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仲
1939年，日军对我太行等抗日根据地的“扫荡”失败之后，于1940年初，转而加紧修筑铁路、公路，沿途设点筑堡，妄图以铁路为柱，公路为链，碉堡为锁，层层围困、分割和封锁根据地，以便进行更大规模的分区反复“扫荡”、遂行其所谓“囚笼”政策。
在冀南平原，日军依托平汉路向东扩张，相继筑成石家庄至南宫，内丘至巨鹿，邢台至威县，邯郸至大名等公路干线及许多支线。我冀南根据地被分割为若干小块。敌还计划修筑联结平汉、津浦两大动脉的德石以及邯郸至长治的铁路。在太行、太岳山区，敌人正加紧修筑白（圭）晋（城）铁路，企图将太行、太岳山区劈为两半。尔后，再准备修筑临（汾）邯（郸）路，即可将太行、太岳山区划成一个“田”字形，分割成4%块。同时，在平汉线西侧亦积极修筑据点与公路，封锁我太行、冀南间的交通，妄想缩小我军活动范围，截断我各区之间的相互支援，以便分区反复“扫荡”，达到摧毁我抗日根据地之目的。
我一二九师刘伯承师长、邓小平政委深刻地研究了敌人的企图，号召全区军民“面向交通线”。并提出了主力军、地方军和广大人民群众相结合，重点破击与全面破击、大破击与经常性的小破击相结合，展开交通斗争，反击日军“囚笼”政策的具体方针。
为了破坏敌人修筑白晋路的计划，1940年5月初，刘师长、邓政委指挥太行、太岳军区部队进行了着名的白晋战役。
这次战役的具体部署是：以师特务团和部分地方武装，破击祁县东观至来远段；以三八五旅、平汉纵队主力与晋冀豫边纵队一、三两个团破击来远至武乡权店段，并夺取南关镇敌之军用物资；以三八六旅及决死队一纵队破击权店至沁县的段柳村段。战役于5日发起。各破击队在2%万余群众的大力协助下，在南北100%余公里的铁路线上，展开了声势浩大的破击作战，勇猛地袭击白晋沿线的沁县、固亦、漳源、权店、南关以及来远各据点之敌。各破路部队在广大群众的积极配合和大力支持下，炸桥梁、翻火车、搬铁轨、烧枕木、破路基，将日军经营一年的白晋路破坏了50余公里，炸毁大小桥梁50%余座，火车5列。毙伤敌700%余名，严重打击了日军的“囚笼”政策。
（一）
白晋战役中最漂亮的一仗是南关战斗。
南关，是武乡、祁县、平遥三县交界处的一个大镇，它是出入上党的要塞，也是白晋路之咽喉。日军在镇上存放着大量的炸药等军用物资，是一个较大的供给站。镇上还关押着日军从河北、山东抓来的1000%多名修路民工。总之，南关是日军侵占我晋东南地区的一个重要据点，也是套在我太行、太岳区锁链上的一把大锁。因此，攻打南关镇就成为白晋战役突出的重点。
1940年5月2日下午两点半左右，三八五旅陈锡联旅长给我打电话，要我同鲍先志同志马上到旅部驻地西黄岩村。从我们的驻地到西黄岩村不到10%公里，我和鲍先志带了两个警卫员，4人骑马，一路小跑约半小时就赶到了，陈旅长站在门口，见到我们一边笑一边说：“嘿！你们来得还真不慢啊！”我立即迎上去说：“有任务，就请首长下命令吧！”陈旅长一手拉着鲍先志，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这个家伙，就知道要任务。”我们边说边笑走进了陈旅长住的土窑洞里。陈旅长让我俩坐下，还给我们一人倒了一碗水，然后对我笑着说：“老郑，这回交给你一块肥肉，看你能不能咽得下。”我说：“我这个人生来就爱吃肥肉，什么任务？何时行动？”陈旅长接过我的话说：“同志，莫急，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这块肥肉可不好往下咽哟。”
从他的话语中，我俩都预感到这次任务的重要。接着他向我们详细地交代了刘、邓首长决心破袭白晋路，给敌以沉重打击的作战部署。同时，把攻打南关这一重任交给了三八五旅七六九团。那时我任该团团长，鲍先志同志任政治委员。陈旅长反复说明了攻打敌重镇南关对白晋战役全局的重要性，并向我们介绍了驻守南关敌军的力量和部署。
