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沃：“女孩果然是一个神奇的物种。你不但很难猜到她们平时都在想些什么，更难猜到和她待在一起时下一秒会出现怎样血腥的场面。米几何楼上的邻居阿姨正好不在，我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男孩受伤流血时，用自来水冲一下伤口就OK了，但我想米几何是不会同意我让她这么做的……于是我做了一个真男人在关键时刻应该做的事情：割破了我的手指，把我的血挤在糖水和番茄酱里，拿到房间里给她喝。你猜怎么着？那屋子也太乱了！真的是小姑娘住的吗？看来我以后多出来的一大任务就是给她打扫房间……那是我毕生的荣幸，Oh Yeah！”
1．
星期一，学校流传着两条大新闻。
一是初二（1）班有个学生，上个星期五因为成绩下降被家长骂，一时想不开要寻短见，幸好被拦住了。可因为最近几年各种负面新闻此起彼伏屡见不鲜，估计大家的新鲜感也保持不了多久。
另一条新闻属于初二（5）班，“侯老师”的班级。
“所有的言情小说和闲书，通通自觉交上来！”
星期一大清早，早自修课，“侯老师”米几何就一脸黑面金刚相。虽然从上周四开始，班主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但那也只是恢复到普通老师的严格程度。可今天不对了，“侯老师”不但在衣着打扮上焕然一新，人的情绪和气场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变了。但见此人印堂发黑，眼圈深重，目带金光，浑身上下笼着一圈煞气，蚊子都飞不近身，就算生命力顽强的蟑螂爬得太近估计也会瞬间嗝屁。
气场十足。
米几何抬腕看看表，距离下楼去做早操还有十分钟。十分钟里，这帮学生会把那些闲杂书籍乖乖上缴吗？
答案是：去你的。
她瞥了一眼米小何的座位，是空着的。丁里美带来了米小何今天请假的假条，请假原因是身体健康方面的。显然，昨天米小何只能打电话叫来闺密帮忙。丁里美小学五年级就来了第一次例假，这方面是革命导师，关键时刻只有靠她。米抠抠副校长出差还没回来，回来了也没多大作用。所以米几何倒是庆幸米小何今天没来学校，不然，指不定多尴尬呢。
对面班级的教室里，站着充当临时班主任的地理老师。“苏老师”曹沃今天也没来上班，据说是摔伤了，跟年级组长请了假。米几何到现在也没联系上前男友，手机关机，座机电话线貌似也被拔掉了，苏家地址她又没有，不知道他的闷气到几时才会消散。
总之，一团糟。
于是她就拿这群未成年的小浑蛋撒气。
一分钟过去了，没有人主动缴械投降。
你们逼我的。
“第一排，李秀丽，AB的《彼岸花》；张丽晨，于晴的《情意迟迟》。”
两个被点到名的女孩瞬间脸色通红。
其他人还来不及骚动，米几何已经开始了对第二排女生的大揭底：“第二排，王心妮，琼瑶的《还珠格格》第二部；夏蕊，王文华的《蛋白质女孩》；徐露，神尾叶子的《流星花园》漫画本；赵舒琳，席绢的《抢来的新娘》……”
真正的恐惧开始降临。
被精确命中的前两排女生只是坐在那里瑟瑟发抖，做贼心虚地看着彼此，并没有拿出书本的实际行动。
“你们可以选，是等一下让年级组长亲自来搜书交给你们家长，还是你们现在交给我暂时保管……”
啪！
第四排有个意志不坚定的女生把一本《八月未央》放在了桌子上。
很好的开始。
那个女孩的同桌看看她，踌躇了一会儿，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告别薇安》放在桌子上，和《八月未央》肩并肩，加上第一排李秀丽的《彼岸花》，第五排女生的《蔷薇岛屿》，截止到2002年出版过的洗发水软文系列丛书倒是齐全了。
我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因为当初这些书都是我借给她们的，好些人后来都没还我，真气人啊！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教室里的其他女生纷纷缴械投降，言情小说一本接一本地被出卖，弄得男生们也很紧张，为自己书包里那些《古今传奇》《舰船知识》和《科幻世界》感到惴惴不安。但米几何懒得理他们，唯独走到了第四排一个男生面前，用食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子。
“武阳刚同学，你知道我在等什么。”
“……”
“交出来吧，不丢人。”
饶雪漫的《蔷薇醒了茉莉开了》终于被男生放到了桌子上，他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很艰难，速度格外缓慢。看到这本书封面的学生一阵哄笑，尤其是男生，笑得格外起劲——武阳刚真是个品位独特的男孩。
好吧，其实还是有点丢人的。
米几何没说话，继续盯着他。男孩的脸烫得可以当铁板烧了，他犹豫了一下，又从书包里翻出一本《我不是你的冤家》，一本今何在的《悟空传》，甚至还有一本网文老古董级别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没了？”
