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多那尊者,姓刹利帝,南印度国王幼子。性极聪慧,质极纯笃,好善乐施,名闻闾里。早年有志沙门,第未得高人印证。及般若多罗远来行化,国王信佛,施以无价宝珠。因见其三子,尊者即出国王所施之珠,以观三子之见。彼二子,皆囿于世味。独幼子辩慧超群,尊者深器重之,为改名达摩菩提,从游多罗,自谓所依得人,一味恭禀教义,服勤左右垂四十年未尝废缺。多罗选择于弟子中,惟达摩一人堪作如来法嗣,悉将奥义对达摩传之。宋孝武大明元年,自放二十七道神光,现一十八变而逝。
尊者为师建塔,始继其志,述事,演化本国。远近众生,知尊者道有真传,皆靡然向风从之。尊者在本国,演化经六十余年,所从游众生,大以成大,小以成小,窥隙光以自照,浚余润以自滋,得其济渡者,其丽不亿,其功无量。有诗为证:
三子均为帝裔苗,菩提慧辩寡为俦。多罗知是如来器,奥旨心宗向彼授。
如来三宝之道,无一人不笃信,无一人不敬重。独达摩之侄异见王独立一门户,轻人之所重,谓“寂灭之道当摈之宫墙之外”;毁人之所信,谓“虚无之道不容于名教之中”。异端横流之日,左道惑民之时,异见王欲辟其非,以矫其诞,可谓挺然独秀,不为习俗所移者矣。名曰异见,诚哉所见异也。尊者闻其轻毁三宝,发为叹词曰:“毁言出于一人之私,毋用毁也。佛道不可毁也。不知其是,不必重;既知其非,不必毁。眼前惟闻尊信者为神佛,不闻轻毁者为圣贤。忠厚长者,毁言不出于口,毁佛无法,只彰其薄也。存心凉薄者,明有人非,幽有鬼责。
灭及其身,理势然矣。不忍异见王因轻毁二字,来及身之灭。吾当何以救之?”因命弟子波罗提,见异见王,为彼说法,解脱及身之灾。异见王怒而问曰:“子之宗佛,必以佛为是也。且问汝,何者是佛?”波罗提答曰:“佛之教,虽不滞于有,亦不沦于无,惟见性是佛而已。”王又问曰:“师自见性否?”波罗提答曰:“我不见自性,唯见佛性。”王问曰:“性在何处,为子见之?”波罗提答曰:“性在作用上见之。”王曰:“性蕴于中而难知,情露于外而易见。子从何作用上见性?”异见王此论,岂好辩哉!正口欲言而未能,心求通而未得,其机有可通矣。波罗提即为说偈曰:
在胎为身,处世为人。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鼻辨香,在口谈论。在手执捉,在足运奔。遍观俱该法界,收摄在一微尘。识者知是佛性,不识唤作三魂。
异见王闻波罗提所说偈言,方寸了然领悟,乃悔前日轻毁之非,而求今日逃归之是。遂问波罗提曰:“智辨出于师训。今日仁者谆谆智辨,从学何人得来?”波罗提曰:“师不在远,子归而求之有余,师吾之师达摩,即王之叔菩提也。天潢有仁者,宗谱有禅师。大王悟后之问,徒能羡人之徒,不知宗自之叔。窃为大王不取矣。”异见王闻言惊骇,不知叔已超悟禅宗,遂敕近臣,备法驾隆礼,迎请其叔。国王长子、次子见菩提悟道而归入宫,谓其母曰:“吾弟素称慧辨,今日果为得道比丘,吾属终为劫数人矣。”
尊者因王迎请,即随驾而至。王接见,百拜致词曰:“某凉薄无知,不当轻毁三宝,祗种种自积愆尤。今日迎请叔父,为侄三宝面前忏除已往愆尤,大赐将来普度。”尊者见王不惮改过,遂取其悔悟之新,悯其陷溺之久,即为忏悔前非。王因泣谢师训,誓愿钦崇三宝。有诗为证:
