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李叔同学成归国。让人称奇的是,这位昔日的风流公子和留学生领袖,偏偏不安分于艺术家的身份,而要站上三尺讲台,给浑噩学子以独特的棒喝;学生中的丰子恺、刘质平等,都成了后世名家。
一旦站到讲台上,本该落拓不羁的艺术家,却成了最严肃、最认真、也最恪守信约的教师。这个时候的李叔同,灰粗布袍、黑布马褂、布底鞋子;甚至连金丝边眼镜也换成黑的钢丝边眼镜,和日本留学期间判若两人。
李叔同最初任教于上海的城东女校,后接受老朋友经亨颐的聘请,到杭州担任浙江两级师范学校(1913年改为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图画音乐教员;同时也在南京高师(后为中央大学、南京大学)担任教员。就任两级师范学校的时候,他提了一个苛刻的条件:必须给每位学生配备一架风琴。校长以经费拮据、市面缺货为由婉拒。李叔同则以“你难办到,我怕遵命”对答,最终迫使校方让步。
当时的新式学堂中,最重要的科目是英文、国文和算学,这三门课程的老师往往是最有权威的。但在浙江第一师范,教音乐、图画的老师——李叔同却最具权威性。
据一位南京高师的学生曾经回忆:每次上音乐课,铃声还没有响,李叔同就端坐在讲台上,桌上放着点名簿、讲义、备课本,钢琴盖打开,乐谱打开,黑报上已经写好授课内容……
讲课时,李叔同一丝不苟。如果音调或拍子稍有不合,就得重唱;如果弹琴时指法或节拍零乱,他一定会轻缓而坚决地说:“蛮好,蛮好,请再弹一遍。”完全准确了,才能通过。
身在学校的李叔同,更重视身教的作用,而不仅仅是言传。他与刘质平的师生交流,就有些禅宗中得意忘言的境界。
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李叔同的得意弟子刘质平在写好一支曲子后,向老师请教。李叔同认真看了后注视着刘,一言不发。忽然,他说:“今晚8点35分,请你到音乐教室,我有话说,现在先回去吧。”
晚上的风更猛烈,气温也很低。刘质平提前10多分钟到了教室,发现悄然无声,只好站着等候老师。10多分钟后,教室内电灯突然亮了起来,门也随后开启。李叔同拿着手表说:“时间无误。你饱尝了风雪之味,可以回去了。”莫名其妙的刘质平,在朦陇中感觉到了什么。只是此后师生之间的情谊日益加深,每周李叔同在课外专门辅导刘2次。
李叔同之所以能得到学生的爱戴,以音乐和美术老师成为学校权威,除了他英文不比英文老师差、国文不比国文老师差之外,还有他的独特人格魅力。
一个学生在宿舍里丢了一些财物,大家猜想可能是某一个同学偷的,可又没有证据。舍监夏丏尊感觉责任在身,非常愧疚,向李叔同求教。
李叔同问他:“你肯自杀吗?你若出一张布告,说作贼者速来自首。如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这样,一定可以感动人,一定会有人来自首。”夏丏尊问,如果没有人自首呢?李的回答是:“三日后如没有人自首,真非自杀不可。否则便无效力。”
对此,夏丏尊只能笑谢。这种偏激的观点,在李叔同提出来,是真心的流露,没有虚伪的意义。所以,夏丏尊只能感叹自己的感化力不足,认为李叔同教育的成功在于他像一尊佛像,有后光,所以能得到人的敬重。
对李叔同的课堂,学生用“温而厉”形容。
有学生上音乐课不唱歌而看其他书,李叔同在课后轻声把他留下,轻声而又严肃地说:“下次上课不要看别的书。”然后微微一鞠躬。有学生在上课时把痰吐到教室的地板上,李叔同也不当场斥责,只是在课后劝诫,也是一鞠躬。有学生随手带门时用力过猛,发出很大的声响,李叔同也是把他叫回来,一句劝诫,再加一个鞠躬。
受他鞠躬的学生大都脸上绯红,悔改之意也油然而生,教育的效果非常好。
出世仍做俗世事
1918年,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出家,法名演音,号弘一。
弘一法师被尊为律宗的第11代传人。但这位和尚却也是个不安分的。他做的许多事情,并不是出家之人的修行,而是俗世豪杰的壮举。对修行者而言,倒有些“六根未净”了。所以,朱光潜这样评价弘一法师:“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
