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隔壁的门终于有了响声。史来穆掏钥匙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亲切,让吴语赶快走出去。
“老史!今天能蹭饭么!”他倒是从不掩饰真实目的,见面就问。
史老师的腿仍然看起来不太利索,但手上还是拎着两个打包袋。他放下袋子,沉到沙发里去,显出从未有过的疲惫,却依旧用精神饱满的声音说:
“有饭,肖骆离不回来吃我就没带他的。这是‘有关部门’的工作餐,尝尝?”
“你都在干嘛哎!一整下午没歇着帮他们破案呢?”
“毕竟是学生安全的事儿,能不着急么。”
“那……有眉目啦?”
史老师摇摇头,推一把眼镜,又点点头。
“到底有还是没有啊!”吴语抓着翘起两撮白毛的脑袋问。
“你今天确实听到声音了?”
“绝对听到了!特清楚!”吴语把并不挺拔的身板儿拍得嘣嘣响,
“终于选到了个合适的助手……”史来穆沉吟道,“非常合适。”
吴语脑子早就懵了。
尽管史老师已经非常简明扼要且深入浅出地概括了请他当助手的原因,可十分钟的讲解过后,他就只剩下浆糊在脑壳子里“咣当咣当”地冲来冲去。
“我……我还是没明白。”他挺不好意思地说,“你说这当助手就是因为我能听见奇怪的声音?”
史来穆不愧是当老师的料,原理无法解释,便采用对付小朋友的方法,继续期待吴语能明白过来。
“你能听到声音,有什么感觉?”
“有点儿……吓人?”
“那要是换了一个人,比如说门卫大爷听见了,会怎么想呢?”史来穆的眼镜片都快凑到吴语鼻尖上了,说不着急那是假的。
“大爷哪会相信啊,最多觉得耳朵出毛病了。”
“没错,普通人根本不屑于猜测这些异响,更不用说把他们和超自然事物联系在一起。”史来穆做了个OK的手势。
“那也是你的出现打破我对现实世界认知好吧!不知道的还得说我有严重的中二病呢!”吴语不服气,反驳道。
“可是你不能否认,自己一直都相信着奇怪的事儿啊。”史来穆诡异地眨眨眼,“我多少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比如现在你就惦记着快餐盒子里的饭。”
“这算什么读心术……我肚子都叫了!”
“读心术这种东西呢——是没有的,但是我们史莱姆族有点不一样。”史老师离得远了一些,指着自己的眼睛,“通过别人的眼神,我们还是能感知到一些轻微的情绪流动的。比如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不是人类。又或者,我能知道,你除了相信奇怪事件之外,还能听到或者看到一些东西。”
“那也和读心术没啥两样了……哎老史,我说啊——”吴语突发奇想,“这难道就是你查学生违纪一抓一个准的奥秘?”
史来穆没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大概算是肯定了这一说法。
“那你是不是说,我也有特异功能?”
“特异功能谈不上,不过你缺黑色素嘛……”
这一句戳到了吴语的痛处。白化病每天都像巨大的帽子扣在他脑袋上,特殊的外貌特征恨不能让每个人都多看两眼。但是他还是挺感谢史老师用了尽可能婉转的方法来描述,至少没有直接说出“你的虹膜是粉色的”这种话来。
“那就能看到?”
“被黑色素过滤掉的一些东西,被假象蒙蔽的一些东西。”
史来穆解说完,打开了两只快餐盒。盒子尚且存着热气,只是蔬菜的颜色与所有食堂大锅饭一样,让人没啥胃口动筷子。
“来点土豆牛肉,这是他们食堂最好吃的菜了,我特意让人家帮忙多打点儿。”
能蹭饭吃就是福气,管他什么助手不助手的!
吴语准备大快朵颐,史老师又在一旁问起话来;
“解释完了,该说正事儿了。你觉得那笑声是什么东西?”
“小孩儿吧。”吴语趁机塞了一团饭菜到嘴里。
“小孩子当然不会跑到树上。在你的认知中——当然你自己乱想的也算,这种声音会是什么样的小孩儿发出来的呢?”史来穆不依不饶。
“老史哎你让我吃两口……我要饿晕了。”吴语继续猛扒饭,“树上的,小精灵?”
