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结束,许多事注定要画上句号;21世纪登场,有些事注定要重新开头。将在本书中展现的这个地方,或许正好应了这样一个说法。
这是一片与众不同的地域,既很闭塞,又颇出名。所谓出名:是“灵泉寨”这个名字,曾一度闻名遐迩。“灵泉寨嘛,真是既出奇人,又出奇景呵。”凡提到它的人,都会这样感慨。所谓闭塞:是它地处大山边缘,且为大河阻隔,多少年来,罕与外界联系。
灵泉寨自成体系。村寨中人,几乎全都姓宗。虽与北边徐家庄,顺山麓有一狭窄草滩相连,却村舍远隔,并无往来。向东是山——无止境的山,几十里渺无人烟。向西、向南皆是水——滔滔涌流的南河水。水对岸,棋子般地布了一个孤零零的小镇,是灵泉寨通往外界的唯一出口。
可就是这偏处一隅的灵泉寨,古时屡出举人、进士,文、武都有。全是进京赶考,得以高中。周遭乡人,无不慨然称叹。时至今日,仍令世人感慨:当时是如何过河渡水,翻山越岭,餐风露宿,才得以抵达京城的啊?偏处一隅的灵泉人,竟然心系几千里外的国之中心。而在近代,又出了个留学东洋的人物,并且参与变法。这人便是宗家永瑞爷。
自永瑞爷之后,灵泉寨渐自沉寂。这些年,虽也有人从这里陆续走出去,但走出去就走出去了,如同灵泉湖的水给舀去一勺,毫无任何影响。灵泉寨依然如故——还是原来的一切:风物、风情。
说来也巧,当新世纪来临之际,曾经从灵泉寨先后走出去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回来了。是两个男人——两个宗姓后辈。
从年龄上说,大的一个叫凌风,五十多岁;小的一个叫志武,三十刚满。可按辈分,大的却要称小的为叔。若论文化水平,凌风大学毕业,曾在省府重点中学任教;志武初中尚未读完,只是一个外出打工仔。此方面的悬殊,可谓大矣!
凌风和志武,同一个月回到灵泉寨。凌风于月初回来,志武于月末回来。间隔大约二十来天。
提前离岗的凌风,先期回乡“踏勘”。一别近三十年的茅屋尚在,只是十分破败,几近坍塌。可凌风见了,万分高兴,无论如何也得感谢族人,还把旧居给予保留,重新搞个能住人的屋子不难。“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以知还。”中文系毕业的凌风,早怀了这番心境。太长的城市生活,走南行北的诸多对比,最后得出结论:还是灵泉好,称得上当今世界不可多得的一方净土。或许正因其地处一隅,颇为闭塞的缘故吧?谁曾想到,原先所谓之“弊”,恰好成了当今之“利”呢!
凌风的回归,令族人高兴。宗姓长辈们无不表示欢迎:你本就是灵泉寨的人嘛,叶落也是要归根的呵。
宗姓中最有权威的长辈立清,带他去见了支部书记志勇。立清对侄辈志勇说,都是本家人,人家房子还在,并非无缘无故从什么地方迁来,有啥不可以的?
志勇表示同意。
事不宜迟,说动就动。在立清、志勇的帮助下,凌风将改建房屋的工程,包给对河一个手艺人。
相对于凌风,晚些回来的志武,境遇就很不一样了。首先,志武在族人心目中,从来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自从土地承包到户,他就没干过一天农活。志武是志勇的兄弟,可母亲死后,志武就提出分家,目的是不让哥嫂管他。他成了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先是在近处,后来去远处帮人做事,这一去就是好些年,土地渐渐丢荒,志勇不得不接过手去种。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着帮兄弟把双提款交了,后来不交双提款了,又想到日后志武落魄回来没有一点地种怎么办呢?但志武好像并未落魄,有时突然回来一趟,也装得像模像样。真正的底细,谁也不清楚。可有一点却是一致的:族人都对他持怀疑态度。此次志武回来,距他前一次回来的时间已有很久,少说五六年吧,大家似乎将他忘了。他好像从地底冒出来一般,忽然就在灵泉寨出现了。这一次不像以往,晃一圈又走了。而是在他那间满是尘灰的屋子住下来。大家便以为他是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了。孰料突然传出一个消息,他要和他的一个什么老板,来灵泉寨开采河沙。如前所述,灵泉寨地处群山边缘,为水阻隔,因此享有临水一片疆域。河沙,便分布在这片疆域里。
志勇是支部书记兼村主任,志武说要开采河沙,使他大为惊讶。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事。面对志武,他不无困惑地说:这行吗?志武说:怎么不行?于是列举某县某地采掘河沙的情形。志勇说:这可是灵泉寨。志武说:灵泉寨又怎样?志勇说:长辈们答应么?志武说:这关他们屁事。又说:从某种意义上讲,还不大关你的事。河道滩涂都属国有,人家只需向国土局申请。志勇顿时给噎住了。他也知道一点这方面的规定。但他说:毕竟大都被各家各户开垦出来,正耕种着。志武说:人家当然会有办法。
这消息不胫而走,灵泉寨的人如闻天书。宗姓长辈们显然有点轻敌,居然说:不信志武这条小小泥鳅,还能在灵泉寨翻起什么大浪。
志武更加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不少人对他冷眼,尤其宗姓长辈们,只要瞧见他,就会喊住他,然后呵斥几句。志武却并不生气,嬉皮笑脸的,听长辈们教训,然后极为诚挚地说:你们一定误解了。
志武逢人就递烟。他揣的都是好烟,比如“云烟”、“娇子”。这倒让几个稍年轻的,因为好烟而跟在了他的身后。志武胸有成竹地在灵泉寨到处走了一遭,然后离开了。
这都是凌风正式住进新居前两个月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