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厨房里。申纪兰在擀面,张海亮在一旁忙着剥葱洗菜。张海亮(心平气和地)纪兰,刚才我态度不好。但说的都是实情,希望你再认真考虑一下。
申纪兰……张海亮你看你错过了多少机会?现在办个户口可难了,我这还是军分区特批的。
申纪兰(半开玩笑地)是不是走后门了?张海亮(急着辩解)咱走啥后门?你是市人大副主任,我也是多年的军转干部,都分居几十年了,论政策早该照顾。纪兰,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申纪兰……张海亮听说咱西沟也快分地了?申纪兰嗯。张海亮一分就各顾各了,你还留在村里干啥?还干,苦头还没有吃够?申纪兰(有点心烦)累了就去歇会儿。张海亮(认真地)不累,这算啥。申纪兰(望着海亮突然一笑)不累,派你个正经活吧。张海亮你说吧,干啥?申纪兰村里放电影呢,哑巴哥在山上看羊,我想让他回来看看。要不……张海亮(哭笑不得)你可真会安排,让我去换哑巴?回来一次,就把我扔到山上?申纪兰(笑)能让你一个人去!
(四十八)村头。电影场的喇叭已经放着地方戏唱片,人们陆陆续续地来着……夜空,群星闪烁,一弯新月挂在山头。夜幕下的太行深山,威严而又神秘。半山腰一点亮光闪动,那是守羊人的篝火。篝火旁的羊栏,群羊安祥中或有骚动。纪兰和海亮相依在篝火旁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张海亮纪兰,还记得不?我参军临走的那天,咱也是这么靠着……申纪兰真快,从四六年结婚到现在,转眼快四十年了。……电影放映员已经推着独轮车来了,忙着扯线安装。春旺指挥几个小伙子正埋着杆子准备张挂影布。一伙小孩围着放映员跑来跑去。
男孩甲有没有武打?
放映员有。
男孩乙打不打仗?
放映员打!
众孩子真的?
放映员(逗笑)《南征北战》,连武带打,还是枪战!
春旺(拱着孩子)快回去,叫大人来看。
孩子们(高兴地拍手叫嚷着离去)打仗了,打仗了,看打仗了!
一村民(疑惑地)什么年代了,还看这片子?
放映员大叔,看了你就知道了,咱种庄稼和打仗是一个道理,要有进有退,该退的时候就得退,就要舍得打破一些坛坛罐罐,不管是进还是退,目的是要夺取最后的胜利。只要能让咱西沟快富起来,再向前大跨一步的好办法,咱就用!只要对发展生产有利,咱就得下放承包,就得转过这个弯来,你们说是不是呀?有的人积极回应,有的人相视一笑,有的人低头不语。
西沟放电影的广场。银幕上正放着大沙河激战的场面……黑鸦鸦的观众,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哑巴也坐在人群中间。最外围有几对男女青年相依相偎地靠着,竟也有的悄悄的抱着……当银幕上放出撤退时连长不理解的表演,人们又发出哄笑声。
山坡上篝火跳跃。申纪兰低着头,手里拿根柴棍正无目的地划着,像是划开了尘封的记忆。张海亮纪兰,这些年真让你吃够苦了。你又是个全国劳模……我欠你的太多了!申纪兰不,海亮,我没有尽到对你的责任……张海亮行了,不说这些了。
两人默不作声。张海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纪兰,下决心吧,咱都老了!申纪兰两眼盯着跳动的火苗,轻轻地叹了一声。
张海亮咱好赖也是个家么,总不能一辈子分开,一辈子不能团聚。纪兰,算我求你了,我替孩子们求求你,行吧?就不为咱,也该为孩子们想想,哪有你这么当娘的呀!
申纪兰潸然泪下。眼泪流过那显得有些苍老的脸庞……张海亮(不安地)纪兰,你看你……我说的不对?申纪兰(忙抹着眼泪,像是埋怨地一笑)我爱哭,你不知道?张海亮唉,我也是为了你呀!申纪兰(强颜欢笑地)知道。张海亮咱不是商量嘛……,有啥,你也说呀。申纪兰(深情地望着海亮,又有些为难地)海亮,我该咋说?说实在的,要为咱自己,光为这个家,我早就同意了,能等到现在,我能从太原回来?我只要点个头,咱全家早都办了!海亮,有时候我也真想你们,真想一家人团团圆圆,我也是个女人……可我一想到西沟,一想到我是西沟人培养出来的,你说,我还能这么做吗?海亮,咱都是党员,你还打过仗,去过朝鲜,你那时顾过家吗?比起你那些牺牲的战友,咱总是还有个家吧?