菩提王叔某之师,超悟禅宗见性虚。敕使请迎求忏悔,钦崇三宝末犹初。尊者在父母之邦演教,依依不忍去。
一日,念行化时至,戒弟子促装:“吾将旦夕而南渡。”先辞了祖塔,以如来演教之身,归期无定准也。次与王诀别,以普济天涯之客,聚首难逆料也。王固留之,不能得。兄弟留之,亦不能得。乃具大舟,率臣僚,设供帐祖饯海堧而别。有诗为证:
叔父宜留镇本邦,为何话别戒行装。海堧祖饯情难舍,回首天涯是异乡。
尊者自西天竺海堧话别,登大舟,泛重溟,经几多风浪,值几多险怪,在舟中凡三更寒暑,始达于南海,适值梁武帝普通八年也。
广州刺史萧昂,见西方达摩师渡江南来演教,遂迎至公馆供养。百姓创建西来佛,咸愿捐资,鼎建殿宇,以求福泽。萧昂不能禁,乃具表奏闻于上。梁武一生好佛,非舍殿宇,即舍自身。左右大臣,为梁王奔走佛事,无有宁日。及见萧昂表奏达摩佛渡江南来,龙颜大悦,对臣子夸张曰:“此寡人诚心所感,事佛之报也。”遂遣使备法驾迎请,又着令萧昂护送祖佛至金陵见驾。帝一面发库藏鼎建壮丽宝殿,以作如来宅舍,一面诏中书生缮写经卷,以便如来讲解。及刺史护送达摩到金陵,梁王沐浴斋戒,旗幡鼓乐,灯烛香花,自出都城迎接,送至新佛殿安顿。
武帝观见达摩,慈容烨烨,宝像煌煌,踵旧日所为,乃愿舍身事佛。又出帑内金银,为建道场功果。君者民之表,一国人王尚自舍身事佛,天下效尤,又孰不愿为佛事。有诗为证:
达摩南渡阐如来,梁武殷勤建殿台。迎至金陵亲接见,舍身事佛见何呆。
梁王一日问达摩师曰:“寡人宗信释教,平日在国中,恐依佛无所,即为造寺;恐念佛无本,即为写经。如此之类,不可胜纪,不知有何功德?”尊者曰:“佛家功果,贵务其大者实者。主上平日造寺写经,此人天小果有漏之因也,何足以言功德。如影随形,虽有非实。以此为功德,多见其不知量也。”武帝问曰:“必何如作为乃是功德?”尊者曰:“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一味在灵性上体认,所谓大者实者。寺之创造,经之缮写,初不关于修持急务,纵不暇及,亦不言其证修有亏。”武帝又问曰:“如何是圣谛第一义?”尊者曰:“廓然无朕是也。”帝问曰:“对朕者谁?”尊者曰:“不识。”帝不领悟。尊者叹曰:“浮慕好佛之名,中实无契佛之性。方履圆盖,其如不相合何。”遂潜回江北,寓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人莫之测,谓之壁观。有诗为证:
梁武夸功寺与经,人天小果有非真。智圆体寂真功德,不落人间色与声。
某方一行化僧名神光者,平日博览经书,讲谈玄理。闻西天竺达摩尊者现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乃亲往嵩山,参谒达摩,求其教诲。此时,尊者在少林寺面壁自若,不知身后有人参谒;缄默自若,不知左畔有人乞言。神光僧不以师为吝教,惟罪己为不诚。师坐终日,彼亦侍立终日。师面壁而坐,彼面师而立。师默默不语,彼迟迟不去。如此效诚者半月。
时寒冬腊月,忽一夕,天大雨雪,光侍立尊者之旁,屹然不动,自宵达旦,雪积过膝,彼神与师游,不知肌肤着冷。尊者始悯而问之,然终无诲言。光曰:“得师悯念,不得师教诲,无上至人,必谓我志向迁移,不足与谈妙理。”乃潜取利刀,自断左臂,置于尊者之前,一以鸣己志向专一,一以自己求乞教心诚也。尊者曰:“此子非好为是苦节,其志欲为如来传衣钵也。倘非法器,前不能当积雪,后不能断左臂。后日吾道之传,信非此人不可矣。”遂为更其名曰慧可。有诗为证:
