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妹妈妈周氏端着脸盆,盛着几件旧衣服,来到河边,却意外地发现:小高地上的树林里有许多的干树枝。这是多么好的烧火柴。
她把脸盆、衣服放在林边,一根一根地拣了起来。
晌午时,周氏已经拣了一大堆。她到河边拔了把河草,把柴捆了起来,才下河把衣服草草洗了洗,就收拾着回家。但这一来,她可为难了。拿了脸盆,拿不了柴;拿了柴,又拿不了脸盆。她把脸盆放下,把柴背在肩上,刚弯下腰去拿脸盆,但一低腰,柴从头上滚下来,摔在地上,把草绳也挣断了。
“唉,天哪!”她累得一下坐在地上,用袖口在脸上擦擦汗。
正在为难之际,忽见大鲁从石峡那边,沿河走了过来。她喜出望外,立即站了起来,向大鲁打招呼:“大鲁,来,帮帮大娘。”
大鲁走了过来,把柴捆好,扛在自己肩上。周氏端着脸盆,随后跟着向家里走去。
“你的脚好了吗?”周氏感激地问道。
“这几天好点了,就是不能着重。”
要在以往,大鲁会一口气告诉她,他病情好转的一切情况,但是现在不知怎么,他在周氏面前却有点腼腆了。心里自然地对她产生了一种尊严。他尽量迈开大步向前走去,但又不愿把她丢的太远。
来刭柳家院里,大鲁把柴从背上往下一放,“当”的一声,一根树枝权恰巧挂在他肩头上,把衣衫挂破一大片。大鲁还没觉得怎么,周氏却心痛地跑了进来:“唉呀呀,把衣衫挂破了,这都是我的不是了。”
她不知怎么才好,忙拉了大鲁一把:“回来大娘给你缝缝。”
“不用,大娘,我要回去了。”说着大鲁转身就要回去。周氏却一把拉住他。
正在这时,小妹从家里走了出来:“妈。”
周氏一看见小妹,一肚子的冤枉气一下子倾在她身上:
“死丫头,我拣了许多柴,背不回来,你也不来接接。你看,要不是人家,我还回不来呢。这不是,把人家的衣衫也挂破了。”
小妹一看大鲁被她妈拉的那副窘劲,脸色微微一红,没好气地也冲了她一句:“我只知道你去洗衣服,谁又猜得着你还拣柴。”
他们走进了家,周氏把针线拿出来,递给小妹:“你给缝缝,妈歇歇腰。”
大鲁坐在一边,小妹站在他的身后,慢慢地、一针针地缝了起来。她心里乐滋滋地洋溢着一种幸福之感,脸上却装着一种平淡的表情。
周氏坐在一边和大鲁闲谈起来。
“听咱妹孩说,学校还让你们回去?”她不等大鲁回答,就自叹道:“你要一走,可就苦了你妈了。”
“是的,我决定不回校了。”
“你的脚是怎么摔伤的?”她忽然想起了一事,“那天,我家妹孩乜被淋了个透,过鬼崖边把竹篮也滑得扔了。唉,天晴了才去找回来。”
小妹默默地抬眼看了妈一眼,在大鲁的背上轻轻地按了一下。大鲁会意了,向周氏撒了个谎:“我在村边过河时,一脚没踩稳,一下子就摔倒了。等我跌跌撞撞爬回家,才知道脚腕脱臼了。”
“年轻人干什么都要稳当点。”她语气里充满了疼爱和责备:“毛手毛脚的。”
因为她的一捆柴,使大鲁一件衣衫挂破了。这使她感到过意不去而又无能为力。她感激地望着他,只感到他诚实、忠厚。忽然一种心念涌到了她的心头,就把女儿许配给大鲁,不是正好吗。
她望着他俩,一个低着头坐着,另一个站在他身后低头不语地缝着。虽俩人都不言语,但她隐隐地感到他俩的身边充满着一种亲密而又真诚的气氛。
“他俩可真像一双儿。”她默默地想着,忽然她想起了那一次,李二婶让女儿作个决定时女儿却执意地跑去给大鲁熬药。
李二婶外甥回家相亲,女儿却跑回了大鲁家。“这……”
她好像看透了女儿的心,向她瞥了一眼,只见女儿平静脸上,却掩饰不住地洋溢着一种幸福的红光。
“难道——”她芑轻地摇摇头,不敢想下去。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早就有心事让女儿选择一个走外头的挣钱而又漂亮的女婿。从女儿的文化、容貌、品行,选择一个好女婿完全是有条件的。当妈妈的怎么好再让女儿像自己一样,也在衣村和土块打一辈子交道呢。大鲁人品虽好,但他毕竟要在农村呆一辈子,而且家境贫寒……。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让女儿受苦受罪的事她心里实在不乐意。
不一会,衣衫缝好了,大鲁站起来说:“我回呀。”
“唉呀,真亏了你。”周氏也站了起来。她也该做饭了。
当大鲁迈出大门时,小妹追了出来:“大鲁,等一等。”
“什么事?”他惘然地站住了。小妹偷偷地向四周环视了一眼,热情地望了他一下,轻轻地说:“你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三尺多长的白绸子来。大鲁疑惑不解地看了她一下,立即把白绸子抖开。啊!展现在白绸子上的是一双飞翔着的花蝴蝶。花蝴蝶精巧玲珑、栩栩如生,花蝶下是百花怒放的花丛。那花瓣、绿叶又鲜艳,又逼真。在这幅绣图上面,绣着一行秀丽的红绿黄蓝小字:梁祝之情,永不分离。
“好吗?”小妹轻轻地问道。
“啊!太好了,你真巧。”大鲁兴奋地一把把白绸子卷起来。“送给我吧。”
“嗯,我这里还有一幅哪。”
小妹说着又抖出一幅来。大鲁简直看呆了,两幅画一模一样。他深深地喃喃念道:“梁祝之情,永不分离,嘿,真有点诗意。”
大鲁,这是我的一颗心,你要好好保存着,绝不能玷污了白绸子的洁白。
小妹含情脉脉地望着大鲁,大鲁兴奋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一定保持它的圣洁,看见它就如同看见你了。以前我还想,我这穷小子不敢高攀支书的女儿。现在看来,你对我是赤诚的、崇敬的。我一定忘不了你。”
看你说的,在你得意时,不要忘了我,我就领情了。
他把白绸子装进口袋中,冲她憨憨一笑,说:“我,我走了。”
小妹轻轻点点头,再没说什么,一直望着大鲁走远了才回身走进了家里。
当她来到妈妈身边,周氏转头看了她一下,问道:“妹孩,你刚才给了大鲁什么东西了?”