张海亮慢慢低下头去。升腾的火苗幻化出激烈战斗的枪声,冲锋号声……申纪兰海亮,我知道,我是对不住你,对不住孩子……,可你说,我该咋办?张海亮抬头凝望着纪兰,两双手慢慢地握在了一起。
申纪兰海亮……张海亮别说了……申纪兰扒在海亮的肩头失声地抽泣……篝火正旺。迭现出电影《南征北战》里胜利欢呼的场面……这一切与纪兰的抽泣交织成感人的乐章。
(四十九)为了调剂申纪兰的情绪,张海亮纪兰,你还记得咱当年结婚的情景吗?申纪兰还能记不得?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张海亮有件事,几十年了一直想问,没问你?申纪兰什么事,你问吧。张海亮在山南底村,你是个思想解放的进步青年,为啥咱俩连面都没见,你就愿意嫁过来?申纪兰(笑了)为了“海昌蓝”呗!张海亮(有些不解)“海昌蓝?”申纪兰八路军不是都穿“海昌蓝”吗?
(五十)闪回。山南底村。一群年轻的姑娘在村街旁的饭场上,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聊天。申纪兰从村外匆匆走来。
众姑娘纪兰姐,军鞋交了吗?申纪兰交了,区长看了很高兴,说咱们做的军鞋又好又多,够八路军一个班穿半年了。姑娘们(十分高兴)真的?申纪兰当然真的,区长还说要在全区妇女会上表扬咱们哩!
一姑娘你在区上听到啥新闻啦!申纪兰(兴奋地)明天在县广场上要举行全县民兵比武大会,咱们龙镇的民兵也要派代表参加,咱们去参观参观怎样?众人让看?申纪兰我问了,让看。众人太好啦!去!咱们都去!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一小队穿着“海昌蓝”军服的民兵,唱着八路军军歌,踏着整齐的步伐,精神抖擞从村外走来。队伍进入饭场,队长口令:“立定!解散!原地休息。”姑娘们见民兵们穿着一身“海昌蓝”军服,不由得怀着敬仰和爱慕的心情跟他们攀谈起来。
“去哪儿?”“县城。参加明天的全县民兵比武大赛!”申纪兰:“我们也要去!”
“好啊!欢迎参观!”一姑娘打趣地:“别比输了,给咱们龙镇丢了人!”一民兵拍胸脯:“哪能呐,等着瞧吧!”一民兵见姑娘们两眼盯着他们的军服直看,就拽了拽衣襟,摆出一副自豪的神态,撩逗地:“怎样?地道的‘海昌蓝’!”一姑娘爱慕地:“真漂亮!”
“听说你们还编的有顺口溜!”“想听?”“想听,快说说!”众民兵鼓掌。“说说就说说。”
一姑娘清了清嗓子,说了起来:“海昌蓝’,穿在身上真漂亮;姑娘们,争‘着结婚当新娘!”一民兵指着申纪兰接话:“我就娶这长辫子姑娘!”
另一姑娘想得美,人家“主儿”在部队上,是正经八路,过两天就回来办事儿,哪像你们这“冒牌”货!民兵队长冒牌货?开完比武大会,我们就集体参军当八路,到时候清一色的“海昌蓝”,把你们这一群小妞儿一遭娶走!
又一姑娘哼,那不算,我这儿还有词哩!“啥词?”“海昌蓝’要变烂,立马跟你来‘蹬蛋’!”“什么意思!”“要当了逃兵回家,结了婚也要跟你离婚,‘蹬蛋’!”“要是戴着军功章回来呢?”“那也得抓紧时间,别晚了,有了主儿了,落了个鸡飞蛋打一场空!”“好,小妞儿们等着!”“等着就等着!”众人一阵欢笑。
闪出。张海亮看来你是看上我这穿“海昌蓝”军服的八路军战士啦!申纪兰(点头)是的。张海亮那为啥又要去县民政局退婚?申纪兰那也是事出有因,无可奈何!张海亮是吗?
(五十一)闪回。山南底村。村街上。一群年轻姑娘在议论申纪兰的婚事。
姑娘甲得赶紧告诉纪兰,找她男人把事情问个究竟。姑娘乙没过门的姑娘家,找人家问这多不好意思。姑娘丙万一没那事儿,不败了大兴?
