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议员吉田庄造正在阅读东京头目的来信。他的眼睛虽然混浊不堪,但背后却藏有一台精巧无比的计算器,能当场衡量出利害得失。事实上,他在地方政界中是出了名的谋士。眼下,侄子田村良作正盘坐在他的面前。
吉田一边叠起读完的信,一边说道:“从南洋来了一位叫席有仁的著名实业家。东京的小畑先生为我写了介绍信,我这就去酒店见他。方才已经打去电话联系,他上午会一直待在酒店里。”
“我也一起去吗?”田村问道。
“你不用来。”吉田说道, “反正今天是初次见面,不过是礼节性的拜访而已,不可能谈到具体事宜。据说东南大楼里有一家席有仁的代理店,即便谈了大概也会让我们同那家店协商吧!”
“既然如此,请允许我去趟大阪。前不久大阪的朋友叫我过去,但一直没时间…… ” “徐铭义的事怎么办?别忘了还有些没处理的,最好先收拾干净。”
“是,今晚就能了结。”田村说道。
“那就好。”吉田庄造起身拉开了玻璃门。清晨的阳光倾洒在异常整洁的庭院之中,令人感到神清气爽。
“下个星期天应该叫园艺师过来了。”吉田望着墙边一排松树的枝丫说道。
田村也绕到叔父身旁,同样向庭院望去。朝阳映照下的绿意————他已有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
田村走出叔父家的大门。他穿着一件敞开的大衣,里面是华丽的条纹西服。今天天气虽好,风却很大。他伸手遮头。但头发被他用发蜡仔细固定过,些许小风根本莫可奈何。于是,遮在头上的手转而又摸了摸脸颊。或许是因为如今的生活充满活力,相较于毫无规律的东京时期而言,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变得更具弹性了。与在公司里枯燥无味的工作相比,他更喜欢如今这份所谓有价值的工作。
真正的冬天尚未到来,但因为有风,还是相当的冷。田村上下活动肩膀,借以驱赶寒冷。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他在心中嘀咕道。可是,他很快便发现,事态并非只是有趣。就在他停下脚步要叫计程车时,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村转过头,只见娇小的白沢绢子双手插在驼色大衣的口袋里,身体略向后仰,正站在自己身后。
“啊,绢子……”
“你别想避开我。”
田村脸上浮现出沮丧的神情,说道:“我不是要避开,你这样误解令我很难过……叔父说有急事叫我过来我才……”
“那你要在神户待到什么时候?”
“这就不知道了。”
“好,那我也待到你办完事为止。”
“我真的不知道需要多久!拜托,别像小孩子一样故意捣乱好不好!”
“故意捣乱!?”绢子的目光霎时严厉起来。
“总之我很忙,现在还必须马上去趟大阪。”
“是吗?好啊,那我就在 ‘港口公寓’等你。”
田村不禁暗自咋舌。绢子连他的住处都已经知道了。
“把钥匙给我。”绢子伸出手去。
“我有急事!”田村的声音变得粗暴起来。
绢子嗤笑道:“所以才让你把钥匙给我啊!”
“你烦不烦!”田村的怒火爆发了。
“别那么大声,别人都在回头看你呢!”
“闭嘴!老女人!”
白沢绢子的确已年过三十,但她不仅化妆技术出众,而且为了防止容颜衰老,可谓异常小心。她有这个自信。虽然田村刚刚说出的这句话是对女性的最大侮辱,但这只能说明他已被气得发疯。绢子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显得极为平静。
“好啊,我不说了。”“我也不要公寓的钥匙了,她静静地说道, 去你叔父那里不就行了?那边门牌上写着‘吉田庄造’的就是吧?”
“哼哼!”,田村嗤鼻, “对于来历不明的家伙叔父一向会将其扫地出门。”
“我带着你的借据去不就行了?那可是很好的身份证明呢!”
田村顿时心慌意乱:“等等,现在不行,不能让叔父知道借据的事……”
“但我希望你能还钱,早已超过期限了。”
二人的交往建立在色与欲的双重基础之上,但色暂且不提,在金钱方面绢子是异常精打细算的。她让田村写了一张借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自从来到叔父这里,田村一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值得信赖的诚实人。此次之所以能够被委以重任,多半也是因为伪装成功的缘故。当此关头,倘若这张借据突然出现,无论如何都是很麻烦的。
“我一定会还钱的!”田村说道。
“什么时候还?你这句话我早已听过无数遍了。”
“这次是真的。”田村用力地说道,“我已在叔父手下开始新的工作,这份工作很有前途,借你的那点儿钱轻易就能还清。这次是真的!”
田村从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摸出钥匙,交给绢子:“钥匙交给你保管,这次可以相信我。”
绢子接过钥匙摆弄起来,随后说道:“方便给我吗? ”
“我有备用钥匙。”
“那就暂时由我保管吧!”她将钥匙扔进手提包里。
“区区五十万而已,小事儿!”田村满怀信心地说道。
“这里让我找得好苦啊!”绢子恶作剧般地含笑说道,“说是你的叔父,所以我就按照田村的姓氏去打听,大费周折后却一无所获。后来去泡温泉时我突然想到,你以前曾经说过,你的叔父和前首相(此处指吉田茂,他曾任 1946~1947年以及 1948~1954年两届日本首相。)同姓。这可是我泡在温泉里想起来的,看来泡温泉对头脑很有好处呢!”
田村用手正了正领结,挺直腰板,对绢子说道:“那我走了。”
“慢走,不送。”绢子殷勤过度的语气摆明是赤裸裸的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