日军深知南关战略位置之重要，派了1%个加强中队约200%余名日军，外加200%多名伪军，由阴险、残暴的日军中队长峰正荣率领驻守。陈旅长接着说：“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遵照刘、邓首长的指示，打好这一仗。既要完成任务，又要打得干脆、利落。要勇敢加智慧，多动脑子，多想办法，对于这次战斗的左、右邻的配合，以及战斗的接合部，你们就不要考虑了。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坚决拿下南关镇，消灭峰正荣。你们回去可以先研究一下，明天上午，听候作战科的命令。明午后，郑国仲同你们团3个营的营长，一律换上便衣，到指定的集结地集中。我们一起去侦察一下地形，尔后，再制定具体的战斗方案。”
我和鲍政委于傍晚赶回了团驻地。晚饭后，团的几个主要领导在一起交换了意见，并决定第二天上午，由鲍政委主持召开团军政委员会，进行初步的研究和讨论。
3日午饭后，我换上便衣，这时，换了装的一营营长李德生，光着头、挽着裤脚，一头闯进来说：“团长，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当地的老乡？”我笑着说：“我看你像一个憨小子。”接着三营营长马忠全和二营营长张天恕也穿着便衣走了进来。我们4个人，说说笑笑走出了村。
按预定时间，我们来到了集结地点，只见在我们右面的山坡上走下来四五个手拿镰刀、肩扛扁担的老乡。走在前面的身材魁梧，头戴一顶旧草帽，身穿灰布褂子，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陈旅长。跟在他身后的是作战参谋铁夫同志。同他们拉开一小段距离的是另一位参谋和两个警卫员。5月的天气，虽然还不是很热，但是，这天天空连一点云彩也没有，加上我们都是迎着太阳赶路，所以大家的头上都已冒出了汗珠。陈旅长走过来，一边用手帕擦汗水，一边指着前面的一个突出山峰说：“前面的山峰就是大官寨。大官寨那一面的山脚下就是南关镇。”大官寨位于南关镇西侧，横在我们的面前，显得很突出。我们按预定的路线向大官寨方向行进。开始，我们沿着一条干河沟行走，陈旅长一边走，一边向3位营长仔细询问部队的情绪、训练和最近入伍的一批新战士的情况，李德生等3位同志一一作了回答。陈旅长说：“你们要特别注意关心新战士的生活，尽快提高他们的军事素质。”
接着我们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爬上了一个小坡地。陈旅长说：“战国的时候，这里是赵国的地盘，赵国的都城在邯郸。那时南关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关口。同大官寨相接的秦王坡，为什么叫秦王坡？是不是赵国同秦国在这里打过仗，秦王到过这里？我没有根据。战后，你们谁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证一番。”他又指着高低起伏的山峰，纵横交错的沟壑说：“这里真是打游击的好地方。日军机动能力强，但是，只要把他们引进这山沟里，他们的机动能力就难以发挥，优势就会变成劣势，就会变成一个拐子。再加上敌人是侵略者，没有群众基础，人地两生，拐子又成了瞎子。盲人骑瞎马，没有不失败的。”大家听了都很兴奋。
我们翻过小高地。又穿过一条干河沟，来到了大官寨的山脚下。稍稍休息之后，我们9人分成3路，顺着山凹处，沿着山石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大约1个小时后，我们登上了大官寨的顶峰。借着丛丛灌木的掩护，我们选择好地形，用望远镜详细地进行观察。站在大官寨完全可以鸟瞰南关镇。南关镇果然名不虚传，地势十分险要，全镇四面环山，白晋路由北向南穿街而过。西面和西北面有两条河川在西北处交接，河水虽然不大，但是由于沟壑交错，地面狭窄，部队无法行动。镇北云盖山的前面有两个突出的高地，高地的上下都筑有碉堡，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便于发扬火力。火车站位于两突出高地之间，部队难以靠近。