姑娘甲万一真有那事,不害她一辈子!姑娘丁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众姑娘你一言我一语正争论不休。申纪兰(悄悄从旁走来)都说什么哩?众姑娘没说啥,闲扯呐。申纪兰别瞒我了,我都听见了,说我哩!
众姑娘见无须隐瞒,就说开了:
“北庄有个姑娘跟刚从前线回来的一个八路军战士登了记,办了事。第二天,部队上来人把他带走了,说是从战场上开小差回来的逃兵。羞得姑娘没脸见人,想不开上了吊,最后虽然救活了,活生生的一个黄花闺女已经成了傻人。”
“纪兰,你可得把男人的情况搞清楚,千万别败这大兴,吃这哑巴亏!”申纪兰(想了想)对,我得捎信让他明天去县城,当着民政局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五十二)次日。县民政局。申纪兰和民政局干部已经谈了一阵。
民政干部你的意思我懂了,这是人生大事,是得问清楚。张海亮进屋。
民政干部(见了张海亮)来啦!你们谈谈吧!(忽然想起,笑了)噢,你们还没见过面哩!(介绍)张海亮!申纪兰!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沉默了一阵,申纪兰先开了口:“人家都是打仗哩,你是回来结婚哩。你要是请假回来的,我就和你结婚,要是逃跑回来的,我就不和你结婚。”
张海亮当然是请假回来的。申纪兰谁知道是真是假?张海亮有假条可以证明。(说着从上衣兜里取出了假条)申纪兰(接过假条看了看)结婚可以。但,还有个条件。张海亮什么条件?申纪兰结了婚还得归队,不归队就不结婚。张海亮(爽快地回答)行!
闪出。申纪兰(笑着问张海亮)当时你是不是有些恨我?张海亮没有。申纪兰(追问)是不是感觉这闺女傻?还有些“野”!张海亮不。觉得挺有意思的。只是感到性格有些“怪”。回部队和战友们说起来,都夸我娶了个好媳妇!对张海亮的回答,申纪兰感到十分欣慰:“真的?”
张海亮当然是真的。”停了停又深有感触地说,“其实,几十年了,你这性格一直没有变,每当我看到你对西沟的那一股执着劲儿,就会想起那次对话的情景。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你的性格有力地促进了你事业的发展,也给你生活上带来不少苦恼……停了停,申纪兰有意转移话题:“典礼那两天,咱俩的一举一动都得听老人们的摆布,就像电视剧的演员听从导演的调度一样……”
申纪兰和家人在一起(前排左二为申纪兰,左一为小姑子张锦绣,右一为小叔子张海考,右二为小叔子之妻裴秀则)(五十三)闪回。解放战争年代。画外音:
申纪兰和张海亮的婚姻是父母早年定下的“娃娃亲”。
山南底村。一间小土屋。门上挂着“山南底支前纺纱小组”的木牌。屋里。申纪兰领着姑娘们在集体纺纱。画外音:
申纪兰快满17周岁了。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也许早几年就做了新娘。在山南底,她是最大的姑娘,比她小几岁的都挨着个儿地嫁了人,有的甚至已是怀里抱着娃娃的母亲。
前线战场上。张海亮跟随八路军在行军、作战……画外音:张海亮此时虽刚满17岁,但已是个两年的老兵了。参加过着名的“上党战役”,又转战到了太行山外。那几年平顺参军的人多,牺牲的人也多。当父母的总担心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怎么,先回来把“事”办了,也多少能让老人了却一桩心愿。张海亮是被父母多次捎信才从前线催回来的。
对这桩婚事,两家大人谁都没有难为谁,顺利地议定了聘礼,择定了日子。很快张家就把礼金、聘礼如数送到了申家。
申家正窑里的柜上,摆放着四五丈青、红洋布和数件小饰物,还有20来斤的一条猪后腿和八九十个半斤大小、花样讲究的“茶饼”。供上门的亲朋和庄邻观赏、评点。
