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马是一匹军马的后代,继承了它父亲的优点,神俊、飘逸、体态健壮,可就是有一样没有被调教过,不会拉车、犁田,天生不是干农活的料。母亲看到这种情况,便托舅舅换了头驴子。换时我不在,知道后就哭闹,非要母亲给我换回来,因为它是我在同伴中的骄傲。母亲先解释说我家这马没用处,驴子很合适,我不听,当母亲拉下脸时我才绝望地点头同意。那头驴子正如母亲所说,勤劳能干,家里的活它干得利利索索。
每年我们都要到附近的林场去扫树叶喂羊的,因为树叶轻我们扫好树叶后一般都是用人拉回的,加上驴子在拉稻子时耗费的体力没有恢复,母亲舍不得使它。一天,我在扫树叶时在树下踩空,踏到了一个坑里,吓得我赶紧喊母亲,母亲在往外刨我时,意外发现我掉下的坑里有别人埋的苹果,一共五筐。埋苹果是林场职工惯用的伎俩,因为林场当时没有实行承包,他们下苹果时,把它埋下,到下苹果结束后再来挖,可有好多人把地方记错,找不到了。母亲很惊奇,当时的苹果价格很好的,五筐苹果意味着我家将有一笔可观的收入,母亲让我赶快把驴子拉来装苹果……在拉苹果回家时,母亲感到驴子有点不对头,很吃力的样子,母亲以为是前段时间累的,也没有在意,可拉到家时驴子直往地上出溜,母亲就让我找生产队的兽医。兽医来后确定驴子是中毒了,给驴子灌了些麻油说能过来就好,不能过来就不顶了,母亲焦急地等待着……
结果驴子死了,母亲很感伤,总是念叨说,记住便宜是沾不成的。
六
父亲现在已经离开我们四年多了,母亲一直对人说她很对得起父亲,在父亲患病时候尽心照顾了,父亲走时很坦然。
我们哥仨都觉得母亲一人在农村老家过得可怜,都劝她到我们家过,母亲都回绝了,总笑着说她自己过自在,想转亲戚转亲戚,想打牌就打牌,说我们有时间回去看看就行了。
我知道,母亲不和我们一起住有她的想法……
(原载2001年《火神》文学月刊,与青年作家韩雪冰合作)
岁月如歌一样轻
世纪之交的秋天,那一次沉重的打击对于父亲来说是绝望的,也是致命的!
外人仅仅知道,我的父亲是在那个收获的季节猝然离世,却不知道父亲在弥留之际长长叹了一声:一群败家子哇!
父亲临近颐养天年之时,一直承包经营着单位的一片果园。在行家眼中那园中的累累果实正逢壮年,是育果最旺盛的时期。整整十年间,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果品的产量一年翻一番。以至于单位给订购的1000多个柳条筐都不能满足需求——没办法,量太大啊!
那个春天好暖和。满园的果花儿争奇斗艳,父亲的喜悦溢于言表,又是一个丰收年。然而,乍暖还寒的春日骤然降温,父亲对儿女们说,你们今天晚上要帮帮我,老大、老二往园子里灌水,老三、老四往田里多拉些柴草,灌水、放烟火防霜冻顶事呢,千万不要马虎啊!
那一夜,我们按父亲的指点干了一夜活。到清晨一看,果园上空雾气弥漫,蓝烟袅袅,一幅柔美的景致。再看父亲,半个裤腿湿漉漉的,一双大手、脸上被烟熏得黑糊糊。那一夜,父亲生怕漏掉一个角落,水放上了吗?草点着了吗?他就担心我们的疏忽会给果园带来损失。
那一年,周边的果园全都受灾了,我们果园却又增产了!
父亲对果园倾注的心血比对待儿女们要多得多,哪棵树上长虫子了,哪道支渠堵塞了,哪块地里又有杂草了,哪条小路夜晚崴人脚了——在父亲的思想里,果园就是他希望的家园。
有一年,父亲在果园的空地里大面积种下了玉米籽。在秧苗拔节时,父亲将单位公共厕所的粪便一勺勺地往秧苗下灌,正逢酷暑伏天,烈日下粪便散发的味道刺鼻难忍,父亲就一棵一棵地灌,一棵一棵地壅,我远远望着父亲,他板直的腰弯了、背驼了。这年晚秋,玉米籽的市场价几乎赶上了大米的价,仅此一项收成超过了5位数。
果园里的好收成总会引来外人们垂涎的目光。有人说,这几年这个老家伙在园子里得大利了!他们家的儿女们娶的娶、嫁的嫁,风风光光,排场耍砸啦!
