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傻愣愣地看着地上还没清理的积雪。树丛里听不到麻雀叫,一丝风也透不过。本来该是在学生的大扫除过后干净整洁无残留的校门广场,现在堆满了枯枝败叶。几百个“片儿警”清一色地戴着大墨镜,用类似激光笔的东西对着学生和老师一一扫过去,工程量之大,依旧让吴语震惊。
“片儿警”放过了他,连手机也不收。仅仅因为史来穆靠近一个头儿的耳边低语几句。
现在史老师已经恢复成人形,西装上沾着浮雪和树枝。他的腿稍微有点瘸,只能靠着校门前的柱子。
“你和人家说了什么呢?”吴语忍不住问。
“我说,你是我的助手啊。”
“你……你开玩笑吧,我是你房东还差不多。助手?我助哪门子手?我又不会变形不会喷火,还不如扯出肖骆离呢。”
“华生医生不也是非专业人士?”
“得了呗,我就只剩下脑洞奇大这有点了。”
“要不我涨点房租作为谢礼?”
“你觉着我是能用钱收买的人么?”吴语还是对自己的水平不自信。他只想当个安分的书店老板,每天有充足理由家里蹲,现在却越卷越复杂了!
眼见着史老师伸出两根手指头,他迟疑地摇了摇头,回绝道:
“双倍房租也不行!”
“不是双倍,是再加两千块,过完年就生效,随时欢迎蹭饭。”
“哎哟你这说的……我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么……好!就这么说定了!”吴语应下来,暗暗在心中给自己抽耳光,又想找台阶下,“我可是先说好了,啥也不懂,你得教教我。”
“没事,你够嘴严。”史老师调整了一下姿势,看起来腿脚也不堪重负了。
“你回去休息呗,这儿我来。”
“不碍事,也就漏了点体液而已。天太冷伤口没法愈合。”
“帮你找个……创可贴?”
“等处理完学生的事儿再说吧。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受伤的学生?”
“没,还真没。”
“那就好,那就好……”史来穆看着广场上有条不紊地实施干预手段的“有关部门”,“我得过去问问,他们查出线索来没有。”
吴语想跟上去,后背感觉到一只手使劲儿点着肩胛骨。回头时,穿着粉色大衣的庞贝正使劲踮着脚,见他搭理了,便不客气地问:
“我的书呢?”
“庞老师哎,你得等我开店啊。这警察指不定等会问我话呐——”
“真是烦!真烦!”庞贝穿着白色小靴子的脚在残雪里跺着,“好不容易要放假了,结果出这么一件安全事故。”
“你都知道啦?”吴语心中一惊,暗想这洗脑工作完全不彻底啊。
“园林局干嘛不来定期修剪树枝!”
“对……园林局……”吴语已经习惯顺着各种理由往下编了,“安全问题!”
“就是!你开门了得叫我一声,下午还有教工大会呢,不能耽搁太久。”庞贝又踩着碎了一地的雪块跑开了。
史老师还在不远处与“有关部门”攀谈,这会儿见吴语闲下来了,向他招手示意:
“你来一下,吴老板。”
看见史老师将眼镜片推上去的同时,吴语感觉自己的脚尖被轻轻碰了几下。
“你是史来穆老师的助手吧。”为首的墨镜“片儿警”发问,见吴语拼命点头,按着腰带上一只盒子的手便放开来,“你预先知道这件事要发生么?”
吴语不知怎么答,努力地摇脑袋。
“全程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样?”
“雪特别大……然后就没了。”吴语能在对方的墨镜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身影。
“任何异响都没有么?比如说空中有雷声,或者地上出现什么光?”
“光我是不敢看的。”吴语指指自己略眯着的淡红色眼睛,“听的话……”他偷偷斜眼看着史来穆,得到了肯定的回应,便继续说下去:
“我听到树枝上有小孩子笑的声音。”
墨镜们伸手示意停下来,纷纷掏出小本子记下,然后再点点头:
“看到什么了没有?”
“没有。”
“你知道史来穆受伤了么?”
“他不让我多问。”
一位队长模样的“片儿警”伸手拍着史来穆的肩膀,笑道:
“老史啊,你还是一样倔,助手都不信任,我们工作怎么搞啊?”
其他几位也笑起来,笑容被墨镜遮挡了一半,还是显得没有什么亲和力。
“感谢您的配合,另外保密协议您是知道的吧,请务必遵守。”几位“片儿警”向吴语敬了个礼。吴语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完全不标准的礼,感觉自己快变成早年陈佩斯在小品里演的丑角儿了。
“你还要忙活多久啊?人民警察都说你了。”他冲着史来穆问道。
“我可能还要跟他们先去找倒霉的园林局。”史老师提到园林局这个替罪羊时,也忍不住笑了,“委屈他们领导了。等我晚上回来吃饭再说吧。”
“你伤口不管啦?”吴语分明看到从手掌上渗出的蓝色体液。
“不碍事。说不定去他们队里还能给包扎呢。你哪会包伤口?”
吴语想象了一下用绷带缠一团蓝色果冻,挠着头回答:
“也是哦。”
午饭处理得比较草率。许久不做饭,吴语也只剩下了从冰箱里拿出速冻饺子加工的能耐,伴着从隔壁顺过来的糖蒜和醋吃了半碗。肖骆离要上晚班,这会儿已经睡下。吴语便晃到店子里,抓出几本讲西方神话的书,准备权当午睡前的消遣。
刚拉开卷闸门,庞贝的靴子声就一路响了过来。
“饿死我了饿死我了——”庞贝进店就喊,“吴老板你开门说一声啊!知道这附近哪儿还开了小吃店的?”
“庞老师你没去吃食堂啊?”
“我觉得无聊回办公室做实验嘛……就错过饭点了。学生们都走了,没一家店能买吃的。”
“我楼上还剩饺子呢,你不嫌弃我端点儿下来?凉了。”
“有吃的就行,等会付钱给你。”庞贝饿得够呛,小淑女的气质都没法伪装下去了——虽然她平时伪装得也不够到位。
看庞贝狼吞虎咽地吃着饺子,吴语悄悄掏出手机,想恶作剧地偷拍两张,却被一个比之前更加恶毒的白眼给吓了回去。
“我给你拿书——”他赶忙钻到后面的书架上去翻找。
庞贝继续吃着,没空抬头搭理他。其实这人长得还不错,不看衣服也是娃娃脸,配上各种lolita风格更是显得年轻。就是脾气啊……
要不是她每年如一日地大量买书……
“呐,你的书。”吴语把打包好的一套《火鸟》塞到庞贝面前,“东贩的复刻版。时报版无钉无章的我已经去帮你打听了,年后看能不能收到品相完好的二手。另外这是从别人那儿收来的二手《纸堡》,品相还行。老规矩代购费20%啊!”
一提到书,吴语的懒散劲儿就消失大半。
庞贝往嘴里塞了最后一枚饺子,挪动牙齿使劲嚼着,含混不清地问:
“给——打包盒不?”
“哈哈哈哈——”吴语再也憋不住笑了,“不行哎你有男朋友的话一定要把这造型拍下来嘿!”
“要你管!”
庞贝没有纠缠打包盒的问题,放下钱就走了。
吴语心理却多少生出一点落寞。这是上学期的最后一天,没有开店的左邻右舍来纷扰没有学生吵个不停,好不容易能说上话的房客史来穆现在还不见踪迹。他最后巡了一遍店里的书架,确认都摆放好了,才伸着懒腰晃到门口,用下拉的卷闸门划上这一年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