他的入世,渗透到了生活最微小的细节,也贯穿着最宏大的爱国气节。据丰子恺回忆:“他出家后,有一次我送他些僧装的粗布;因为看见他用麻绳束袜子,又买了些宽紧带送他。他受了粗布,却把宽紧带退还给我,说:‘这是外国货。’我说:‘这是国货,我们已经能够自造了。’他这才受了。”
1937年5月,弘一法师在厦门万寿岩客居的时候,正逢厦门第一届运动会召开。主持人希望大师能给运动会做一个会歌,却担心他以出家人不干预世事为由而拒绝。但法师听说后,就自告奋勇写下了这样的歌词:“禾山苍苍,鹭水荡荡……健儿身手,各显所长,大家图自强。你看那外来敌,多么猖狂。请大家想想,切莫再仿徨……把国事担当!到那时痛饮黄龙为民族争光。”
此年10月下旬,日军南下,厦门成为危城。身处险境的弘一法师,给道友李芳远写信时提到:“朽人已于9月27日归厦门。近日厦市虽风声稍紧,但朽人为护法故,不避炮弹,誓与厦市共存亡。……吾一生之中,晚节为最要,愿与仁者共勉之。”拳拳爱国之心,根本不似出自一位方外之人的口中。
1941年,弘一法师还作了《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的题记:“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是故救国必须念佛。”
而另一方面,他也小心地应酬着尘世的事务。他担心自己堕入名利场成为“应酬和尚”,故每到一处都会为己立法三章:不为人师,不开欢迎会,不登报。
弘一在青岛湛山寺的时候,青岛市长沈鸿烈邀请他赴宴。法师做下这样的偈语:“昨日曾将今日期,出门倚杖又思惟。为僧只合居山谷,国士筵中甚不宜。”委婉但是坚决地拒绝了市长的请求。
可以说,法师的成圣之路,丝毫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而是充满了挫折和痛苦。为了实现他那些不安分的念头,他几乎付出了一切的代价,包括物质的享受、家庭的温馨、儿孙的荣耀……
不过,也正因为他这样的不安分,中国近代史上才多了这样一位旷世奇人。“近代人中,我只拜服李叔同一个人——苏曼殊只是聪明而已。李叔同画画、书法、音乐、诗词样样高明,我却比他少了一样——演戏!”狂放的刘海粟尽管是大师,对法师也同样充满敬意。
一个难解之迷
李叔同在大学里教图画、音乐,但他的诗文胜过国文先生,书法不亚于习字先生,英文令英语教师“汗颜”。李叔同不仅博才多学,而且治学严谨。每每上课铃响之前,就已端坐在教室里等候学生;且讲课生动有趣,极受学生欢迎。
至于他在绘画、音乐上的成就,更是世人所知的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后我国中小学校的图画、音乐教员,多系他的弟子和再传弟子。即使仅靠那首入选“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也足以使他流芳百世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天才,却在事业如日中天之时,竟来到虎跑定慧寺出家为僧,选择了一条与青灯黄卷、古寺大佛为伴的道路,为世人留下了一个永远都找不到答案的难解之迷。
也许,我们只能从他所处的社会环境中查找些许原因:当时的中国,正是“五四运动”爆发的前夜,军阀割剧,连年混战,内忧外患加剧,诺大的中国“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加之家庭中发生的一些变故,使李叔同深感对社会情势越来越不能适应,对个人命运无力把握,因此失去了信念与信心。面对无情的现实,他也只能到虚幻的世界里去寻求寄托了。
但天才毕竟就是天才。正如金子不管放在哪里都会发光一样,虽说是半路出家,可作为佛教律宗第11代传人的他,很快成为同时期中国三大高僧之一。他专心致志地研究佛教戒律,使失传多年的南山律宗再度发扬光大,被尊为弘一大师,并进而奉为南山律宗第11世祖。他把文学、音乐、绘画、书法中的相关知识、技巧,成功地运用到佛学当中,为艰涩难懂的佛学注入了新鲜血液。
