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丽洗涮了碗筷，开始洗衣服，她家的洗衣机早已老化，声音大得象拖拉机开进了屋子，“轰轰轰”地，震耳欲聋。施芸本来想假寐一会，刚躺下又烦躁地坐了起来。书是不想读了，听音乐也没了兴趣。她想出去走走，上街串一趟，便跳下床，找自己的外衣，却发现那件红格外套不见了。她走出自己得卧室，问妈妈。姜丽瞪了她一眼：“找衣服干啥？”
“我要出去。”
“去那？”姜丽的声音象一把刀子要剜她一块肉。
“散步”。
“散什么步，你没看见天黑了。”
“天黑了我也要出去。”施芸赌气道，去父母的卧室找那件羽绒服。姜丽跟了进来，口吻仍恶狠狠地：“十八、九岁的姑娘了，也不知道帮大人干点活，就知道出去乱疯。”
“我就出去疯”。施芸从衣橱里找出羽绒服，一下穿在身上，就往外走。
姜丽气得脸都抽搐起来，追着她数落道：“大过年的，家里乱七八糟地也没收拾，你却不知道帮着干点，你说我养活这么大闺女有啥用？”
施芸没理她，将门“砰”地甩上了。她下楼梯的时候，仍听见妈妈尖利的叫骂声。施芸心理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直到走到大街上，她才渐渐浮起一点内疚。妈妈也不容易，每天上班，过春节也不放假。爸爸是个甩手掌柜，家务活很少插手，苦的只有妈妈。过年，几乎要剥她一身皮。打扫这两室一厅，擦玻璃，清洗所有的衣物，还要准备春节的肉菜。也太难为她了。施芸收住脚，返身回去。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的确该帮一把妈妈了。但犹豫片刻，又赌气朝前去了。
施芸回想起妈妈几年前的模样，她上小学时，周围的人都夸奖赞美妈妈，说妈妈雍容娴雅，象个大家闺秀。短短几年，妈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唠叨尖刻的市井妇人。婆婆妈妈，鼠肚鸡肠。妈妈的变化太可怕了。这里面，是否也有自己的“罪过”。从初二开始，妈妈就似乎从慈母突然变成了“监管人员”，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时不时窥探她的动向。翻她的书包，检查她的日记。特别是有一次，突然从她衣服里查出男生写给她的一张小纸条，从此，更是对她疑神疑鬼。恨不得每天陪着她上学。一看到她的情绪稍有变化，就象审贼似的盘问不停。其实，那次发现的小纸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是一个暗恋她的男生强塞给她的。她本想马上就扔掉，结果那天下午考英语，特别紧张，竟然忘记毁掉。她对那个男同学毫无感觉，只知道他的姓名。她妈妈却象中了邪似的，三天两头的问她，而且嚎叫着要去学校找这个男同学算帐，要学校处分他。幸亏这个男同学写信用的是英语，而且是洋化的名字，妈妈这才作罢。
后来，施芸流着泪对妈妈说：“你们怎么不相信我呢。”
妈妈斜视着她，阴阳怪气地：“谁知道你背着我们做啥鬼名堂。现在早恋的事多着呢。”
气得施芸无话可说，从此对妈妈失去了起码的信任。
妈妈她咋成了这样呢。施芸一边走一边愤愤地想。大概神志有点过于专注。竟然没看见对面骑来的自行车。好在是个五十左右的男人，只嘀咕了一句“走路也不看”，便骑车走了。
施芸却惊出一身冷汗。虽然天气寒冷，北风呼啸，因临近过年，许多商场仍在昼夜营业。大街上的人来去匆忙。施芸想进商场串串，但走到门口，又退了出来。她没带钱，也没心情，所以又在街道上随意走着。
街上行走的人，既匆匆忙忙，又兴奋异常。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拖着大包小包。有些孩子迫不及待地在街道上放起新买的鞭炮，一边疯跑，一边莫名其妙地尖叫。施芸厌恶地看着他们，甚至有过去揍他们几巴掌的欲望。
早在两年前，施芸就对过年没了兴致。小时侯，盼着过年穿新衣服。可以大把的吃糖。现在这些儿童时代的浅薄欲望，已对她失去了吸引。如果过春节还有一点意义，那就是她平时还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聚在一起神侃。可是她下午打了几个电话过去，回答她的都是家里不让她们出门，要他们在家里做过年的准备，要不责令她们闭门读书。她们也叫苦不迭，但在父母的淫威面前，都是听话的乖孩子。
是不是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不该那样对待妈妈。妈妈已经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春节忙得焦头烂额，自己还顶撞她。施芸收住脚，决定回去了，回去帮妈妈洗洗衣服，收拾那永远也整理不完的破烂，或者回去帮她捶捶背。
