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乾元年十一月三十七日,纯美人因怀上子嗣晋升三级,正四品美人升到从二品芳仪。由原住的亭林阁迁往朝华宫,成为除清儿以下最受龙宠的后宫主子。
太医院中,主医师韩大人负责纯芳仪的日常起居,每日请脉。
这日清儿如同往常一样前去长乐宫请安,卫太后依然是风华绝代。那种后宫之主的气势一日未消,依然是随和中却不失威严。
她拉着清儿的手道:“作为后宫之主就要学会忍耐,视任何嫔妃的孩子都如同己出,不能放任宫中嫔妃胡闹。永巷之事正是繁杂,你要切忌莫上了当才是。”她含着笑,望向一旁的文娴太妃,太妃回应给她一个笑容。
清儿看在眼中,当初即使如死敌,如今夫君不在了也只有相依为命。她们都能放下一切,她为何不行?“儿臣明白……”
门庭若市的张府渐渐冷清下来,如今以往每日闲暇时间来张府的客人都去了兵部尚书王大人的府邸。
林鸿站在后花园中,此时湖水碧绿,早无了枯萎的残荷。桃花林更是毫无生气,他站着出神,想起了那个身穿青衣的少女。
“夫君,可否因想起故人?”花铭铭拿着一件斗篷披在林鸿身上,她青丝挽起,早已不是少女的样子。如今,小腹微微隆起,看来已经即将成为人母。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即使她深深明白林鸿爱的人不是她,但是她依然觉得幸福。
林鸿回过头,望着她,嘴角含着笑意:“铭铭,如今已是身怀子嗣之人,不要经常走动。”他拉着她,带她离开这片记忆纷飞的桃林。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清儿望着墨迹未干的桃花贴,一行小书透出此刻深深凉意。南宫夫人见了,脸上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一行字,明显是太子妃心中苦楚。于是她缓缓的说:“娘娘,这信夹若是被皇上瞧见如何是好?”
她明白南宫夫人的意思,于是拿起信夹扔向一旁不愿的火盆中。原本是无烟的银碳,如今却多了一处灰尘。火苗跳动着,泛着淡青色的光。如今,不知那人过的又是如何?
“娘娘,今天一早小顺子来报,说是纯芳仪动胎厉害。”南宫夫人话语及其小心,犹豫了一下她继续道:“奴婢想来想去,觉得娘娘还是去看下的比较好。”
清儿走道窗边,打开了窗子,外面的天一片灰暗。如今,她入宫即将三年,若是在平常人家已经可用气出之条休妻了。这深宫大院,无一处是安宁的,连那一片华碧池也毫无平静。
南宫夫人拿着披肩走了过来,那披肩为毛皮夹杂银丝所织。普天之下只有这样一件,白色的细毛毫无杂质。
刚出门,天上便下起雪来。这是隆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细细小小,晶莹剔透。落到地上,不分片刻便化的一无所有,连一个水印都不曾存在。
“春喜,去取把油伞来。”南宫夫人吩咐道,然后看着那小太监一路跑进大殿。这个公公正是心腹,由东宫一直到如今,皇后不爱言语,心腹正是难得。
清儿直步走去,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她走的方向并非纯芳仪所住的朝华宫,而是内务府司针房。
“娘娘是要去选隆冬的衣服么?”
“只是去吩咐下,让他们准备小孩子的被褥用具。”清儿语气很淡,好像根本不在乎什么是后宫忌讳的避嫌。
“娘娘,您即使好意相送,恐怕纯芳仪也不会用的。”南宫夫人随后跟着,用手示意身后宫女跟远点。
“虽然她不会用,但是仍然是我的一份心意。”
“娘娘,若是她们有什么意外,借题发挥便不好了。”她向来谨慎,如今可不能看着主子犯下如此简单的错误。
“若是如此便好了,本宫如今正想找处安静的地方。”清儿话中透着幽怨,似乎在埋怨龙阳今日的冷落。
南宫夫人忙跪于地上,“娘娘,如今正是大好年华,不要因为皇上一时的疏忽而动了气啊!”