说实话,父亲的付出使我们家翻了身。谁都知道我们家的日子捉襟见肘般的窘迫,他们从我们几个子女满眼的艰辛中看出了一种叫寒酸的光阴!所以,有物欲充足的外人总拿藐视的眼光对待我们。有一次,午后的大雨倾盆而下,我们全家聚拢在一起等着吃拌面,果园大门上的大铁锁被人撞击在铁门上发出“咣咣咣”的声响。父亲出去又进来,说单位财务科的女主管让摘两筐鲜梨,大雨滂沱,父亲就站在树下接我们摘下的梨。父亲说要选大的选好的。我们清楚,这位女当家人在年终清算着果园里一年的承包分红,怠慢了她就等于给自己找为难!
有一次,管果园的部门头头在父亲面前诡异地丢下话,说上面的领导很想吃我们单位的大红苹果,你就看着办吧!
还有一次,一位管后勤的官儿用浓重的地方言语说,你这几年可搞大了,也别忘了单位有谁都在支持你,今年秋上要不给领导们意思意思,你这园子能不能再干下去,我可就保不准了……
果园的承包在众人的“关注”下,最终没能保住。那年秋天,一连几天我们将丰收的果实采摘下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柳筐里等待单位分配给职工。一位部门的头儿叼着烟端详着柳筐,说果子的大小肯定装的不均匀,还是倒出来在帐子上分。我们只好将装好的苹果一一往外倒。还没有倒完,另一位头儿又发脾气了,说你们胡整呢嘛,还是装在筐里分。说完他走了,我们只好又往筐里装。又有一位管事的头儿不高兴了,说你们还是倒在帐子上分,这样公平嘛!
反反复复的指示让父亲没了方向。父亲吃力地将上百公斤重的大帐子往开拉,旁边站着的一帮头儿还不停地埋怨,说跟你说的话就是不去办,磨磨叽叽地靠谁呢?
父亲涨红着脸承受着莫大的羞辱,他边拉着帐篷边喃喃自语:这么好的果子可经不起折腾!
父亲心痛啊!
从那以后,父亲的精神倒了,他一病不起。在住院期间,他几次要求让儿女们扶他到果园里去转转,我们都告诉他,果园里翠绿葱茏、浓荫蔽日。这是做儿女的第一次给父亲撒谎!其实,果园在单位转包给外人的仅仅一年时间里,已荒芜得杂草丛生,一幅衰败的景象。有一天,父亲走出病房,精神异常地好,当他被我们搀扶着站在果园的铁栅栏外时,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岁月稠雨
恋爱那会儿,我们总是以书信来往来表白真情。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起,那时家中若有电话也不致有这样的结局。
我错失的那次姻缘,是把寄给恋人的一封确定终身的信,给寄丢了。丢信的事儿不多发生,丢信后的事确实不小。
信寄出去了。我用最美好的词汇、用最男子汉的语言对爱慕的姑娘洋洋洒洒倾诉“爱”的忠诚,描述“家”的温馨,还在信的结尾借用了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诗:“为我的心,你的胸脯就足够;为你的自由,我的翅膀也足够……”想当初能用这样的诗句,也是够浪漫大胆了。我在发信后的几天里都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
但大半个月过去了,还没收到她的回音。焦虑、猜测、等待……我掐着指头算,不管怎么着也是该收到回信的呀?恍惚中我害怕忧伤的歌:“……时时刻刻沉醉爱河里,心中无限痛苦呼唤你,我不能失去你,我无法忘记你……”我像歌手齐秦一样,那是何等的煎熬!
