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月初、月中、月末,罗林总能按时把装着50法郎汇款单的自信封送到梵高手中,每月的这三天梵高都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又可以补充颜料、画布,开始新的工作了,也意味着这三天——也只有这三天,他可以稍稍奢侈一下,到附近的咖啡馆喝点酒。
罗林不仅能给他带来福音,也是沟通他和提奥信息的纽带,每次收到汇款,梵高总要把头天写给提奥的信交给罗林,请他顺便到邮局发送,或者寄一大包近期的画稿给提奥。罗林很高兴能为梵高效劳,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他只是在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正是这种淳朴使梵高喜欢上了他,梵高在想,要是能为罗林做点什么就好了。
五月的一天,梵高从罗林手中接过他急需的白信封,还收到提奥寄给他的一些用来做颜料的彩色石头。“您又可以买颜料了,您正等钱用,不是吗?”每次给梵高送完信,罗林总要这样说,他喜欢看到每一个收到信的人高兴的笑脸。
今天梵高告诉罗林说:“我今天哪儿也不去,我想让你做我的模特,就在这儿,我的画室里!”
“我?不行,不行,我长得这么丑,又没有像样一点的衣服……”罗林连连摆手,奇怪梵高怎么会看上他这么个丑老头。他还认为每个画家都要漂亮姑娘做模特呢!
“您很好,罗林。你是我见到的最好的模特!再说,画完了我还想请你一起去喝杯酒呢!”
经梵高鼓励后,罗林终于愉快地答应了,在阿尔能被邀请当模特是件非常荣幸的事情。
梵高画起人物来驾轻就熟,一个小时后,邮递员罗林活灵活地出现在画布上。
梵高对这幅画非常满意,他觉得画出了他想要表达的东西。罗林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画中的自己,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是的是的,这就是我。虽然外貌上不是很像,但我感觉这就是我——邮递员罗林,你画出了生活中的我,看到它,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平常忙碌的样子。我不懂绘画,但是我能感觉到这是一幅伟大的作品!谢谢您,梵高先生!”罗林有点语无伦次(语无伦次:话讲得很乱、没有条理层次。)了。
旅馆的房间已经容不下温森特的画了,他不得不另外租了一间房。但是麻烦事接踵(zhǒnɡ)而至,旅馆老板千方百计提高各种价格,从温森特身上敲诈每一个生丁。他不能忍受老板贪得无厌的恶行,他决定去找一个永久性的住所。
拉马丁广场一侧有一幢两层楼的建筑物,房子外部漆成黄色,这种色彩首先就让温森特觉得适意。一打听,房主正在等待把其中两个套间租出去。一个套间两间房,房内都是漆的白漆,显得很明亮,窗户大,采光好。温森特跟房主协商,租金低得让他吃惊:四个大房间,一共15法郎一月,而且房主还一个劲怂恿(怂恿:鼓动别人去做(某事)。)他长久租住。
温森特立即租了下来,把第一层楼加以收拾,作为卧室画室,把二楼暂时做储存室。
宽阔的房子使温森特欣喜若狂,第一次拥有这么一个空阔的世界简直让他感到寂寞。兴奋期过去以后,他就觉得很孤独,这里是可以住上两个画家的,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并肩战斗,携(xié)手同行,会是多么美妙的一种感觉。他想,高更适合到这里来。
好像是一种心灵感应,高更来信了。
高更运气很坏,他病得卧床不起,饥饿把他完全拖垮了,语气中斗志全无,现住在布拉搭尼一家旅馆里,因为拖欠住宿费和伙食费,店主把他所有的画扣压了,没有路费,又寸步难行(寸步难行:形容走路、行动困难。比喻开展某项工作困难重重。)。
温森特无法想象那个粗豪汉子竟会这样软弱。金钱确实难使人变得疯狂的。高更的境况使温森特忘记了自己正饿着肚子,他赶紧给高更写了一封信,要他坚持住,他会想办法帮助他。同时他在给提奥的信上加上了高更的情况,请提奥帮助他,并说服提奥把高更弄到阿尔来,和他住在一起,请提奥每月付250法郎的费用作为两个人的创作和生活开支。
高更来了信,他收到了提奥寄给他的50法郎,向温森特致谢,此外,他的朋友拉瓦尔愿意帮助他。所以他谢绝了温森特邀他来阿尔的好意。这使温森特十分伤感。他每天独处空荡荡的画室,老是为其他像他和高更一样穷困潦(liǎo)倒,不被社会所接纳和认可的艺术家傻想着一些问题:他们备受烦扰,饥寒交迫,直到死亡,为什么?追求艺术是犯罪吗?
这些问题揪(jiū)得温森特心痛,人的心受本能的驱使,想的都是实在的问题。
矛盾和孤寂的时候,他就去妓院寻找安慰,五个法郎的价格换回来一瞬(shùn)间的快感和一种虽然是虚伪但同时也是实在的甜言蜜语,看上去那好像是一种爱情。
在妓院里,他结识一个叫拉舍尔的漂亮丰满的小姑娘,她只有16岁,干了一年的肉体生意了。温森特从来不找第二个女人,他希望自己能真正引起她的注意,同时在她身上付出自己真挚(真挚:真诚恳切。)的情意。
有一天下午,他的画室来了很多友好的“贵宾”,他们是五个无业少年和12个流浪儿,满满地挤了一画室。他们曾经都骂过他疯子,现在反过来对他很崇拜。他们中间有一个头儿,毫无奇特之处的一个干瘦少年,据说是拳头和口才使他登上领导者地位的。
“先生,我们叫你什么呢?”