“没……了。”
“把你的左脸对着我。”
“啊？”
话音未落，米几何冷不防出手，揪住了武阳刚的左耳，用力一扯，男生疼得整个人不得不站了起来，被班主任揪着一路走出了教室，勒令站在门口罚站。
你四年后最喜欢的小说就是《左耳》，现在爽了吗？你个撒尿都喜欢坐在马桶上的小变态，当年吞了我多少本饶雪漫和席绢的小说坚持不还？这下你的青春够疼痛了吧？
待她回到教室的讲台上时，全班鸦雀无声，静得像块墓地。
大家都在揣测是女生里出了哪个叛徒，让“侯老师”对这些小说的分布情况了如指掌。
唯独倒数第二排有个姑娘的表情不太一样。她虽然一直在看着班主任，眼神却别样复杂。
米几何心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收缴我藏着的玛丽苏小说”。康忙，你会对一只和母亲失散、马上要被北极熊吃掉的幼年海豹痛下杀手吗？这闺女，女大十八变的唯一可能就是，某日她的身体忽然裂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正常、肥瘦均匀、相貌端正、脸上除了五官没有其他附赠品的姑娘——否则，只有上帝和整容医师才知道该怎么做。
相反，看看人家班花丁里美，几乎不读这些小说，因为那些内容都是她未来几年里玩剩下的。
So，enjoy your books！Darling.
2．
米几何的报应在午休时分来临。
在班里对言情小说大杀四方之后，她收缴上来的战利品在办公桌上摞成高高的一叠。其他老师纷纷抱着仰慕的心情来“侯老师”这里取经，问他是怎么做到的。连向来对“侯老师”的管理风格持怀疑态度的年级组长，这次也流露出了十分赞许的神色。
刚吃过午饭，米几何正在办公室里批评那个最近说话老喜欢用台湾腔的语文课代表，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方法——
“你怎么可以仄样子索话呢？要索话，就好好索嘛，平丝扫看点偶像剧啦，对层绩没有帮助浩，字嗓会降低很多来，你看你则次苏学测验，兹有六丝恶分哦，再仄样下去，我兹好把你粑粑马麻叫来学校了哦。”
看着课代表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米几何心里暗爽：让你当初老在班里说老娘坏话。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脸色也变得和课代表一样，是米小何家里的号码。她当年一直记着侯汐的手机号码，但从来没打过，很有节操。此刻她愣了几秒钟，让课代表赶紧滚蛋，然后走出办公室，找了一个还算僻静的角落接听。
“几何啊，有什么事吗？身体好点了？”
“老师昨天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的，昨天米几何在拼命打曹沃电话的同时，米小何也打过几个电话给她。她当时心很乱，故意没接：“是吗，没看到呢……”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种借口拙劣到足以被枪毙十次。
“那老师昨天看到什么了？除了那本借给我的杂志。”
那本杂志明明是被曹沃拿走的啊，浑蛋！
“杂志我是拿走了，但半路上给弄丢了。昨天的事，你没告诉别人吧？”米几何更关心这个。
“老师要是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一直保密。”
“什么问题？”她喉结滑动。
“为什么会来我家？还是以那样的方式，而且还有苏老师，你们俩是串通好的吗，知道曹沃要来我家？”
OMG，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我是因为爱着你，怕你和那个小浑蛋有一腿，醋意大发，才去监视你们”？别做梦了文学少女！
现在的问题是，要出卖曹小沃和曹沃之间的关系吗？那样一来，曹小沃和米小何之间势必会出现裂痕吧？可是，这样对曹沃合适吗？他才刚知道自己多年来被蒙在鼓里的事实……
“是米副校长，他一直叮嘱我要我好好管着你，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平时。丁里美生日那天你们被请到派出所的事，我也都知道。米副校长出差前叮嘱我，你可能趁他不在的时候做些出格的事，让我盯着你。”
“出格的事？”
“学校是禁止早恋的，你不会不清楚吧？独自在家时把异性叫来，还不算出格吗？苏老师是曹沃的班主任，是我叫上他一起去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
米小何对父亲的那种感情，只有米几何自己才能体会到。那种一个星期可能都说不上几句话的父女关系，现在是最好的挡箭牌。米小何就算知道侯汐是受了抠抠的指令，也不会贸然去和父亲对质——这样不就等于承认她和曹小沃有什么吗？初中时期的米小何固然恨父亲，但还没有彪悍到敢把问题摊开来和父亲吵——那都是高中时代的故事了。
“昨天的事情，我不会向米副校长报告，但也请你以后和他保持距离，不然，我会尽一个老师的义务。”
