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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渤海吟草(1)

渤海吟草小序

余生于渤海湾葫芦岛一世代读书人家。生来六指,慈父常以唐六如、祝枝山勉之。因爱诗文书画,幼读《千家诗》,辄仿习之,复读《花间》、《饮水》又习填之。老父课教勉励,未尝拜投名师耆宿,闭门造车,难免有井蛙之虞。积之日久,妄编成集,不知井外天地如何广阔。惜原稿已毁于难,幸有竞强甥及学友韩瑞君为余拾遗数十首残诗,余又从旧书笔记、书函中搜得数十首,辑一百余篇为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八年之习作,题为《渤海吟草》。诗虽稚拙,不堪入行家目,但确系余童少年留影之一瞥,足珍弥重,爱之诵之,如忆旧梦酣甜中。日前,润华妹为余打印成册,以供寄赠爱余之诸师友,使心海交流,情神相会,则实乃幸甚慰甚之乐事也。

乃骝于并州爱犊居庚辰冬日

菩萨蛮春雨一九四一年

欣迎春雨檐前立,喜淋头次温馨浴。奶奶爱娇孙,伞开拭手巾。含珠花更美,滴翠花如醉。抬眼望山青,青山映彩虹。

又春晨一九四一年

晨兴灌浇西园圃,渠流春水黄花舞。辘轳奏春歌,井泉翻浪波。汗流如泼雨,慈父倍称许。稀饭瓦盆装,鱼虾葱叶香。

又春花一九四一年

寻春寻到芳芬处,池边万缕迎春雨。水碧草芽青,黄花分外明。欲折编斗笠,戴上阶前立。花蕊乍沾唇,丝丝甜到心。

又春心一九四一年

童心最爱黄金凤,凭轩望尽天涯影。春水笑微微,柳丝相伴随。梧桐何处有美羽高飞去。从此梦关山,千山隔万关。

春游一九四一年

雨后轻风近午天,与君携手过前川。花明柳暗观不尽,把握今朝即少年。

月禅法师指点画梅一九四一年

我画梅花缀满枝,迎春向日正当时。法师点化天真笔,次第阴阳强弱姿。

望月一九四一年

云掩月容月更明,白天无月夜多情。可怜三岁娘先逝,望月思娘总泪盈。

晨练一九四一年

启明瑟瑟不知寒,抖擞迎风练铁拳。手捧钢条吸剑气,也学侠客舞龙泉。

雪夜一九四二年

慈祖灯前补旧衫,爱听姐弟诵诗篇。雪花窗外深三尺,但觉心甘早忘寒。

慈祖母一九四二年

童年失恃有谁怜,慈祖劬劳比母甜。深夜驱蚊频摆扇,冬鞋增暖屡加棉。

启蒙教读唐诗选,鼓志常夸关岳贤。最忆躬行垂古训,持家勤俭待人宽。

读《阿正传》一九四二年

难怪华人受鬼欺,好吃懒做善吹皮。自称老子先人阔,遭打回身摸小尼。

化雪一九四二年

扑面微湿不觉寒,落衣似跳欲轻沾,银白爽目房铺雪,地敷残冰水映天。

《家》读后一九四三年

老大空夸孝顺名,窝囊受气可怜虫。败家破落谁能挽觉慧雄鸡报晓鸣。

读《涛语》二首一九四三年

陶然亭畔葬英魂,衰草石碑血泪痕。冬雪常留孤雁影,夜深涛语诉哀音。

常言梁祝蝶双飞,千古情殇永世悲。有志但怀高静乐,情殷应念石评梅。

注:(高君宇,山西静乐人)