“叫疯子吧,否则我会不习惯的。”温森特回答道。与这些人在一起他非常高兴,你不必防备他们做伤害你的事,这并不是他们不会做,而是不想做。在一个疯子身上干什么事是男子汉的耻辱,毫无意思。
“你很有名气哪,疯子!”“头儿”和他的手下瞪大眼睛看着温林特从锡(xī)管里往外挤颜料,都很兴奋,嘴巴一张一张的、左右挪(nuó)动的、咬着牙根的,姿态各异,总之都在暗暗地为温森特使着劲,好像没有他们的努力,他这管颜料是无论如何挤不出来的。
温森特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饶有兴致地问他们,为什么他有名气,什么名气?
‘嗬!”“头儿”大声说,就像温森特来阿尔那天认识的那个马车夫。“整个阿尔城都知道你能经常挤管子玩儿,谁像你那么来劲!”
这就是名气。温森特眼泪都笑出来了。
1888年10月,虽是深秋,强烈的太阳光仍然使阿尔处于酷热之中,猛烈的西北风更加肆虐(肆虐(sìnüè):肆意扰乱。)。阿尔经过盛夏的酝酿酝酿:造酒的发酵过程。比喻做准备工作。,陷入了随时就要膨胀爆炸的不安气氛之中。这时候,高更到来了。
“嗬!”他像阿尔马夫一样使用开场白,“你在这个蒸笼里仍然活着,温森特,这毕竟是有趣的事儿。”
温森特的小眼睛放射着猫一样的光芒,他兴奋得搓着手,在房里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来回走动,嘴里“保尔保尔”地叫唤不停。高更用拥抱表示他的感激。
俩人在一家咖啡馆里畅谈了几个小时。
然后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温森特常去的妓院。
一听到温森特瓮声瓮(wènɡ)气的声音,拉舍尔像一只胖兔子似的蹦了出来,藤蔓一样缠住温森特。
“我只是来看看你,我今天没有钱,我得为我的朋友付账。”
“可你有很长时间没来了。”拉舍尔翘(qiào)着嘴说。她一边玩弄着温森特的耳朵。
“我工作挺忙的。”
“如果你付不起钱,就把你小小的圆耳朵给我行吗?”拉舍尔吻着温森特的耳朵。
温森特控制不住自己,他把拉舍尔紧紧抱住。“它是你的,亲爱的拉舍尔,你拿去吧,拿去吧。”
“一言为定!那么今天的钱就先赊(shē)着,哪天用耳朵还账吧,可爱的小疯子。”
几天之后,他和高更一前一后来到路易斯妓院。
“给我送耳朵来了吗,可爱的小疯子?”拉舍尔吻着温森特的小耳朵,耳朵热得烫人。
温森特马上停止了在拉舍尔身上的爱抚,他说:“哦,亲爱的,真对不起,你等一会,我忘了把它割下来了。”他翻身就走。
大约过了20分钟,温森特用毛巾包着脸,右耳外浸透着红颜色,好像挂了一朵花,鲜艳欲滴的样子。他的两眼放出灼人的光芒,脸上每一条纹路里都储藏着兴奋。他用双手捧着一个纸包,在奔跑的颠簸颠簸:路不平。中极力注意手掌的平衡,生怕损坏了手里的东西。进门后大叫拉舍尔的名字。拉舍尔故作惊喜地迎上去。
“我送你一件礼物,拉舍尔!”
拉舍尔装作被他的怪模怪样逗引得控制不往而哈哈大笑的样子:男人往往喜欢女人鼓励他们的小聪明的。她把温森特的纸包接过来,那是很轻的一个纸包,包了三层,她知道绝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她仍然夸张地翘起兰花指,一层层揭开,揭到最后,恐惧地大叫一声,软倒在地。
纸包里是血淋淋的一只小巧玲珑(小巧玲珑:形容小而灵巧,精致。)的耳朵!
温森特瞟了一眼那只掉在地上的耳朵,大惑(huò)不解的样子,他弯腰想把它捡起来,结果“咕咚”一声,也摔翻了。
罗林闻讯赶到以后,用一架马车把温森特送往医院,高更知道后,很长时间像段木头一样呆着,他曾预感的事情竟迅速成为事实,实在让他懊(ào)悔莫及。之后他赶快打了电报告诉提奥。25日提奥赶到阿尔的时候,温森特已经恢复知觉,但他记不清他干了什么事情,他只记得他同高更吵过架。
提奥伏在温森特的病床前,泪流不止。他苍白的脸色和血红的眼睛使温森特反倒过来安慰他,好像不幸的事发生在弟弟身上,这使提奥更加伤心。
高更不敢与温森特见面,他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画室里,阿尔人反过来都同情温森特,认为那只耳朵准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割掉的,连警察都找了高更的麻烦,高更沉浸在一种自责之中。他拒绝同提奥一起陪伴温森特,他生怕温森特受不了见到他的刺激。事实上这种担心纯属多余。四星期以后,梵高离开医院回到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