陈旅长指着两个突出高地的碉堡对我说：“不控制这两个碉堡的火力，部队无论从哪一个方向都无法进到镇内。”云盖山的对面和左侧有秦王坡和极子山，山下有两个碉堡，火力交叉，部队由此突入，必然会造成大的伤亡。加之经我军几次袭击，敌防卫更加严密，铁丝网、封锁沟交叉纵横更增加了我军进攻的困难。陈旅长一边认真细致地观察，一边指示两个参谋划草图，详细地记下了每条山路、每个碉堡的位置，火力交叉的情况，甚至连南关镇的巷道、主要房屋也作了标志。我也详细地观察和记住了每一个部位。侦察完后，在返回驻地的路上，陈旅长一言不发，可以看得出他心里很沉重，我也感到这块“肥肉”确实不大好咽。快到我们团驻地的时候，夜幕已快降临。陈旅长说：“你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明天一定要拿出具体的战斗方案来。”
然后，陈旅长等一行5人，返回西黄岩村。
（二）
我们返回驻地，已近晚8点了。我的心里很不踏实，鲍政委看到我坐立不安，劝慰我说：“地形复杂吧，同志，不要着急，没有过不去的河，也没有翻不过的山，不信这么个小棱坎能把我们的老郑难住。”听鲍政委一说，看着他沉着、老练的神态，我的心绪平静了一些。尽管跑了一下午，肚子饿得“咕咕”直响，但是警卫员把晚饭端来后，我一点也不想吃。鲍政委又走过来开玩笑说：“伙计，你要不吃饭，峰正荣可高兴了。”
我说：“他要是高兴呀，我非多吃几碗不可。”吃了一碗饭，我立即同鲍政委、王远芬参谋长、作战股长和3个营长反复进行研究，我们设想了几种打法，但是又都否定了。经过反复思考，我觉得靠强攻是难以奏效的。我对大家说：“如果强攻，从外一层一层往里剥，既要花费很长时间，又容易增大我军伤亡。好在不考虑左、右邻，也不必担心敌人的增援，无后顾之忧，否则，这种打法，后果更不堪设想。”鲍政委接过我的话说：“强攻不行，那就考虑智取嘛。”可“智”在哪里呢？大家一时都想不出好办法来。这时李德生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张天恕、马忠全两人指着地图在争论。正当他俩争论得互不相让的时候，李德生插进一言说：“能不能采用潜伏的办法？”
李德生这么一提醒，我一拍脑门凑过去说：“有门。”听我一说有门，张天恕和马忠全立即停止了争论。我说：“我们可以组织1个突击队，从秦王坡和极子山下两个碉堡之间悄悄摸进去，潜伏到镇内，然后腹地开花。”鲍政委把烟斗一放说：“这样就等于从敌人的肋骨之间插进一把钢刀，可以直刺敌人的心脏，出其不意，置敌于死地。”根据这一想法，大家又提出，再组织一部分兵力，集中火力，控制敌人外围碉堡的火力支援，然后由外向里打。这样就等于揭掉了敌人头上的“天灵盖”，剥了他的皮。
大家越研究越深入，直至兵力的部署，火力的配置，潜伏路线，突击方向都进行了研究和讨论。至此，我心里才踏实下来。一看表已凌晨3点了，我让3个营长先回去休息，鲍政委、王参谋长和我又在一些细节方面作了补充，作战股长画出了战斗部署图。说来也怪，刚才还一点睡意也没有，可这会儿眼皮直打架。鲍政委站起来说：“咱们都休息一会吧。”我的身子一着土炕就进入了梦乡。不知什么响动把我惊了一下，多年的战斗生涯，使我养成了一种习惯，不论多累、多困，只要听见一点动静，睡意就立刻消逝。我爬起一看，放在炕上的一盏油灯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外面已经发亮，院子里有人在轻轻地走动。原来是住在隔壁的警卫员起床把我惊醒了。我还未走出窑洞门口，就听见警卫员小王说：“叫你动作轻一些，你还是毛手毛脚，看把团长惊醒了吧。”我推门走到院子里，警卫员小李子把舌头一伸跑了出去。这时，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响了，我赶忙返回窑洞，拿起话筒，就听见陈旅长问我：“老郑，你们考虑得怎么样？”我马上回答说：“我们已制定了战斗方案。”陈旅长说：“那好，你就同王远芬同志来谈一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