神光参谒意何诚,积雪侵肤动悯情。不是利刃伤左臂,达摩还不为更名。
一日,神光从容请问尊者曰:“诸佛法印,可得闻乎?”尊者曰:“诸佛法印,匪从人得。”光悟曰:“人者,邪耶。心者性灵。匪从人得,必从心悟可知矣。我心多震撼不宁,何以能超悟无上宗旨?”遂问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尊者曰:“汝欲神宁,可将心来安,尤见其徒着于象也。”及光对曰:“弟子觅心,了不可得。”尊者曰:“既不可得,与汝安心境而已。夫佛教,虚无寂灭,吾徒必境象两忘,始为了证佛事。”
尊者曰:“安心境,正欲神光僧化而进之也。”神光僧得了师说,遂一味在虚无寂灭上用功。恐染着声臭色相,则此心终胶扰而不宁,所以与佛相背驰也。有诗为证:
佛法相传总属心,虚无寂灭是金针。灵台染着些儿物,不是如来去后音。
达摩师面壁少林九年。一日,欲西返天竺,乃谓从游众门人曰:“时将至矣,我将西返。汝等游吾门下有年,我欲将正法付汝等行持,不知何人可继吾之大业,汝今日毋谓隔尘难言,试各陈所得,我将采而择焉。”
一门人名道副者,先以所得白于师曰:“如弟子所见,不执文字,不离文字,而为道用。意者可以传正法乎?吾师以为何如?”尊者曰:“子之所见,徇外遗内,得吾之皮而已。”
次一门人名尼总持者,亦白其所得曰:“某亦恶乎见哉,我今所解如庆喜见阿问佛,固一见更不再见。如此而已。意者如来正法,属我行持矣。师以为何如?”尊者曰:“子之见,入而未深,得吾之肉。”
继二子之后,一门人名道育者,以己之所得进曰:“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而我所见处,无一法可得。此可以传正法呼?”尊者曰:“子之所见,非得吾之皮,非得吾之肉,乃得吾之骨者也。得皮者可与共学,得肉者可与适道,子之得骨可与立,未可与权也。”
最后,达摩问慧可曰:“尔见何如?”慧可承问,默默不言,只礼拜其师。拜毕,即依位而立。达摩本日见慧可所为者如此,三子哂之,且曰:“不白所得于言,惟示所为于身,吾等不知其何所见也。”达摩独大喜曰:“必如子见,始得吾之髓也。子其达权人哉,吾与子矣。”遂以如来正法眼嘱咐慧可行持,且授以偈曰:
吾本来兹土,传教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达摩为慧可说偈毕,即端居本位而逝,时魏孝明帝太和十九年也。其徒为之葬熊耳山,起塔于定林寺。越二年,魏大臣宋云,奉使往西域回,遇见达摩师于葱岭,手持一履,翩翩独游。云问曰:“禅师几时西归?”达摩曰:“归来数载。”云曰:“今欲何往?”达摩曰:“西天去。”遂茫然分袂而去,更不谈及南事。后宋云返国,对孝庄皇帝道葱岭遇达摩。大臣曰:“达摩圆寂多年,何为今日复见?子误矣。”云曰:“昨见彼手持只履,翩翩独往,对臣道去西天,何为见误?”举朝惊异。
孝庄王令其徒启圹视之,圹中存一空棺,棺内留一革履。帝降诏,取遗履供养于少林寺。有诗为证:
葱岭翩翩持履行,宋云会别事分明。归朝具奏开棺看,惟有当年革履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