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坐在凳子上的阿丑突然站起身,面色凝重的朝着两人抱了抱拳,就撒腿往外冲去。
方才,就在外面这条街上,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人。眼看着那人进了门,阿丑追逐的脚步不由得放慢,站在小巷口,瞧着那块乌黑牌匾上刻着的三个描金大字——飘香阁。建州城里一家很普通的妓院。
犹豫了再三,阿丑转身进了身后的小巷。
片刻,小巷里走出来一个面色蜡黄,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微佝着背,朝着妓院走去。
“客官今儿个来早了,姑娘们还在歇着呢!”
刚进大门,就被守在一旁的小厮拦住去路。
“您请回吧!”
一脸的穷酸相,没钱也敢来逛妓院。
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小厮,自打那人一进门了,上下眼皮一合就看出他身上没有一样值钱货,倨傲的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挥手道。
“让开。”
挡在门口的小厮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回过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锭白银。用牙咬了咬,足足五十两白银。
小厮立刻眉开眼笑的站在一旁,殷勤的带着男子朝着二楼走去。
他今个儿真是眼拙了。
“客官您请在这儿稍作休息,小的立刻去找妈妈,给您安排咱们楼里最好的姑娘。”
“不必了,大爷今日只想安静的喝点酒,找个干净点的来就可以,年纪大点也没事。还有,没事不要来吵大爷。”
捏着手中两锭沉甸甸的银子,小厮立刻会意的弯着腰踱出房门。
这位衣着寒酸却出手阔绰的大爷,看他面色蜡黄,眼皮虚浮,眼神时刻都在飘忽。一看便是常年浸淫在酒色中,身子早就被掏空的人。只是,酒、色二字又哪里是说戒就能戒的呢?
这不,就是身子早已受不了了,却还要往这销金窟里钻。
妈妈这几日都在忙着料理那个新来的女人,红牌的姐姐们又还在歇着,不敢惹。想到这儿,小厮心里已有了人选。
今年已经二十有一的小蛮,兴奋的抱着手中的琵琶敲开了门。
“见过大爷,奴家是小蛮,特意来陪您的。不管是听曲儿、喝酒,还是什么,奴家都听凭大爷您吩咐。”
刻意俯下身,露出胸前那一片雪白,小蛮娇滴滴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等了半响,却未得到客人的回复。小蛮忐忑的抬起头,只觉迎面一阵馨香扑鼻而来。还未瞧见那客人的长相,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一刻钟后,房间里的“小蛮”对着镜子扯了扯身上那件艳俗到极点的纱衣,不满的抱怨着,这丫的敢不敢再短点?
这跟没穿有什么分别?
此刻,真正的小蛮躺在床上被锦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而站在镜子前忙着换装的,正是之前伪装成中年男子的阿丑。
她哪里知道,在青楼已算是老人的小蛮,已有大半年未接客了。终于听到有了生意,自然是想尽法儿的往薄、透、少方向穿。来这妓院的,哪有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既然进了这儿,不就是想看她们不穿衣服的吗?
算了,她对小蛮下的药药效只有一个时辰。再不抓紧时间,她什么都做不了。
抱着琵琶刚出了门,抬头就碰见领她进门的小厮。
“小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难道是那位大爷对你不满意?”
本就是瞧着白日里生意不好,刚好来了个难得的阔主,守在这儿有个什么吩咐兴许能多得点打赏。哪晓得进去还没有半个时辰的小蛮,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
“怎么会。那位大爷一见到奴家就扑了上来,只是……”
说到这儿,小蛮冲着小厮暧昧的笑了笑。“哪晓得那位爷长得不行,居然那方面也不行……”
“打发了奴家出来,还说他要休息,没事不要去打搅他。”
走出了小厮的视线,阿丑才放下抱在胸前的琵琶吐了口气。看着胸前少得可怜的衣料,她终于明白什么叫“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下了楼,阿丑尽量选人少的地方走。七拐八拐的,居然走到了后院。这里应该就是那些女子平日里不接客的时候,休息的地方。
只是,李大嫂会在哪里?
没错,阿丑在街上偶然看见的那个熟人,就是李家村里李大的媳妇儿柳氏。本想直接跟上去,但在看到柳氏进了飘香阁之后,顿时改变了想法。她还记得,白璟曾经说过李家村的人都被杀害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她来建州,本就是为了报仇的。一是她自己的仇,二是李家村的仇。“暗夜”的人,靠她一人又怎么可能杀得完。虽然报仇的方式无非是杀人,但并不是杀了对方就能解决问题。
擒贼先擒王!
