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大司马龚芝麓先生二首》之一:紫塞黄云芦荻秋,诸蛮应避武乡侯。名归自昔推江夏,道广于今属太丘。天下方舆分缓急,人间虎豹肃征求。只今百道风烟息,铜鼓宜分宵旰忧。
紫塞黄云芦荻秋,诸蛮应避武乡侯。
名归自昔推江夏,道广于今属太丘。
天下方舆分缓急,人间虎豹肃征求。
只今百道风烟息,铜鼓宜分宵旰忧。
杜浚(1611—1687),原名绍先,字于皇,号茶村,黄冈人。明太学生,明亡后,寓居江宁。著名文士。对于程康庄的诗,他点评道:“语庄而不板,色采而不浮,所以可贵”,“哀慕中,精神结聚,不失气象,自尔悚动得人”,“确似高达夫七言律,非属泛拟”,“置之王少伯孟襄阳二作中,不可复辨”,“典丽深老,此体独步”,“可与王右丞小台诗并传”,“朴秀,全是子美”,“结响悲极,抑扬转幻之妙,非长吉鬼语所能仿佛”,“古诗用生用拙,自工部以后绝响。时人不肯为,繇不能为,使之读此诗,决不能解其妙,微公吾谁与归?”将程诗词比之与历代名家,或有过誉之嫌,然而,程诗词确实并非一般。二人在诗词创作上,可谓均有卓见。程康庄有诗《杜于皇陈集生同饮署斋》:
砚庐容几席,尽日象筵开。爱雨移廊坐,听更畏仆催。
爱雨移廊坐,听更畏仆催。
交新无狎论,气爽见多才。呼取河东酒,情亲自酦醅。
呼取河东酒,情亲自酦醅。
读此诗,亦可见杜于皇点评之不谬。
程康庄的诗词也为当时所推崇。王士祯的大哥王士禄(字子底,号西樵,顺治壬辰进士,官吏部尚书,著有《西樵集》)在为程康庄《自课堂集》所写的序中说:“昆仑以文章名海内,乃点笔为诗,诗工;倚声为词,词又工。其《衍愚词》四十余篇,俱在。试取而读之,纵复专家独诣,能远过乎!”“吾闻大江以南之尸祝昆仑矣!”他有诗《程昆仑招集万岁楼》:
千寻江阁引诸峰,多景登临策短筇。参佐风流如谢朓,楼台潇洒似王恭。三年梦里西津雨,半夜灯前北固钟。明日芒鞋别君去,城中遥望白去重。
参佐风流如谢朓,楼台潇洒似王恭。
三年梦里西津雨,半夜灯前北固钟。
明日芒鞋别君去,城中遥望白去重。
诗中称赞康庄“风流如谢朓”,他虽离别而去,依然会思念程昆仑的。
合肥龚鼎孽在康熙五年(1666)十月写的《自课堂集序》中说:程昆仑“诗歌坚古深朴,上逼浣花翁,绝非斗花俪叶者比”,“至其干局英达,意气磊落,凡诸懿绩,笔不能书”。
另有一位陆沂在《自课堂集序》中,也肯定程康庄的诗词作品,曰:“顺治时对策大廷,为京口司马,一时称其廉平。予过润州,读其全集,五古风格出入建安黄初,而五七诸近体绝句,则兼有李杜之长。或时浸淫于嘉州龙标之间,至排律及七言歌行,则浑然少陵也。”
程康庄《雨中陪刘孔著给谏登金山同诸僚友》:春雨还无赖,潇潇江际风。
春雨还无赖,潇潇江际风。
人当逢大雅,山莫在晴空。烟色仍花上,龙腥忽雾中。提纲勿过急,相戒小奚童。《金山寺》:
烟色仍花上,龙腥忽雾中。
提纲勿过急,相戒小奚童。
《金山寺》:
寂寂澄江浅复深,帝乡遥动白云心。神仙有术能浮玉,老纳无言识藏金。潮过蓬壶通夜息,风分吴楚散秋阴。峨然怪石凭虚峙,南北帆樯自古今。《焦山》:
神仙有术能浮玉,老纳无言识藏金。
潮过蓬壶通夜息,风分吴楚散秋阴。
峨然怪石凭虚峙,南北帆樯自古今。
《焦山》:
一山浮翠落城隈,清磬声闻两岸开。树梢人家经雨出,海门渔浪逐风来。云公讲法还留石,焦子辞金不起台。极目江天千古思,尘劳惭说佩刀才。
树梢人家经雨出,海门渔浪逐风来。
云公讲法还留石,焦子辞金不起台。
极目江天千古思,尘劳惭说佩刀才。
其诗大有老杜风范,评者之言,可谓不谬。
清代诗人在诗歌理论上得到了较大的发展,总结前人的创作经验,剖析了元明诗的失误,在创作上,由崇唐转而提倡学宋。这一转变,应是在学宋口号下,对于清代社会政治的反思。由于清代政治上的压迫,清初诗人不得不从唐人直白地反映现实社会的写作风格,转为从理性上间接地抒发对于现实的认识和看法的写作风格。
§§§第4节词家新声
词在宋以后,经金元明三代,即近式微。明末清初,词的发展则处于中兴的前期。文廷式在《云起轩词钞自序》中说:“有清以来,此道复振。国初诸老,颇能宏雅。”这时的词人,多是博学多才之士。夏孙桐在《广箧中词序》中说:“清初鸿硕蔚兴,斯文间气,词亦起明代之衰。”以为清代词人多以通才为词学专家。而在词的创作中则上承两宋之遗绪。同时,经过金元明的沉积,诗与词的分野愈明,词体益尊。在词作的内容上,更加关注现实。易代之痛,深入词中。龙榆生在《近三百年名家词选》后记中说:“三百年来屡经剧变,文坛豪杰之士,所有幽忧愤悱、缠绵芳洁之情,不能无所寄托,乃复取沉晦已久之词体,而相习用之,风气既开,兹学遂呈中兴之象。明清易代之际,江山文藻,不无故国之思,虽音节间有未谐,而意境物胜。”可见,清初之词多为学人之词。清词词境之开拓为宋元所无。“清词超越元明,上继两宋,青出于蓝”(钱仲联《清词三百首序》)。
程康庄的创作正处于清初词的中兴之初,他的词具有几个特点:第一,是以通才成学人之词。词虽在宋时已有苏、辛等在婉约之外创雄放之风。然而,经金元明,词风日下。清初转向中兴,亦世势之所促。而这个中兴,即是以学人之词为开端的。程康庄正是其中之翘楚。王士禄在为程康庄《自课堂集》所写的序中说:“昆仑以文章名海内,乃点笔为诗,诗工;倚声为词,词又工。其《衍愚词》40余篇,俱在。试取而读之,纵复专家独诣,能远过乎!”说他以文章名海内,然后以此文才,点笔为诗,倚声为词,皆胜过了专家里手。
第二,是上承两宋,开金元明之所无之境界。合肥龚鼎孽在康熙五年(1666)十月写的《自课堂集序》中也说:程昆仑“诗余琢字炼句。周秦辛陆遂兼其胜,昆仑足以豪矣”。说他兼有周秦辛陆之优点,开辟新风。
《自课堂集》中收词调27个,43首。程康庄的小令,写得细腻而别致。如《渔夫·梨花》:
寂寞梨花带雨香,清风不动意难偿。云易老,事多妨,片片惊飞忆故乡。
以寂寞中的梨花带雨起,在清冷中出一香字,使得情绪为之一振,然而,随即因清风不动,香意难酬,再转了回去。春去易老,世事难遂,写出作者心情。当春老花飘之时,词人感时光易逝,不禁想念故乡,亦即回味人生。通首写春雨中飘零的梨花,抒游宦他乡之悲情。
《南柯子·春郊》:
岸草低新涨,山花压短墙。行逢满担冷淘香,安得垆头沽酒醉斜阳。
郊游晚春之景如此清新,因春水涨而岸草低,山花繁而短墙压。行过之处,遇卖冷淘面的担子,香气扑鼻,诱人垂涎。冷淘是冷淘面,即凉面。杜甫有《槐叶冷淘》诗;陆游《春日杂题》诗之四:“佳哉冷淘时,槐芽杂豚肩”,都是写冷淘面的。此情此景,词人不能尽享,也许因公务或其他,不能品味。故而叹曰:“安得垆头沽酒醉斜阳”,什么时候方能有闲暇垆头沽酒,醉卧斜阳呢?