清儿拉起她,发丝飞舞,衣裳飘动。嫣然一笑,仿佛把这寒冬的冰雪都化了开去。“夫人不必紧张,只是清儿厌倦了这后宫的生活。”
南宫夫人痴痴的望着,她从未见过清儿如此的笑。仿佛那尘世中的俗物皆与她无关……她正是那天上下来观赏世间的天女。
她们走着去了纯芳仪的朝华宫,那宫中装饰全是百子多福的图案。如今,这里正是宫中最要担心的地方。
清儿走了进去,纯芳仪见了却不行礼。
南宫夫人很是恼火,“芳仪好大胆子,见了皇后娘娘竟然不行礼。”
纯芳仪摸着隆起的小腹道:“皇上允许臣妾不行礼。臣妾对皇后姐姐很是尊敬,毫无大不敬之心。”
清儿示意南宫夫人不要继续说下去,然后缓缓的道:“听说妹妹胎动不安,所以来看看。刚本宫去了趟内务司针房,取来了一些孩儿的被褥。妹妹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也算姐姐的一点心意。”
纯芳仪含着笑,“妹妹怎会嫌弃呢!”
正如南宫夫人所言,虽然纯芳仪接受了清儿所带来的事物却不曾应用。夜晚,她再次胎动,如今,似乎是早早便安排好的。
小产……
多年来,后宫不停的栽赃,陷害。清儿送去的孩儿被褥用具正是证物,虽然龙阳不信但也不知如何是好。夜格外的漫长,龙阳就那么与她相坐着,谁也不说一句话。他看着她,想起当初相见之时那份爱。她注定今生是他的,任谁也抢不去。他想起了新婚夜中清儿说的那番话,难道她是在惩罚自己么?
天明时分,纯芳仪亲自寻来,求龙阳给她做主。
龙阳望着清儿,眼中血丝满布。如今,已经整整一夜,清儿一句话不说。
“臣妾,去冷宫便是。”她话语奇冷,似乎在同陌生人说话一般。
龙阳抓着她的手,紧紧的,“我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便不再追问。”
纯芳仪远远的跪着,望着龙阳伤痛的表情。如今,她失去了儿子却依然不及眼前的这位皇后。若是他那么爱她,为何当初又选她入宫?
清儿不语,只是抽回了龙阳抓着的手。她转头望向南宫夫人,淡淡的道:“麻烦夫人前去收拾行装。”
南宫夫人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然而却什么也没说出。她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再也不去想清儿为何如此安排。她什么都没带,只是拿了一把龙阳曾经用过的玉箫。冷宫,言过其实。她被龙阳放入湖心的岳麓宫,每日只是一个人坐着。
离宫殿不远的地方便是龙谦所住的临汐阁,偶尔闲暇他会来到这里探望。聊着一些宫外的生活,如今转眼便过了半月。
冬日的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变的一片雪白。
龙阳日渐有了新宠,岳麓宫中从未踏入一步。他,似乎淡忘了那里的那个人儿。只是偶尔,他会站在雪中,静静的望着那华碧池。
张府中,林鸿已经近半月未曾笑过。下人禀报了一声,他便道,“快请!”
王奎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斗篷的人。容貌被斗篷遮盖,看不出长相。刚入书房,林鸿便命可靠的下人站在书房门前把风。
那人脱下斗篷,憔悴的神情让人看着心痛。林鸿愣了愣,仿佛隔了数日已经与从前判若两人。
“王爷。”他咬了咬牙喊出两个字。
那人笑了笑,精神忽然好了很多。“林兄,如今义妹嫁与你,我们已经是亲人了。”
林鸿望着他,突然明白何谓君子。“王爷此次前来是要告诉皇后的事情么?”
龙谦轻声道:“若是此事被义妹知晓,不知她是否同意。”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敲门声,听的话音正是刚刚提到的花铭铭。
门被推开,花铭铭身材臃肿的走了进来。那隆起的小腹让她变的更为美丽,不是少女,而是母亲。
龙谦继续道:“若是皇后娘娘请求林兄你把她带出深宫,你当做如何决断?”
带出深宫,而且是皇后。
这是个惊天的消息,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若是被人加上几笔描述便是与后宫斯通,如今,如何安置?
“若是夫君放心不下,铭铭也不会干涉。皇后娘娘,毕竟是夫君的妹妹,不是么?”她最后三个字说的极其温柔,好比一阵醒脑的春风。
“这件事,如果皇兄生气的话,也许会满门抄斩。并且,我们也会牵连其中。”龙谦的话说的很是清淡,似乎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林鸿笑了笑,“这样的决定我等了清儿三年,如今她既然下了决定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他望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若是说走,那么大家便一起离开。”
花铭铭眼角流下一滴泪,她望着林鸿:“若是如此,铭铭死而无憾。”他是不会抛下她的,那样她又有何忧伤?
夜渐渐沉寂,雪无声无息飘落,如同一只只白色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