“真是合适的助手!”史老师猛地拍桌子,桌上的饭盒和吴语都哆嗦了一下。
“还真有小精灵啊!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别骗我好么!”吴语护住饭盒回应道。
“这也就是初步判断而已了。”史来穆也打开饭盒,里面的菜已经凉了,“具体的种类、样貌,甚至能力,都无从考证。”
“那家伙不是制造过一场……雪崩么?”
“事实上,除了你之外。”史来穆又用中指推了一把眼镜,“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看到过,如果我能预先听到声音,可能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损失。学生没有出事实在太好了!”
吴语想到房客被树枝划出的伤口和仍然瘸着的脚,问道:
“那你的伤怎么还没好啊……”
“树枝划得有点深,预先处理过,没时间管了。”史来穆见吴语盯着自己看了半天,脱下西服外套,缓缓卷起袖子,“你看也没用,一点小伤而已,脚上的估计差不多。”
出现在书店老板面前的,却是一条血口子——当然没那么可怕,只是泛着蓝色的果冻般的液体。没有见过受伤的果冻怪,现在看起来确实触目惊心。
“你受伤的话一般多久愈合?”吴语关切地问。
“应该是几个小时内啊……怎么还和刚开始那会儿一样……”史来穆也端详起伤口来。忽然,他像是浑身被电击过一样,挥舞着那只受伤的手臂,好像在跳一种奇怪的舞。
如果不是接下来的解释,吴语一定以为那是史莱姆村的土风舞蹈。
“非常棒!非常棒!吴老板你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啊!豁然开朗!豁然开朗!”史来穆很少有这么不冷静的样子。
“你你你你又要干啥啊!”
“我们一下午都在从小精灵的声音入手分析,但是陷入了没有样本的僵局,根本没注意到伤!”
“你是说这伤口故意不能愈合?”
“没错!就是这意思!其实在雪崩的强度下,我根本没办法撑下去,也只是本能地想弹开那些雪。可是强度这么大,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有伤到我的学生?”
吴语挠挠头,等着史老师的分析教学课继续下去。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不管是什么精灵,起因只是想恶作剧,而我才是让她痛下狠心的原因。”
“精灵看不惯史莱姆?”
“你不知道么?我们一直都看不惯,所以我才会拼命分析了一下午精灵的谱系问题。”史来穆兴奋地指着伤口,“好在只是恶作剧,不会伤到学生实在太棒了!太棒了!”
“可是……”吴语忍不住问道,“那你帮学生挡了一下,不就是白忙活了?”
史老师笑得不知道有多开心,仿佛从来就没有受过伤。
“学生没事就好。寒假刚刚开始,得给他们好心情过新年啊。”
“有这份儿心能多给他们成绩单加几分么!”吴语想起了自己读书时的某些悲惨时光。
“那不一样。”人民教师一脸欣喜,“总之问题解决了,借下手机给有关部门回个短信吧,就写‘精灵只是对史莱姆本能防御’好了。”
“那你的伤——”
“真不碍事,回复慢也就是明天能好!”史老师继续回敬笑容,想用这种无害的表情让吴语也放松警惕,“另外你是我助手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门外,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打断了笑语。
也许是走错门了吧,吴语想。附近最年轻的女住户也已经50多,前两天就搬回老家过年去了。
这高跟鞋听起来至少是个妙龄女郎。
鞋跟的声音又近了,在史来穆的门前停下来,一阵与鞋跟声相得益彰的重度叩门声充满了屋子。
史来穆的表情再度紧张起来。他披上西服,调整了一下眼镜框,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衣服上有没有污渍。
“哟,这是女朋友——”吴语还没调侃完,嘴已经被捂住了。
“小声。”史来穆将手指竖到嘴唇边,“这人比戴墨镜的难应付,还有洁癖。”
敲门声大了一些,还伴着透了柔媚与强硬的好听女声:
“史来穆在么?”
屋里的两个大男人都没吭声。
“别躲了。”
两人还是没应答。
“哐——”一声巨响过后,木头门板被整个踢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