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失去贞操伤心过,也为前途渺茫而肝肠寸断过,然而,仅仅是在吃过母亲解昌花做的发面甜饼或是辣子炒“搓鱼”之后,笑容便又在她脸上重新绽放……年轻就是好,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他哪去了?”早上,解语急匆匆去到三楼何可至的办公室,通知他一会儿有个会,解语在二楼办公,档案室设在办公室隔壁,里面铺了淡绿色的薄地毯,出进都要换拖鞋,不需要整理和查阅资料的时候,解语就不开档案室的门,上班坐在办公室,她接了个安全工作现场会的通知,去找何可至,可他没在,却见表妹时美美正举着一个热蛋卷边吃边从何可至的办公室往外走,一只黑色的打火机堂而皇之的放在办公桌醒目的位置,打火机是时美美前几天出去游玩时买的,她在送给解语一个五色石串的手链时,拿出打火机,有点卖弄地说:“瞧,我给何主任买的礼物。一看就高档吧?”
“他不吸烟,你送这个干吗?”
“拿着玩。也可以转送别人,我看着好就买了。”
打火机确实有点特色,暗黑色的机身,上面印了亮黑色的形体美女,只用了几个简单的线条就把人体特征勾勒得栩栩如生,美女的红唇正好印在机口,似乎她的嘴使劲一嘬,就会喷出诱人的火来……
这会儿,解语心一沉:如此看来,何可至收下了打火机,他肯定嘴角微微上翘,眼一弯,说了:“谢。”
“我过来就没见着,这不,好心好意给他带个蛋卷来。不在,害得我吃撑了。”时美美神情飞扬,表现得没心没肺。
“你是不是常去李杰那儿?”俩人一起下楼梯的时候,解语问。她无意间听到同事嘀咕,说:“那俩人肯定不对了,李杰买来两条鸡腿,一笼小包子,和时美美吃。冲了一杯奶粉,俩人轮流喝。”
“如果不是有那种关系,能共用一个杯子?”
“她年龄比他大吧?”
“差不了一、两岁,现在就时兴‘姐弟恋’”……
李杰是工业园区新用的临工,长相不错,个子中等偏低,敦敦实实,大眉大眼,留寸发,是个机灵而讨人喜欢的大男孩,他在办公室写材料。家是近郊的,晚上就住办公楼,一层,东面,最里边的一间。解语看他每天埋头干活,对谁的指派都尽心尽力,是个实诚人,可想不到时美美会和他有什么。她问时美美是为了证实别人的传说,更是为了提醒她不交男朋友,别和人家没轻没重地搅在一起。
时美美眉毛一挑,说:“怎么了,和他拿过几次碟。”李杰在工业园区一个机械零件加工的厂区外,租了间阳台隔成的小屋,雇用了一个矮得只有小学生那么高的女孩,出租碟片和各类书籍,开始酝酿这件事的时候,时美美还调侃他:“趁早别想毒害青少年,可以进一些时潮东东,别租黄的。不然,我可要举报你了。”之前,时美美并不认识李杰,他来工业园区还不到两个月,就处得这么火热,正常吗?
“和他来往怎了?”时美美无辜地瞪大了眼。
“没事,就问问。”解语不知该从何说起。依照她的人生观,时美美这样随便交往男生就是不自重。如此不拘小节和男生们在一起,不定哪天就酿成大祸了,然而,真要面对面,和她说“女人不能坏了名声。”“不是还没出嫁嘛,要矜持一些。”之类的话,连解语自己也觉得虚伪。
“他那里有《神雕侠侣》,我看了两个通宵,一个上午。眼睛还困着。”时美美把话题叉开了,显然是在装傻。她可不想和解语讨论什么做人的大道理,在她看来,解语虽然衣着时潮,但内里老土、固执又落伍。
“我做报表去了,还有几天才到月底,王会计催命似的。”下到二楼,时美美自顾转向西边,忙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解语悔青了肠子。她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介绍表妹时美美到工业园区做财务工作。这叫“引狼入室”,又叫“有苦难言”,一句话,这是她今生来世做得最糗的一件事。
表妹时美美省财会学校毕业后,先是跳来跳去换工作,又是和人合开中介公司赔了一笔钱……二十大几的人了,不张罗着成个家,今天张三,明天李四的没有固定的男友,时美美一副“杜拉斯”的作态,她什么书都不爱读,只读杜拉斯;她什么女人都不学,只学杜拉斯;她说:“杜拉斯长得那样丑,都可以有50个男人,我时美美这般漂亮的,100个也不在话下。”解语听了表妹的如此“狂言”,惊得几乎吐血!解语的姑母解昌花不知道这杜拉斯是谁?解语一时也给她说不清,在解语看来,时美美那样的认识是对“杜”的歪曲,杜拉斯让人震撼的只是伤怀的、惊世骇俗的情绪,如果时美美把它移植到日常生活中,不出乱才怪。
解昌花原本枯柴般消瘦,为女儿操心又添了憔悴,她常常背过身叹气,悄悄和解语嘀咕:“你得帮帮美美,看她整天疯疯癫癫的,帮她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收收心。”
