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没有错过他扭过头的时候,神色里的那一抹疏离,她心中苦涩,他刚回来,就对她说了两遍“你辛苦了”,他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彼此还是要那么客气吗?
她很想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大声说,我是你的妻子啊,妻子料理家事、照顾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么生疏的语气和我说话!
这句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韩氏很快调整好情绪,让杏妈妈送上补品,平心静气道:“老爷一路风尘仆仆,一定累了,早些歇息为好。”
韩氏言语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关切之意,姜冲也觉得疲累不已,他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韩氏,他固然心如铁石,这会也有些化了,于是他语气温和许多:“无妨,我想去看看瑶儿,今天你也不轻松,就别跟着了。”
没等韩氏说话,他又命令杏妈妈,“送夫人回屋。”他的语气颇有不怒而威的味道,带了三分的威严,杏妈妈哆嗦一下,立刻扶了韩氏准备离开。
书房离大夫人的映雪堂不远,去朱玉阁可就有好一段路,这也是不宿在大夫人屋里的意思了。
姜冲话说的很直接,韩氏暗自吐血,也只能挤出一点笑容,行了礼,和杏妈妈往映雪堂的方向去了。
现下的时辰都戌时三刻了,二姑娘的院子又那么远,老爷看完二姑娘,肯定是直接宿在五姨娘屋里!
五姨娘是四小姐姜环的生母,妾室从来都是不被主母待见的,大夫人将她安置在桂花林不远的菊园,位置很是偏僻,大夫人也没想到这回给她得了便宜。
琼风院。
天黑如墨,夜风寂寂,大少爷的屋子还亮着昏黄的光。
姜天端坐在书案上,一边是高高摞起的书卷,粗略瞧去都是诗经、文集类。
他身边的小厮福生第三次催促道:“少爷,天色已晚,明儿还得早起给老爷请安呢。”
这一回他用上了老爷,姜天迟疑一会终于放下手中书卷,揉揉眉头做个舒展动作后,便自行宽衣上塌。
福生想伺候,被他斥退了。福生只得出了屋门,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上,门外,福生深深地叹气。
他每天都要提醒大少爷早些就寝,不知道说过多少遍,都是他记着时间,大少爷才勉强歇下。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唠叨的老妈子了,这都是少爷给逼的!
琼风院有书房,少爷却置之不用,而是让他搬了一些书籍放在寝房的桌案上。大家都沉沉睡去的时候,恰好是少爷活动的时间。
大少爷的变化挺大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福生不记得了,可能是偷偷跑出去玩,差点被惊马夺去性命的那段时日。
自那次后,少爷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十几岁正是贪玩叛逆的年纪,先生的话都不听不顾,二少爷直接在外面到天黑才回来。他家少爷却变得和大人一般,在其他人面前依旧是那个温良敦厚的国公府大公子,但福生可以看出来,那内敛的外表下,是多么惶恐不安的心。
二少爷能如此自由,其中大夫人的功劳不少。大少爷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母亲,虽然大夫人衣食住行各方面都没有苛待,又哪里能和自己亲生的比?
所以他家少爷在这种环境下,少年老成是正常的。
蒋遥这边,她终于消磨了夜晚的时间,在小文的悉心伺候下准备休息。
小文这丫头虽然少言寡语,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用的,而且她服伺人的本事,真是一流,蒋遥这几天也衣来伸手惯了,还真离不开她。
脱了鞋子一只脚刚沾上脚踏,就听到门口有稀稀疏疏的声音,随即有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婆子走进来慌忙禀报:“二小姐,老爷,老爷来了!”
小文和绿儿收到消息后,一个给小姐披上外衫,稍稍打理,在老爷面前不能太过失礼,一个赶紧出去泡茶,好在外屋的小炉子总是温着一壶热水。
姜冲穿着家常布袍,材质是极好的织缎锦,贴身透气,很是耐穿,只是它的样式太过单调,料子再好穿的人也不是很多。显然,这身衣服很适合他。
他身形魁梧高大,没有中年人的臃肿,常年在外练就了强健的体格,一双虎目泛着精光。姜冲的皮肤较黑,也是这个原因使他看上去很年轻,浑身散发着三十岁男子所没有的凌厉。
不愧是将军爹爹,蒋遥心中暗自称赞,对于军,人她有一种天生的崇拜,可能和她过去受过的教育有关,姜冲的良好形象完全符合她心中英豪的标准,加分不少。
于是,蒋遥乖巧地走到姜冲面前,行了一礼:“见过爹爹。”
本来她想唤将军爹爹的,后又一想,他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这么叫他固然亲切,被有心人知道加以利用,招来麻烦就不好了。
姜冲的面上闪过愕然,眼中的神色也是复杂,明暗莫辨。他甚至怀疑,这个女儿是不是换人了!
将军爹爹并没有对她说话,蒋遥保持行礼的动作半掬着有点吃不消,就很自然地站起来,动了两下身子。
姜冲拧起的眉顷刻舒缓下来,瑶儿从小就粘他,好久没见讨好他也是正常的,这是他的女儿啊。于是他语气温和地问小文,他不在的日子里二小姐的情况。
红妈妈年纪大了,小姐让她早早回去休息,得知将军来了,这时也跪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奴看护不力,差点害了小姐和当时的情况多惊险云云,小姐差点没熬过去!
好在也算因祸得福,和以前比起来,现在的小姐看上去要正常多了。
小文赶紧送上现泡的热茶,姜冲端起饮了一口。
他听完几个下人的话,轻微颔首,对于瑶儿他是心有愧疚的,所以一直很厚待她,也打算养她一辈子,横竖多养一个人的钱他还是有的。难为瑶儿了,这是他们的孩子啊。
姜冲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那里听下人们禀报,手捧茶碗慢慢的喝。半个时辰后,他喝尽残茶,用手抹去嘴角的茶叶沫子,又好生交代一番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