尤其让人感动的是,抗日战争爆发以后,大师虽已遁入空门多年,但只要有人来求字,他就不假思索地写上“念佛不忘救国”。强烈的爱国心由此可证。
李叔同后期所讲的虽为佛教戒律,但很多道理也是俗人应该遵循的。比如,他在讲戒律时说,学了戒律是用来律己的,如果用来律人的话,就大错特错了。这类似于我们今天常说的,有些人天天拿着手电筒专照别人不照自己,总是拿自己的长处去和别人的短处比。
李叔同前半生过着锦衣玉食的优裕生活,出家后却严格遵从佛教戒律,非佛书不看,非佛语不说。仅此一点,恐怕就是常人难以做到的。
1942年10月10日,63岁的李叔同功德圆满,在福建泉州圆寂。临终前,自知不久于人世的他,写下了“悲欣交集”4个大字作为绝笔。
由于他是在杭州虎跑落发为僧的,所以他的得意门生、著名漫画家丰子恺先生便在虎跑寺为他兴建了一座纪念馆,以供后人瞻仰。
【大师小传】
李叔同(1880—1942),即弘一法师,生于天津官宦富商之家,圆寂于泉州。
他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前驱,卓越的艺术家、教育家、思想家、革新家。他是中国传统文化与佛教文化相结合的优秀代表,是中国近现代佛教史上最杰出的一位高僧,又是国际上声誉甚高的知名人士。他在音乐、美术、诗词、戏剧、篆刻、金石、书法、教育、哲学、法学、汉字学、社会学、广告学、出版学、环境与动植物保护、人体断食实验诸方面均有创造性发展。
李叔同是“二十文章惊海内”的大师,在多个领域开中华灿烂文化艺术之先河。
他把中国古代的书法艺术推向了极至,“朴拙圆满,浑若天成”。鲁迅、郭沫若等现代文化名人以得到大师一幅字为无尚荣耀。
作为高僧书法,弘一与历史上一些僧人艺术家存有差异,如智永、怀素、八大山人(朱耷)等。尽管身披袈裟,但似乎他们一生并未以坚定的佛教信仰和恳切实际的佛教修行为目的。他们不过是寄身于禅院的艺术家,“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知”,这完全是艺术家的气质与浪漫。八大山人笔下的白眼八哥形象,讽刺的意味是显而易见的,他的画作实在是一种发泄,是入世的,并未超然。比之他们,弘一逃禅来得更彻底,他皈依自心,超然尘外,要为律宗的即修为佛而献身,是一名纯粹的佛教大家。
他也是第一个向中国传播西方音乐的先驱者。所创作的《送别歌》,历经几十年传唱经久不衰,成为经典名曲。
他还是中国第一个开创裸体写生的美术教师。其卓越的艺术造诣,先后培养出了名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刘质平等一些文化名人。
他苦心向佛,过午不食,精研律学,弘扬佛法,普渡众生出苦海,被佛门弟子奉为律宗第11代世祖。他为世人留下了咀嚼不尽的精神财富,他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他是中国绚丽至极归于平淡的典型人物。
太虚大师曾为赠偈:“以教印心,以律严身,内外清净,菩提之因。”赵朴初先生评价大师的一生为:“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
鲁迅:启发式教学发人深省
鲁迅先生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也是一位深受学生欢迎的教师。他在教学方面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除了学识渊博、教学民主之外,还注重采取多种教学方法启发学生思考。
读书就像吃菜一样
1909年,鲁迅先生从日本归国,先后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今杭州高级中学)和绍兴府中学堂任教员。有一天,一个叫周家枚的学生特地问鲁迅:“豫才先生,我喜欢看小说。可是,拿起这本,放下那本,一本接一本,什么也没记住。这是什么缘故?我应当怎样读书?”