施芸开始往回走，她出来已经一个小时，心头的郁闷已经减轻了，出来的时候是南北方向。没感觉西北风多么刺骨。回去便是逆风而行。风很硬地在脸上涮扫着，象要掀掉她的一层皮。她便埋了头走。
猛听的一声喊叫，施芸。她马上抬起头来，只见裴小军已骑车站在了她面前。
施芸既意外，又兴奋。“你这个死家伙，怎么在这里？”
裴小军两腿耷拉在地，屁股仍坐着车座，他个子现在已经一米八几，只是满脸稚相，没心拉肺的样子，此刻他一脸的惊喜：“怎么，你妈让你出来放风了？”
“去你的，”施芸瞪了他一眼。
“哎！去网吧玩去。”裴小军热情地邀她。“我带你去。”
“不去。”施芸心动了片刻，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玩玩吧，过年了。放松放松么，监狱过年还给犯人放假么。”
我不想去。施芸咬咬嘴唇。她其实很想去，但她知道这要犯大忌。父母已多次下达禁令，绝不准她进网吧。
裴小军不无讥讽地：“你真是你妈妈的乖宝贝。”
施芸斜她一眼：“你才是呢。”
裴小军又怂恿道：“就玩一个小时，我教你那个游戏，可刺激呢。”
施芸还是摇摇头，出来的时候已经和妈妈很不愉快了，再去网吧，妈妈回去还不掐死她。
“你老妈不管你？”施芸问。
“我妈妈放我三天假。初二开始学习。”裴小军笑嘻嘻地。
“还是你老妈好”。施芸有点羡慕地。
“我妈今年有点人道主义了。”裴小军说：“今天我给她要回三千块钱呢。”
“三千块？问谁要？”
“我爸呗！老头子今年很慷慨，出手就给我三千，还说等我考上大学，奖励我一千。”
施芸这才想起裴小军的父母是离了婚的，裴小军随母亲生活。“你爸就该付给你的生活费和学费，”施芸装出很内行的样子。
裴小军的脸色在路灯下突然显得很阴晦。“别说它了，哎，那些磁带给我找到了没有？”
施芸马上说：“我不知道能碰上你，要不我就给你带上了。”她随即又道：“咳，以后吃饭时间别给我打电话。”
裴小军伸起手搔搔头，“为什么？”
施芸白眼看他：“别管为什么，反正吃饭时间你别打电话。”
裴小军咧嘴苦笑了笑。
一阵寒风卷了过来，施芸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我回家呀。”
“我送你。”裴小军说着就要掉转车头。
“不用不用，一会儿就回去了。”
“反正我也没事，顺便去你家拿上磁带，”裴小军在原地傻笑了几声。
施芸默许了，裴小军拍拍自行车后坐：“走，我带你。”
施芸搔了搔头：“拉倒吧！你的后胎没气了。”
裴小军回头看了看，果然轮胎很瘪，但还是说：“没事，你又没多重。”
“我还是走着吧！”施芸想起什么，“哎，数学老师布置的那些题，你做了吗？”
裴小军一撇头：“没呢，着急啥，过了年再说，先痛痛快快玩两天。”
“你妈不逼你学习？”
“我妈最近顾不上我。”裴小军压底声音说：“我妈最近好象谈男朋友了。”
施芸的脸不由地红了，有点热辣辣地烧，但还是压抑不住好奇，“你怎么知道？”
裴小军伤感地摇着头道：“最近总有个男人给我妈打电话，一说就半个小时。”
“那你马上就要有后爸了。”施芸笑道。
“狗屁。”裴小军粗鲁的骂了一句。“我才不要什么后爸呢。”沉默了一会，他又小声地：“哎！施芸，这事我可是只给你一个人说，你谁也别说呵。”
施芸点点头：我不会。她从心里同情裴小军。裴小军和她同岁，过年才18周岁，这个年龄，突然冒出个后爸，想想都让人觉得不是滋味。
裴小军很快就从懊恼中缓过来了，又一脸兴奋地：过年，你去那里玩？
“能去那里玩，顶多上我爷爷家住一天。”施芸没精打采地：“没劲，要去他们去，我才不想去。”
“那我再邀几个同学去我家玩。”
施芸抬起头点点，目光随即又黯淡下来，“我不去，我妈让我利用这个假期补数学。”
“哎！你妈也真是的。”裴小军悲天悯人地：“也不怕把你给学傻了。”他突然抬头朝前瞄了一眼，惊慌地：“哎，施芸，前面那个人是不是你老爸？”
施芸眼睛近视，细盯了会后，才瞅清爸爸正迎面走来，“哎！裴小军你快走吧！”
裴小军匆忙掉头：“那再见了。”谁知，他一紧张，自行车摔倒了。施芸急忙弯身去帮他扶自行车。这时，她爸爸已经走了过来，两眼异常警惕地盯着裴小军，声音冷酷地向施芸问道：“这人是谁？”
“我班同学”。
“叫什么名字？”
裴小军已站好，惶恐地冲施芸的爸爸点着头：“叔叔，你好！”
施光宇仍用锥子似的目光扎着裴小军的脸。裴小军赶忙推车走开：叔叔，施芸再见。
“施芸刚说了一个”再字就听爸爸狠狠的对她说：赶快回家吧！
施芸一时火起：“爸，你咋这么没礼貌，你没看见人家跟你说再见吗？”
施光宇使劲吐了一口痰，然后道：“屁大的孩子，我跟他再什么见。”
施芸的泪又要流出来，伤心地：“爸，你咋这样……”
施光宇却冷酷地：“我咋样，你出来一会，就和男生……”他算清醒，没把后面几个字说出来。但施芸已经听出爸爸的恶毒，一阵委屈，猛地哭出声来，疾步向前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