小妹一昕,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难道她发现了,不可能的。
原来正当他俩在大门外时,周氏正出来抱柴,只隐隐地望见大鲁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的东西。小妹看看妈妈毫不在意,红着脸支吾着:“大鲁画的一幅画呗。”
“喔。”周氏好像猜出了点什么,心平气和地说:“大鲁是个好孩子,可他家穷……”
小妹也猜到了妈妈的心意来了。她假装生气地对她说:
“穷不穷谁管他,我们是同学,还不能说句话?”
周氏见女儿生气了,心头一软,语气竟软了下来:“好,我不了,由着你去吧。”
小看看妈妈,怕她再说出什么来,转身走出了家门。
繁忙的秋收刚刚结束,民兵整组工作就开始了。在一次重新选举连长职务的夜晚,张大鲁竟出奇地占了三分之二的多数票而被宣布为民兵连长。那时他的心情是多么矛盾复杂啊,既感到这是大伙对自己的信任,又感到自己刚刚迈到社会生活中来,一切都是那么无知、陌生。
“我、我胜任不了……”他简直羞红了脸。
“行!我们帮着你。”
大伙对他鼓起了掌。几十双火一样的眼睛热情地盯着他。
还能再说什么呢?他答应了。但心里总感到一种自负的内疚。
柳支书在~次谈话中,热情地鼓励他:“年轻人嘛,慢慢来,什么都是从不懂到懂。要好好锻炼锻炼,你们是有出息的。”
经过几次的带队,他心里踏实了。喊队,出操这些基本动作,好在学校的体育教师秦老师在上体育课时,就略略地教给了他们。现在看来,似乎秦老师对他学生的前途安排是有远见的。那时候,学校随着社会上的战备,也进行了军事训练项目,并且在深更半夜还紧急集合到野外进行过多次的野营训练。现在,他一个由学生变为率领几十人的指挥员,民兵连长,再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兵了。他将考虑如何率领民兵进行军事训练:爬山、打枪、投弹、打坦克、防特、防空、抢救伤员,啊——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跑跑步,站站队的问题,而是一门科学,是一门大有研究的课程。但是在自己来说,这方面的知识是多么单薄啊。将来如果一旦发生战争,如何带兵呢——这将关系到革命战争胜负的关键大问题啊。
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
一天,二虎忽然急匆匆跑到他家,行了个军礼,大声喊了声:“报告连长。”
他和他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尽闹着玩“告连长,上级命令你……”
二虎故意绷着脸,像演员一样地表演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大鲁,然后又衍了个军礼,转身迈着大步,走出了门。但不一会就笑着跑进来,一把抱住大鲁:“好我的民兵连长。”
“不要闹。”
大鲁看到纸上盖有红艳艳的大章,仔细地看了一下。
通知东溪乡大队民兵连长张大鲁,带米面行装,笔记本到公社集合训练,会期十天。
下面是米面的数字。
“啊呀,十天呢?”
他拿着通知,油然地使他感到这是一种尊严。他不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而是一个民兵,一个成熟的民兵,一个成熟了的民兵指挥员——连长。
他望着通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吩咐了二虎几句,让他应付这几天的工作,照顾一下他的家。
二虎立即答应了,并且“啪”的一下又站在他面前,用机械的口吻向他报告:“报告连长,你放心去训练。家里大娘的一切,我一定照顾好!”
这时,刘氏走过来戳戳二虎的脑门,笑眯眯地说:“我又没有缺腿少胳膊……”
“报告大娘,因为我大鲁哥要外出……”
刘氏又大笑起来:“你们呀,淘气鬼。”
次日,大鲁收拾了一下,他把被子捆成方方正正的一个背包。离开了妈妈,离开了家乡,向公社走去。在他的脑子里,这是一次神秘的、庄严的、神圣的大会。
现在,还没有走到目的地,但他已经考虑了一下开完会以后,怎样回来带领民兵训练。
美好的憧憬使他兴奋起来。他想到了刚刚回乡时的抱负,想到了柳正庭对他的鼓励,想到了情深意重的小妹,也想到了活泼可爱的二虎他们一伙青年人……
虽然是初冬气候,寒气袭人,但他却走得浑身是汗,蛮有糟神。因为心里高兴,这萧条冷落的荒郊也显得格外宜人。四野的山,虽然没有绿装披盖,但却显露出一种苍劲、雄壮的钢,二五筋铁骨的姿态。东溪河水,虽然没有青草绿树映辉,但河面光洁耀眼的水面,远远望去,更显得素雅、庄重。
他把上衣领子敞开,一边擦汗,一边向前走。
不知怎么,现在他的脑海里充满了许多——苹果树,水电站,小妹,文化革命,理想,事业。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在具体考虑什么了。恍恍惚惚,身子仿佛喝醉了酒,飘飘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