鲁迅先生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看书的事,却讲了一个饶有趣味的吃菜的故事:从前,有个秀才,有一天忽然心血来潮,上馆子吃好菜。他一下子叫来了8种名菜和8大盘水果,摆满了一桌子。于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饱餐一顿后,他便向别人炫耀说:“我今天真是饱了口福,吃的菜真多啊!一时也说不完。”别人问他:“是些什么菜呀?”他愣住了:“记不起来啦!”别人又问:“是些什么味道啊?”他摸了摸嘴巴说:“哎呀,也记不起来了。”听的人觉得好笑,可秀才还一个劲地申辩:“你们不相信吗?我真的吃了许多。”逗得人们哄堂大笑。
周家枚听了鲁迅先生讲的故事,慢慢咀嚼回味,明白了一个道理:“读书就像吃菜一样,不能贪多,囫囵吞枣;而要一本一本细细地品味,读通读懂,把它消化。”从此以后,他一直把鲁迅先生讲的故事当作座右铭,时刻铭记在心,不仅做到好读书,还要求甚解。
“细嚼缓咽有何利益”
鲁迅在教学的过程中,喜欢采用打比方的方法引导学生,而且收效显著。
1910年8月,鲁迅在绍兴府中学堂担任学监。他在从事繁忙的教务工作的同时,还兼任三年级的植物学和四年级的生理卫生课。上课时,鲁迅从不照本宣科,总是把讲义往讲台上一放,然后就天马行空、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他说话风趣、语言精练,或借助于图表,或助之以手势,或辅之以切身经历,把课讲得生动活泼。
一次上生理卫生课,讲到口腔的构造,鲁迅先生在黑板上写下“细嚼缓咽”、“狼吞虎咽”8个字。接着说,“人的牙齿共32个,分门齿、犬齿、臼齿3种。门齿扁宽如刀,利于切断;犬齿尖利如叉,利于吃肉;臼齿宽厚凹陷,如一具磨或捣臼,利于把食物捣成浆状。三者分工合作,对食物进行物理加工。口腔中的唾液含有淀粉消化酶,与食物拌和后,能使食物中的淀粉转化为糖,使胃易于消化吸收。这道理与酿酒须加白药一样。”
最后,鲁迅又回到黑板上写的8个字说:所谓“细嚼缓咽”,就是充分利用牙齿和唾液的作用,帮助食物消化,促进身体健康;“狼吞虎咽”则忽视牙齿和唾液的功能,急于将食物吞下,导致消化不良,容易产生胃病。
这种注重理论联系实际、时而插以生动比喻的讲课方法,使学生听了兴味盎然,久久难忘。学期考试了,鲁迅出了一道“吃饭细嚼缓咽有何利益?”的题目,由于大家记忆深刻,回答都很完整,取得了良好的成绩。
“接触社会,使所谈的书活起来”
鲁迅不仅强调读书,更注重实践。带领学生参观访问,是他经常采用的教学方法。鲁迅在《读书杂谈》一文中说过:“必须和社会接触,使所谈的书活起来。”他在府中学堂教学时,就很注重实践活动。
1910年秋,鲁迅组织学校师生,赴南京参观曾任两江总督端方举办的“南洋劝业会”。学校规定,前去参观的教职员及学生,每人交纳银洋10元,不足数的由校方补贴。全校22个教职员和220个学生中,除极少数留守学校或其他特殊原因外,千方百计筹措了钱款,在鲁迅的带领下前去参观。
展览会上,陈列有浙江的丝织品、绍兴的老酒、广东的玻璃器皿、陕西的碑帖等,琳琅满目,丰富多彩。这次参观,扩大了学生的眼界,增长了实际知识。大家纷纷说:“百闻不如一见,南京一行胜读十年书。我们这些‘井底蛙’,已由豫才先生带队游过汪洋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