画外音:张家。(与场景摄像同步进行。)紧忙着备办婚事所需物品,碾米磨面,垒灶支锅。最当紧的还是收拾屋子,布置新房。在沙底栈,张家的光景屈指可数。高高的街门虽说不上气派,但也讲究;坐北向南“五间两甩袖”的石基土坯房虽已有了些年头,但内外都依然拾掇得光净整洁。在这个良辰吉日里,许多地方都又进行了精心的装点,显得喜气盈门。街门上高高地挂起了红纱灯,所有的门框上都贴上了红婚联,木格窗棂也都糊上了新麻头纸,新房门扇上还特别地贴上了两个大红“喜喜”字。
画外音:在这些日子里,申家也以山南底的中上档次赶着为女儿置办了嫁妆。申家。衣服、鞋袜、被褥、绣花枕头等都一应俱全,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大板箱。
画外音(演员表演同步进行):在迎亲队伍到来之时,就要成为新娘的申纪兰,已经由几位姐姐细心打扮完备而整装待发。脸上的汗毛被用细细的线绳一点一点绞去,这叫做“皓脸”,表明她从此就不再是一个“黄毛丫头”了。双颊也拿浸湿的红纸轻轻拭过,白净里透着淡淡的粉红。两条粗长黑亮的辫子第一次梳成了鬏儿,用红绸带扎于脑后。穿一身红,红色的掩襟布衫,红色的宽腰布裤,红色的绣花缎鞋。因为怕太显了一双大脚,所以破例没有系红布绑腿。
1946年的某一个凉爽的秋日。在氤氲的山岚就将散尽的清晨,伴随着一阵清脆热烈的鞭炮声和欢快悠扬的鼓乐声,一顶漂亮的四抬花轿在一支不算小的迎亲队伍的簇拥下,悠然荡入了山南底村,稳稳地停放在了申纪兰家门前。花轿才刚落定,就从里面欢欢快快地蹦出一个“暖轿”的玩童,当然是个男孩,有五六岁,是从西沟沙底栈如此一般大的一茬儿男孩中精选出来的。眉目端正,因受优待而显得意的神情中透着聪明和灵气。这是古老的习俗,其中浅显而直率地坦露着农家寄予一个女人的期望。随花轿而来的迎亲队伍中,除轿夫之外,还有八人组成的各执一件乐器的“八音会”,几位照例不可或缺的男方亲朋……当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新郎官张海亮,高个头,标致大方的长相,穿一身崭新的衣服,肩上斜披一条宽宽的红彩带,浑身上下无不显露着一个成熟男人的光彩和气派;骑一头骡子,那骡子高高大大,膘肥体壮,头戴红花,背搭红毡……一行人被热情地迎进了院里,入了正窑,早已备好的酒水、饭菜跟着就端上桌来。鞭炮声、鼓乐声又一次响起来。所有迎亲的人都各就各位。申纪兰焕然一新的头和脸被一红盖头罩了个严严实实,按照古老的风俗,今天的她必须脚不沾地从娘家直达婆家,所以得由姐夫将她抱至轿中。娘家送亲的主持人大声高唱:
“下炕!”婆家人连忙过来付过“下炕钱”。姐夫抱她下炕至门口;“出门!”婆家来人又付过“出门钱”。姐夫又抱她出门至轿前;“上轿!”婆家来人再次付过“上轿钱”。此时新娘才被最后扶进轿中坐定。轿帘飘然落下。
“鸣炮、奏乐!”“起轿!”
花轿应声悠然地上了轿夫们的肩头。与此同时,娘家十多人组成的“送亲”队伍已聚齐。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便上路了。“八音会”吹吹打打地头前引路,新郎官张海亮骑着骡子紧随其后,再后就是抬着新娘申纪兰的花轿……一行人顺着干涸的百里滩河槽一直往南,浩浩荡荡地向20里外的西沟沙底栈进发。两侧高大的山峰连绵起伏,点缀着几朵白云的一溜儿天空碧蓝深邃,坡地里稀疏的秋庄稼再有个把月就可收割了。
画外音:申纪兰漫长的做女人之路,从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正式开始了。阳光下,秋风中,晃晃悠悠的花轿,在一刻不停地靠近目的地。正午时分,花轿如期抵达沙底栈。一阵阵喧闹的鞭炮声、鼓乐声……一席席丰盛的婚宴……一拨拨邻里和亲朋好友的迎来送往……一项项俗定不可更改的婚礼仪程……直至深夜,“闹房”的年轻人们尽兴而散之后,这个属于申纪兰却完全不由她自主支配的大喜日子才算有了尾声。申纪兰有幸成为西沟村最后一个坐花轿进村的新媳妇。新生活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