虽然看不惯时美美的不知天高地厚,但姑母的话解语还是放在了心上。小的时候,常听祖母唠叨,解母早产,解语生下来是一个异常瘦弱的婴儿。刚一离开娘胎,就“哇哇”地哭,偏着小脑袋张着小嘴找吃的。解母没下来奶,解语急得小手乱抓,小腿使劲蹬……小脸儿都憋紫了。解语的母亲是个脸色苍白、情绪化的妇人,听解语闹腾得烦心,干脆背过身,用被子蒙了头。一旁呆着的姑母解昌花听解语的祖母说:“小娃儿是饿得咧。”急心火燎出去买了“代乳品”,用温开水兑好,拿小勺喂解语。解语多么聪明,才出娘胎居然会吸,一次便吸了30ML。解昌花后来常常说起:“我家小语不是一般人,生下来不到一天就会皱眉。”婴孩时的解语眉淡淡似有似无,不仔细看就好像没有眉毛。她睡笑,眼帘动的时候,双眼皮的痕迹很重……
解语就像个遗落凡间的小天使,吸引着姑妈解昌花的眼球一路长大……解语小的时候,她喜欢她吸着奶瓶的样子,一会儿眼睛睁得溜溜;一会儿又陶醉地闭上,旁若无人。还爱看她熟睡的样子,还没长出来的眼睫毛似隐似现似动非动,很灵动;解语大了,她喜欢她衣着得体,举手投足恰到好处;还赞赏她的善解人意。
在解语的心中,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眉开眼笑,做事非常情绪化的母亲和有板有眼的姑妈解昌花相比,她和后一个更有默契。可以说,姑母在解语心中的分量超过了母亲,解语会描龙画凤,能绣各式各样的花朵,还有一手人见人爱的毛活儿,都是跟姑母学的。解语的曾祖父是个秀才,亲戚们生了孩子,多让他起名字,解语的祖父当过教书先生,对子女的学习要求很严,从小就教他们背《三字经》,可解语的父亲一听到念书就喊头疼,初小没毕业就辍学了。
听祖母说,祖父信佛,迷了心窍,和自称佛教大师的几个人曾经要变石头为金子。他们在附近的庙里放了大瓮,里面装满了石头块,石块上面压上黄纸画的符,每天早晚,祖父虔诚地跪在泥塑的神像前,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希望七七四十九天就能变出一大瓮金元宝,结果,一个都没有变下,祖父因为搞迷信活动,被送去劳教半月,不久积郁成疾,去世了。
姑母解昌花是个要强的女子,帮着祖母撑起家,出嫁之后,家里的缝补洗刷的活儿都是她干着,解语的名字就是姑妈起的,她说:“解语,就是能听得懂人话,能听得进人言,有这两样,女孩子就可以活得幸福了。”
可解语六岁那年,得了“中耳症”,不能吃中药落下隐疾,右边的耳朵突然听不见了,敏感的她常常莫名的流泪,莫名的发脾气。在家人都外出的下午,姑母为转移解语的注意力,拿出几团毛线,照着时装杂志上的图片教解语学织毛衣,解语的针法没有姑母精细,但因想象力丰富、款式出自心灵更讨年轻人喜欢。解昌花常说:“我家小语像我,什么织的、绣的一看就会。”
解语四岁的时候,她姑妈生了表妹时美美,时美美会照镜子就知道臭美,她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一玩就是好半天,还常问:“美美漂亮不漂亮?”
“不漂亮。”有人逗她,她就嘟起小嘴:“漂亮,就漂亮。”记得某回解语买来鲜红与亮白的纄体纱,织了件半长、下摆和衣袖呈喇叭状的绒线衫,鼓动时美美穿起来,出去招摇……那时,解语十四岁,时美美才十岁多点,满街的回头率,让时美美兴奋得脸色红红,不时地蹦着、跳着……喊着:“小语,快跑。”解语听成了“快躲。”以为前面有什么突发事件,吓得绊了一跤,摔得脚踝肿了,鼻子流血……
姑母拿起扫帚把打了一通时美美,她委屈得好几天不理她。
解语的母亲心脏病突发去世后,姑母就是这世上最亲的长辈了。姑母让她关照表妹,解语放心上了,原先想让时美美去丈夫梁贵今的煤运公司,但转念,又不愿让时美美了解她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真相。恰好工业园区财务室想用个出纳,和何可至说了,何可至想都没想,就说:“听你的,你说行就行。”
何可至的信任,让解语感动得心里热热的。
时美美去到工业园区财务室工作,初来乍到那会儿,还凡事先和解语打个招呼……同事们说,你俩长得就是像,额头、眼角都一样。
解语回道:“我要有美美漂亮就好了。”
“你比我皮肤好。”时美美还知道谦虚和收敛,几个月一过,本性大暴露,谁都不放在眼里,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何可至,酒宴饭局上公然和何可至抛媚眼,竟然还和解语说:“我就喜欢何主任这样的男人,有才气,长得又好。”
“喜欢能怎样,人家可是有老婆和儿子的人了。”解语皱起眉,惊道,她没想到时美美这般直白。
“有又怎样?婚姻是婚姻,爱是爱。两者分开了,你才会幸福。”时美美理直气壮。
弄得解语难堪极了……
解语是那种矜持、自尊、羞涩而又深深自卑的女人,她偶尔看到时美美帮何可至正领带,挑剔他领带的花色和衣服不配;时美美给何可至的茶杯添水,偶尔地,换去残茶,泡新的。而何可至从不婉拒,只是微笑着说:“谢。”何可至本来风度翩翩,笑容又极具杀伤力,他的笑,似笑非笑,嘴角向上牵着,眉眉眼眼又都忍俊不禁,表现得像个大众情人。解语心里恼他,又不能明说“你不准随便和别人笑”,那成什么了?比最俗气的女人还俗。
况且,她是他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