读《西游记》二首一九四三年

西游盛赞悟空神,九九平妖金棍抡。金棒原存龙王府,平妖七十二形身。

唐僧历险取真经,史有名文著世称。偏是西游多怪诞,观音圣水净鸿蒙。

护画一九四三年

芦花蟹泳草茵茵,悬壁多年似墨熏。几代传家诚至宝,随时赏艺爱奇珍。

龇牙黄狗强逼索,倭寇毒虫欲侵吞。老父抗争申正义,鞭笞画毁血殷殷。

《红楼梦》读后一九四四年

家贫不比红楼富,也有情丝百尺长。零落花残曾洒泪,朦胧月暗亦摧肠。

双双粉蝶穿杨柳,阵阵鸿鹄凌雪霜。撕扇葬花怜宝玉,童真敢爱读《西厢》。

《哀史》(儒丐译本)读后一九四四年

布善平生苦痛深,屡行善事屡遭瘟。天公何不施甘霈,灭尽毒虫净世尘。

读老舍《二马》《幽默集》二首

一一九四四年

为何二马赴英伦,败尽兄财丢尽人。欲讨洋欢尝窃宝,不听儿劝失身魂。

二一九四四年

描尽荒唐世态图,男着燕尾女披狐。河边汲水河中尿,灶奶嫌贫悔嫁夫。

锦师留影十首一九四五年

古塔归鸦岁暮寒,考学未中泪潺。非因学业难答卷,六指不收诬我残。

师道人称死道名,学兄教我速逃生。回乡父母难庇护,五指山前罪悟空。

军号声声睡梦惊,醒来被上着霜冰。穿衣登袜凉如铁,窗透星光刺骨风。

玉米糊称建国粥,海盐一撮腹难。买来豆腐方盈寸,恶棍雷轰血满头。

脚冻流脓走路难,捧书卧被睡无眠。愁思亡国成倭虏,无火空炉夜气寒。

寒假携来冻豆包,冰馇爽口胜蒸糕。你争我抢急充腹,恰似猪八吞玉桃。

读书无用竞学乖,鸡蛋成筐送鬼台。考试有才空自叹,蠢猪标榜占头排。

耳闻叭嘎腿挨靴,朝拜皇城暮祝捷。暗咒妖魔早死净,神州霞彩放光洁。

谁言师道受人尊,满姓先生奴性根。鬼子骂他蠢猪狗,哈衣礼拜媚敌亲。

强迫城南挖战壕,忽闻倭寇放屠刀。师生雀跃欢雷动,恨海终平喜泪滔。

注:上级同学高凤仪兄晓瑜民族大义,遂弃学归里。返校后,老师打两耳光,复罚站一小时,日本骂人语。日本应诺语。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寇垂死顽抗,强命学生修筑防御工事。不料,中午即广播日寇已投降。

菩萨蛮无题一九四五年九月

一闻芳字心魂醉,霓裳可似芙蓉美白雪映樱花,花香透碧纱。何时能相见,了却心中愿。形影梦中寻,寻急泪眼浑。

张恩远赞歌一九四五年冬

女儿河畔二庄屯,碧水山青颂伟人。聚义家乡拍案起,抗倭烽火向天熏。一枪射死三恶鬼,百里歼伏膏药军。震破残敌心胆壮,树碑应赞我英魂。

注:张公恩远一枪打三国(日寇、汉奸、鲜奸)名振辽西。日伪曾为三鬼立碑,令张姓族人日夜轮番侍立守护。八·一五推倒此碑。

《三国演义》读后一九四五年

分久必合合久分,秋冬冰雪夏春温。三家天下终归晋,八阵图前应断魂。诸葛平生惟谨慎,阿瞒江北只狂奔。孙吴量小无长策,逝水东流岭上云。

题《鸳鸯图》一九四五年

当午轻风静苇塘,双飞双宿小鸳鸯。何来蝗孽惊酣梦,仰首一吞靖万方。

注:伪满之初,长春美展,一名世外散人者曾以此图参展,其寓反日侵略之深情,明矣。

浪淘沙川兄送行一九四五年

月色照荒滩,一片霜寒。柴桥水涩泣幽咽。送我行行十五里,月落西南。

夜气觉衣单,携手挨肩。忽闻犬吠近村边。炕暖正宜合枕眠,兄又回还。

新县长周鸣歧一九四五年十月中旬

新县新风反腐贪,先杀贪令再除奸。五天戏庆光复会,不许熊污白粉莲。

电影《林则徐》观后五首一九四五年春

我是洋人谁敢打叭叭打响两耳光。群呼好好真称快,雷动山摇正气扬。

鸦片害人胜炮枪,昏迷麻木自投降。腰弯虾样缺梁脊,空壳无心早忘娘。

中华自古号神州,孰料西风卷地愁。侮我不如洋人犬,男儿岂忍久低头。

则徐不愧大丈夫,敢向毒龙压骊珠。怒火烧船烟灰尽,红光照亮万民舒。

平英大纛漫长空,举起刀枪赛飓风,淹没洋船击退鬼,神州永世要和平。

注:由高占菲、陈云裳主演。日寇制片意在反英美,事与愿违,竟激起反日爱国热潮。

菩萨蛮惊闻叶际滨师遇害一九四五年

耕耘九畹芝兰美,朝夕不倦心操碎。赤县见黎明,心潮龙虎腾。

园林荒寂日,求援急奔走。虏寇罪千刀,师仇恨怎消

为叶师复仇祭

訇雷盘顶地天昏,噩耗传来信果真。夫子育才遭毒手,倭奴授首动狼心。

螺峰女水风齐吼,奋笔疾书义必申。灭虏复仇重祭奠,九霄含笑泪花霖。

注:恩师叶际滨先生,光复后为早日复课,多方求助。不料途经战俘营,竟惨遭虏害。是日为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二日,恰逢盂兰会。师无子,爱予至深。予奋笔为师申冤。经法院公审,处决虏凶,大快人心,终为我师报仇矣。

忆江南孙镇之

同学谊,知我镇之心。同铺同窗同夜语,病中挂念虑尤深。共饮一河津。

采桑子钞票一九四六年

关金法币招人笑,卷挂珠帘。掀动珠帘,早忘中山在上边。

关金变了金圆券,一万一元。成捆一元,转眼金元也卷帘。

晨课一九四六年

三更灯火五更鸡,慈祖晨炊暖炕时。姊正挥毫习大字,我来演算背唐诗。难题求解勤思考,老父教文善启迪。举目东山织彩锦,车声响处母归迟。

注:母为产科大夫

勤学铭一九四六年

书不在多,读懂则明才不在高,勤思则灵。自强不息,修身洁清。窗前杨柳绿,雨后杏花红。晨兴书声朗,海色映帘青。可以习数理,赋文精。无尘俗之乱耳,无铜锈之营蝇。心常慕居里,天马欲行空。须铭记:志在专诚。

杂感一九四六年

鸿雁识时春常至,而今秋月又重辉。牡丹莫道一时盛,枫血菊黄映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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