他。
“你这个护士还真是有趣!”吴语实在看不下去了,“人家老师费了好大劲儿了,把学生从区中带过来,就是怕别人小孩儿受歧视。物种多样性,你懂么!”他现学现卖,依旧说得慷慨激昂。
“我不知道这位老师是什么来头,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城市里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规矩,我们在历城定居又是有什么约束的。‘不觅死物’,大家都记得。”
“啥叫‘不觅死物’?”吴语伸着脖子问。
“就是死者没有权利和我们一起隐姓埋名地生活。这不是歧视。”原型为龙的护士虽然声音温和,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竭力隐藏的那种骄傲。
“别他妈给我谈什么歧视不歧视的!”吴语拍着桌子站起来。“你们就知道什么超自然生物,什么死的活的。我告诉你这缩头缩脑的龙,你要和人类讲歧视的事儿,我可都清楚!”
他当然想到了上小学的第一天。他的妈妈美得像是仙女儿一样,淡金色的长发,雪白的裙子,牵着他的手走进校门。但是他和妈妈都戴了墨镜,打着伞。小朋友们议论着,说一个精灵阿姨带着白皮肤的丑八怪来上学了。老师制止过好多次有恶意和无恶意的诋毁与闲谈,可是没有老师的时候,总会有些小孩子对他扔石头子儿。
他太清楚什么叫“歧视”。
也许就是这样,才让他更加渴望,“与众不同”四个字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发生在自己的周围。
也许就是这样,他才能跟着这个史老师满城瞎转悠。
“你以为人家僵尸就是死了啊?那我问问你,他的脑子怎么还在转?他怎么还在读高中?他爹他妈知道他是僵尸了还不抛弃他,他也知道每天放学回家,这是咋回事儿?你不是龙么?能耐么?那你就讲讲呗?”
他看到那只龙的眼睛在变化着颜色,不是明亮的黑色瞳孔,而是黄色的野兽一般——
“吴老板,往后一点,保护好姜斯同学。”史老师挡在他的前面。
“我偏要说——”吴语憋了一肚子火。
史老师转过头,照例扶了一下眼镜框;
“往后。”他的声音冷冷的。
西服外套被史来穆迅速地甩开,马甲扣子也显得越来越紧。一团蓝色的凝胶状物质从衣服的包围中挣脱出来,然后慢慢扩大,在休息室仅有的空间中占据了一个角落。然而这只史莱姆的后背却留出了空间,那是一张垫子,轻轻地托起姜斯和护着姜斯的吴语,像是帐篷一样。
史莱姆又变大了,休息室里其他的空间也逐渐地缩减着。龙仍然保持人的形态,野兽的瞳孔像两盏灯,烧灼着但是没有动。
“你是拿准了我没法在这儿变身吧,史莱姆。”
“你变不变身,和龙焰没半点关系。我要的只不过是一口火焰。”
“我已经说过我的原则了。”
“不能通融?”
“不能。”
“那么我如果不客气呢?”
“笑话!”龙笑了,像是小孩子,“一只史莱姆罢了,没听说过能打败龙的。”
“那是,就听说过勇者斗恶龙。史莱姆是开始用来练级的小怪——”吴语在背后插嘴,被软绵绵的一只凝胶触手给拍了回去。
“你的人类朋友都这么说,真是神助攻——”龙依旧在笑,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不是我的朋友。”史莱姆这时候撇清关系倒是很积极,“他是我的房东。”
龙的鼻子一直在翕动着,好像要打喷嚏
史莱姆突然快速地缩成一团。
“你干嘛——”
“小心,他要喷出龙焰了——”
“那不是救人的么?”
“也能杀人。”蓝色的果冻紧紧地贴着墙,告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