《捣练子·秋情》:
人寂寞,路弥漫,薄衫临镜影儿寒。人似霜华容易老,夕阳先怯水晶盘。
将人生的岁月比作日月交替,而又以夕阳怕见到月亮来寓意人们怕年华的易逝。春醉斜阳,而秋怯月华,是词人在常景中发掘出的特有的感受。杜浚对程康庄的词作了细致的评点。认为程词“如鹤唳秋空,当在六一东坡之右”,“似张志和一辈人”,“小令中自有古调,此等是也,令人不知久矣”,“词口合则无不合,此词家三昧也”,“似黄九,又似放翁,可谓当行”。
程康庄词以中调居多,亦为其常作。《朝中措·平山堂同阮亭次欧公原韵》:
《朝中措·平山堂同阮亭次欧公原韵》:
千山晴色绘秋空,云影大江中。昔日遗踪何处,只余白草悲风。
踟踌四顾,荒城落照,破寺疏钟。风物向南差胜,江湖却羡渔翁。
平山堂位于扬州市西北郊蜀冈中峰大明寺内。始建于宋仁宗庆历八年(1048),当时任扬州太守的欧阳修,极赏这里的清幽古朴,于此筑堂。坐此堂上,江南诸山,历历在目,似与堂平,平山堂因而得名。平山堂是专供士大夫、文人吟诗作赋的场所。欧阳修有《朝中措·平山堂》一词,寄赠给他在扬州的好友。词里写道: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程康庄的和词,写在欧阳修之后600余年。平山堂于元代曾一度荒废,明代万历年间(1573—1619)重新修葺。程康庄、王士祯游历之时,旧事如风,“昔日遗踪何处,只余白草悲风”。那种“挥毫万字,一饮千钟”的光景已经不再,只有“荒城落照,破寺疏钟”,所以引起词人的感慨,虽然风景胜似北方,但世道却不如从前了,所以词人想隐于江湖去作渔翁。词人不是单纯的游历名胜,而是从中评说世事,感悟人生,这样的词确有周秦辛陆之词风。
《生查子·旅夜闻雁》:
壁月广庭辉,雁度人声静。为想稻谋,出户看联影。寒入小窗虚,灯暖孤檠冷。倚枕听哀音,一夜悲蓬梗。
全词凄切寒冷,虽稼轩亦不能及。《望远行·春望》:
《望远行·春望》:
春日愁来人未来,携酒花林几回。鳞鸿无计语多才,凉沙过尽又崔嵬。
休怅望,遡波洄。远水萍花暗猜。流年流水几时开,愁听孤夜棹歌哀。
在稼轩之外,更添几分忧郁,幽情苦意,恻恻动人。
如果说,前人推崇的程康庄之词,如《菩萨蛮·咏青溪遗事画册和阮亭程村作》、《海棠春·闺词和阮亭程村作》等,尚表现出较明显的婉约词风的话,那么,后来的词作则在词风上有了很大的改变。如《念奴娇·万岁楼春望》:
海天春晓,看阴云吹尽,炊烟微白。万岁楼高聊一上,秀色南山堪摘。北固金焦,称雄天堑。渐觉重墉,顷年镜考,山川遭此奇辟。
堪笑草草登临,花柳谢愁怀,偏集孝伯。风流曾寄,赏山水、依然畴昔泽国。增防于今,普徧地尽娴戎索。南徐名胜,至此可消兵革。
万岁楼位于镇江月华山上。万岁楼乃千古名楼,唐宋名噪一时。如孟浩然“万岁楼头望故乡,独含乡思更茫茫”,王昌龄“江上巍巍万岁楼,不知经历几千秋”。宋代诗僧仲殊《京口》中有一联,“万岁楼边谁唱月,千秋桥上自吹箫”。万岁楼下即千秋桥,古来就是墨客骚人风花游赏之地。