“暗夜”会变成今日这般罪恶的存在,归根究底也是因为那个男人,“暗夜”的主人。
她没有能力去杀他,也找不到“暗夜”的大本营。即使找到了,进去也是送死。
所以,她只好以身诱敌。
从李家村的事情来看,那个人已经知道了凤鸣珠就在她的身上。所以才会派人将她绑了去。只是,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到底是谁那里泄露了风声?
原本以为,待在这建州城她就有机会引出“暗夜”的人。只是,这个念头在看到柳氏的时候,却开始动摇。也许李家村的事,没有白璟说的那般简单,也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不管怎样,这次她一定要把李大嫂救出来。并且,她还要拿回五年前被他们抢走的东西。
“小蛮姐姐,你怎么这身打扮?妈妈不是早就不让你接客了吗?还说让你去调教那个新来的。快点快点,趁着妈妈没看见,赶紧换身衣服去。”
拉住阿丑的是小蛮平日里最要好的一个丫头,被卖到这飘香阁也有一年了。头上梳着两个发髻,看样子才十二、三岁。见“小蛮”呆愣在那里没反应,那丫头急得直跺脚,干脆拉着她回了房。
“就这件,这件朴素点。”
捏着手中同样艳俗的衣衫,阿丑实在看不出这两者的区别在哪里?就没一件正常点的吗?
“我觉得这件也不错,我还是穿这件吧!”
拿起那堆衣服里唯一一件衣料最多,上面的花色最少的浅蓝色衣衫换上。正对着镜子理着头发的阿丑,一抬头,就对上镜子里那人疑惑的眼。
“小蛮姐姐,我记得你平日里是最讨厌这种样式的,怎么今儿个反倒是喜欢了?而且,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是不是生病了?”
“咳咳!估计是昨个儿睡觉没关窗,染上风寒了,没什么大碍。再说,不是说妈妈不让我接客吗?那我穿得再艳又有什么用?我是去调教人的,穿得朴素些,免得人家说咱们轻浮,瞧不起咱们,你说是吧?”
“说的也是……”
“对了,那新来的现在关在哪儿来着?你看我这记性,是越发的不行了。”
佯装烦恼的敲了敲脑袋,阿丑朝着那丫头问道。
“不就在后院最靠里的那间厢房吗?听说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看那年纪估计也有二十了,也不知道妈妈哪里想不通,硬要收了她做什么?”
而且,那人都关了好些天了,小蛮姐姐怎么还记不住?
“是呀!妈妈的心思又岂是咱们能猜着的。”
“我现在就去。”飘香阁的后院里,最靠里的那间厢房因为常年背光,阴暗潮湿,平日里都用来堆放杂物。阿丑穿过中堂,踩着脚下的青石板走过长长的回廊,越往里面走光线越暗。明明是大白天,这地方却晦暗无光。
搓了搓手臂,阿丑加快步子朝着里面走去。还好她趁着那丫头没注意,又往里面裹了几层纱衣。
“咳咳…咳咳…”
三岁的孩子躺在破棉絮铺成的木板床上,小手抓着胸前的衣服艰难的咳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脸颊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直听得正蹲在地上煎药的柳如烟,心像被利爪挠过般,一阵阵的泛疼。
“娘,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床上的孩子伸出另一只小手,想要去触碰娘亲。
“说什么傻话。丸丸只是生病了,等吃了药,丸丸就没事了。”
将熬好的药倒进粗瓷碗里,柳如烟将床上的儿子抱在怀里,握着他的小手轻声说道:“丸丸乖,等丸丸病好了,娘就带你去街上买你喜欢吃的糖葫芦。”
“……不要,丸丸不要糖葫芦…咳咳…娘,丸丸想回家…丸丸想爹爹、小叔叔、祖母…还有阿丑姐姐。”
“好,等丸丸身体好了,娘就带你回家。”
昏黄的烛光映着柳如烟秀美的侧脸,坐在床沿上的那人就如同一座死寂的雕像,脸色灰败,双眼中一片荒芜。
“来,丸丸乖,先把药喝了。”
站在门口的老鸨举着手里的丝帕捂着口鼻,另一只手撑着肥硕的水桶腰,冷眼看着屋子里的这对母子。当初她收下这个女人不过是看她长相清秀,气质婉约动人,像个大家闺秀。
飘香阁里从不缺乏美貌女子,但却唯独没有这种气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