又是静默。
“我没想到，原来侯老师是这种哈巴狗一样的下属。”
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去你的！我才不是他的哈巴狗下属呢，我这都是为你好！你个小屁孩懂个屁——这不是我高一时的班主任常说的话吗……
米几何用力合上手机，骂骂咧咧地打算回办公室，一转身却像见鬼一样，大叫一声猛退三步。
“你的叫声太娘了，米几何。”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苏老师”用小指掏了掏耳洞，表情却有点苦大仇深的味道：“看样子你那天被米小何撞见了啊。”
米几何一边深呼吸一边把吓出躯壳的半个灵魂往回收：“你这个浑蛋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不对！你不是请假了吗？！你脚好了？”
“没有好转的迹象，可能会持续很久，但学校里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操心。”对方一字一顿地回答，表情很严肃，“其实我昨晚就好得差不多了，但曹小沃的事情让我郁闷得玩了一个通宵的《暗黑破坏神》。星期一早上每个人都忙着早起去上班，老子却想睡个懒觉，中午再到食堂蹭个饭……就这么简单。”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曹沃摆摆手阻止了她的道歉，宣布了一个大噩耗：“曹小沃和米小何，已经约定考同一所高中了。”
“Excuse me？！”
“你今天没我们班的课吧？有的话你大概就会注意到，曹小沃有三根手指都绑着创可贴——‘你’昨天流血了，他为了‘你’也流血了。米小何当时很感动，于是就和曹小沃约定，考同一所高中。”
米几何明白过来，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还真的喝下去了？”
曹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做了个干杯的动作：“Cheers！”
对方用双手扶住了低垂的脸庞，嘀咕着：“No……”
曹沃对她的痛苦反应无动于衷。
愚蠢的人类，你以为这是在演《真爱如血》还是《暮光之城》啊？这么脑残的饮料，米小何当然没喝，她只是心领了。但是这可以让你难受，所以我很快乐——Cheers again！
3．
时间倒退十六个小时，两个曹沃的通话纪录如下——
“割手指？啊！你怎么没直接割开手腕啊，那个流量更大。”
“你当我二啊？”
“你还当自己不够二啊？！”
“大师，你不表扬我吗？米几何和我约定了！”
“人在二十岁之前说的约定都和放屁无异你不知道吗？北郊那样的重点中学，米小何考都吃力，你就更不用说了……你考不上的！继续和山鸡筹划怎么考职校吧！那才是有前途的职业！”
“可是，米几何说她看不起考不上大学的人。”
“今后的大学生廉价得跟民工一样，你要拿着大学文凭去搬砖头吗？！”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念书，搬山都可以。”
“我真是要给你跪下了！（拍桌声）哪个踏入社会的女人会痴情到愿意嫁给愚公？！这不科学啊！我干脆把话挑明了吧，我能预见未来，OK？我能预见，你和她考同一所高中，是没有前途的，你就算填了志愿也考不上那所高中，你明白吗？！”
静默。
“真的吗……”（声音轻缓）
“太真了……”（带哭腔）
“我不信。”
“我……（额头撞墙声）曹沃，你难道不相信我？你难道不相信你将要拯救世界？你难道要为了那个小姑娘放弃这个使命？”
“（呼气声）大师，今天在她家，我……我忽然发现，我对她来说其实很重要，虽然她没喝我的血，但她的眼神……那一瞬间我全明白了，您懂吗？在拯救世界和陪伴她成长之间，我会选择后者，哪怕……哪怕到世界的终结。”
“还世界的终结，我的天哪！你……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文艺腔啊？”
“米几何给我看的，是她一个朋友在学校里写的小说初稿，这是里面一句让我感触很深的话。”
“……”
“所以，我愿意去挑战你所说的不可能。”
“……”
“大师？大师？苏老师？”
“嘟嘟嘟——”
米几何纳闷：“怎么就忙音了？你后来休克了？”
曹沃：“不是，是电话机被我激动得砸坏了。”
比那台电话机更糟糕的，是目前的局面。
曹小沃真是为妞生，为妞死，为妞操劳一辈子。为了米小何，连苏易大师交给他的神秘使命都全盘抛弃了，铁了心要和她考同一所高中，而且根据历史原貌，他初三时还真的小宇宙爆发了一次，鲤鱼跃龙门，考进了那所重点中学，然后他们俩成了同桌，然后进大学，然后告白、恋爱，然后……
尽管两人现在身处的文体楼天台上阳光普照，温暖和煦，但一想到这里，两人同时不寒而栗，汗毛竖起。为了驱散心中的寒意，曹沃点燃一支烟：“尽管没有阻止他们做出约定，但也不是完全没救。”
“也给我一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