终于,我按捺不住给她发封电报:收到我的信了吗?她很快回电报:我是个女孩儿,你不会在骗我吧?我一直在等你的信。我接着给她写了封长信,做最全面的解释和最权威的猜测:信的确寄给你了。也许是被邮局给弄丢了,或是被你单位里关心你的“朋友”收了?她也给我回了信,否定了我的解释和猜测。说我莫名其妙,胡思乱猜。我又给她去信仍旧做解释做猜测,她又说我有了新的目标就别找什么“丢信”的借口,真后悔付出太多的爱,爱的伤害你怎么解释我都不明白……
我们双方在你来我往断断续续的通信中,终因不能理解对方而有些言辞激烈了,焦点主要是:双方都有点怀疑起了对方的不诚。
信是丢了。我不能照着被丢失的那封信的内容再写一次寄给她,况且,一切都晚了。
在以后的日子,我常常想起这段往事。每次无论给谁写信,总习惯在发信的几天后便拿起电话,问:收到我的信了吗?
(原载1999年12月3日《新消息报》7版)
一对情侣表
30岁以前没过什么生日,哪一年记起了便象征性地过一回。30岁以后由于工作忙加上和爱人两地分居,生日也就被我们有意无意间淡忘了。去年的生日还是在爱人提前打电话的情况下才想起并重视起来的。那天,爱人神秘地让我闭上眼睛,浪漫地将礼物捧在我面前。
睁眼的那一瞬间的确叫我惊喜又感动!之后,爱人告诉我这份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情侣表,是从一本知名的女性杂志上看到的广告,然后通过直销邮购的方式汇去298元钱寄过来的。
这块表我戴了不过三周就停下一动不动,我摘下来在手掌上磕了几下就又走动了,不一会儿又停了下来,如此反复几次后我把表送去请修表师傅看个究竟。师傅告诉我是电路板出了毛病,但这块表是塑料机芯,修理价值不大。
回到家得知爱人的那块表也早已结束了它的寿命,我们拿出杂志看,彩色的广告图案很是精美,诱人的承诺也是如此煽情。待我国骂之后平静下来,照着杂志上的地址拨通了总经销商及代理的电话,得到的是同样一种录音答复:“先生您好!请将原货寄过来,我们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茫然中,我用诗人北岛的话安慰爱人,“每一次对表,生命就老一次”,以后就别干这事了。
拉我一把
德富是我的同窗好友。十年前他高考落第,我金榜题名。在汽车站惜别时,他告诉我他沉默一路的想法:进城经商。我说你想进城经商也是一条好出路,他说也算不上啥经商,做点小买卖而已,还盼你毕业出息后拉我一把。我说好兄弟,一定!
起先,德富学着别人的样,胳膊上搭一叠电视报吆喝着走街串巷,后来胸前挎一大布袋,添了些法制类报纸;再后来在文化街摆起了地摊,专卖报纸杂志,一干就是四年。
我毕业一年后,临近元旦,领导安排我采购些礼品,我想起了德富,看看这回能不能拉他一把。
拥挤的人群里远远看到德富的摊位,两棵小槐树中间扯一根绳,悬着一溜挂历——有身着“三点式”骑摩托车的东方女人,也有袒胸露背的洋女人,看着尽显脂粉红颜、酥臂玉腿的“美女图”,我心里怦怦直跳。德富见着我,紧握我的手附耳问我,你单位要些吗?打4折给你!我摇摇头说过来看看。他便从地上卷起两幅挂历,硬塞到我怀里,说忙得顾不上找你,今天正巧撞上,送你新年用。
回到单位,我将在国营书店购买的挂历拿给领导看。领导满脸不高兴,嘟嘟囔囔说今年的挂历有那么多新鲜的,干嘛买这些过时的山水画?
元旦过后,我在单位楼梯口碰到了德富,他拿着一张发票,说要我们领导签字。我才知道我买的那些挂历已被退回去了,领导派小马买了德富的挂历。
十年了,我在单位办公室还是个跑腿的角色,一直都没有“拉过”德富一把。
现在,德富在县城的繁华地段开设了一家集餐饮娱乐于一体的“德富大酒店”。在我为集资楼款一筹莫展时,他不知从哪儿得着信,带着钱到单位来“拉了我一把”。
(原载1999年12月19日《宁夏广播电视报》“百姓故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