词的上半阕写登高楼而远眺。作者来江南后,这里虽然山川雄胜,但仍旧曾遭那样的奇变。这样的繁华之地,却偏偏聚集了许多像孝伯那样的人。王恭(?—398),字孝伯,东晋时太原晋阳人。王蕴之子,晋孝武帝皇后王法慧之兄。王孝伯曾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真名士。”(《世说新语》)
词的下半阕写道:这样的风流之地,如果能像晋国叔虞受封时那样,就可以不再有兵戎之变了。戎索,戎人之法。《左传·定公四年》载:成王封弟时嘱其治国之策曰:“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杜预注:“大原近戎而寒,不与中国同,故自以戎法。”周成王封叔虞到唐国,示之治理之法,是指采用适合于此地少数民族的治理方法。作者的易代之哀,依然萦绕于胸;而镜考今昔,却绰有深情。
再如《声声令·春思》:
柔风目极,孤雀横飞,无端思绪隐难平。云翘迎气,坐看玉砌苔生。怕却簷花学迎。
何处吹笙,心里韵,指间声。断肠容易与谁赓。玉关人远,梦中寻,意难明,拼此夕斗却心兵。
此词调中古意,心中惆怅,浑然一体。宋人犹不及,有别开生面之感。
陈其年:《满江红·舟次润城,访程昆仑别驾,仍用前韵》:
此地孙刘,想万马、川腾谷涨。公到日、雄关铁锁,东流无恙。上党地为天下脊,使君文在先秦上。更纵横、羽檄气偏豪,筹兵饷。
天上月,波心漾。隔江笛,楼头唱。叹江山如此,可消官酿?侧帽高张临水宴,掀髯勇策登山杖。踞寒崖,拂藓剔残碑,猿猱状。
他说康庄文章在先秦散文之上,他们临水张宴,策杖登山。寻访残碑,楼头酬唱。
又《风流子·南徐春暮。程昆仑别驾招饮南郊外园亭,同方尔止、孙豹人、谈长益、邹程村、何雍南、程千一赋》:
来时寒食近,且近耳,讵料竞残春。正仆本多愁,何妨作达,官如不醉,遮莫伤神。见此际,酒旗斜唤客,榆叶弱萦人。燕子风前,是何言语,柳条烟里,别样腰身。
名园行乐处,追欢笑何限,宝马香轮。况遇风流刺史,潇洒遗民。奈东望蒋州,春潮拍拍,北来瓜渚,暮雨纷纷。还怕当歌对酒,忽又沾巾。
这么一群文士,时近寒食,行乐名园,对酒豪歌。
又《贺新郞·丁未五日,程昆仑别驾招同谈长益、何雍南、石崖、程千一金山看竞渡》:
一鼓鱼龙急,看滔滔、妙高台下,乾坤嘘吸。仿佛云旗和翠盖,贝阙鳞堂齐茸。料此际、百灵都集。十万黄头皆突鬓,挽湘累、今夜谁先及。有人在,江潭泣。
吴儿舵尾飘红褶。但回帆、水云飐处,翻身径入。不斗黄金唯斗捷,江水骇时欲立。惹商妇、银筝声涩。一霎悲欢才过眼,渐日斜、桂楫纷收拾。山如睡,黛还湿。
又《贺新郞·贺程昆仑生日并送其之任皖城》(五月十四日):
榴子红如绣,正绮席、吴盐下豉,金盘雪藕。七载南徐挥羽扇,肘后黄金似斗。北固外,晴江夜走。留取臂间长命缕,算节过,五月刚愈九,重为我,先生寿。
迁官况在悬弧后。看他日,郡庭一望,匡庐湓口,今古量才唯一石,公也文章不朽。讵更叹,一麾出守。还拟枞阳城下过,献新词,再进当筵酒。公倘许,狂生否?
这两首词,都是在程康庄即将离开镇江,他们聚会时写的。“七载南徐挥羽扇,肘后黄金似斗”,“今古量才唯一石,公也文章不朽”。这些词既肯定了程康庄在镇江任上的政绩,又推崇其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