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有性情也有眼光的新文化运动舵手
在20世纪前半叶的中国舞台上,有一个至今看来其人生经历、所作所为仍令人唏嘘的人物:
他一生狂放,青年时考取秀才;后留洋日本;创办《新青年》;执教于北大。在风气大变、狂士辈出的民国初期,他发起并领导“五四运动”与“新文化运动”,将中国踉踉跄跄地拉进现代史的大门。而当他一旦发现自己的力量不能施展、文化救国的方略不得实现时,便建立起了一个政党。其行为之奇特,非今日文人所能企及。他注定了是一个反叛者。
毛泽东说他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鲁迅说他是“门口竖着的大旗”;章士钊称他是“不羁之马”;傅斯年称他是“中国革命史上光芒万丈的大彗星”。
斗转星移之间,他成了世人眼中的机会主义者、投降派、叛徒、汉奸。关于他落寞的后半生,很多人只知道他凄凉地死在了异乡。此人便是20世纪备受争议的狂人——陈独秀。
北大文科学长
1917年1月,蔡元培被当局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他一上任,就在社会上广罗人才。他的办学方针,是要“兼容并蓄,思想自由”。激进的也行,保守的也可以。
早在1916年12月,陈独秀为亚东图书馆和群益书社合并的事情来到北京,住在前门的中西旅馆。此前蔡元培就对陈独秀有许多好的印象。在汤尔和沈尹默的介绍下,他亲自到前门小旅馆来找他。蔡元培去了几次,陈独秀都在睡觉,他告诉茶房不要叫醒陈先生,等们醒来再说。蔡元培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等着。所以后来北大留下一段佳话:蔡元培请陈独秀是“三顾茅庐”。
蔡元培终于与陈独秀见面了。可是陈独秀说,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人的,我没有学历、没有职务,而且我还要办《新青年》。蔡元培说,你没有学历、职务不要紧;你不会教学,你可以去当管理和组织工作,我封你当教授,当个文科学长,你要办《新青年》,你把《新青年》搬到我们北京来办。陈独秀说,我回去考虑考虑。
一番考虑过后,年届不惑的陈独秀带着《新青年》和高君曼来到北京,住进箭杆胡同20号。
1917年1月17日,北洋政府正式批准陈独秀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每个月工资300块大洋。当时,北大教授并兼北大图书馆馆长的李大钊工资是120块,而在北大图书馆打工的毛泽东则只有8块。那一段时间,是陈独秀一生当中最安定、最富裕的时期。他继续操办《新青年》,并在北大推行他的教育革命主张。此时的北大,几乎汇集了20世纪初中国文人雅士中新学与旧学的泰山北斗,如鲁迅、周作人、刘半农、钱玄同等,年轻的留美学生胡适此时正担任北大英文系主任。这些人凝聚在陈独秀周围,使《新青年》阵营空前强大起来,进入全盛时期。
新文化运动舵手
清朝政府被推翻以后,中国的思想界、文化界、精神界面临真空。当时中国很多问题需要解决,还没有出现一个精神斗士能够奋臂一呼、应者如云的局面。陈独秀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是那个时代的英雄式的人物,他把中国知识界最有想法、最有叛逆精神的人都聚集在自己的麾下,形成了一个很诱人的文化格局。
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和紧随其后的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很快演变成一次全国性的文学革命运动。到1921年为止,仅在《新青年》上刊出的关于文学革命的文章和重要通信等,就达50多篇。除了胡适和陈独秀以外,钱玄同、刘半农、傅斯年、欧阳予倩、周作人、俞平伯等也陆续参与其中。
到1917年,《新青年》杂志流入、汇聚了各种各样的学说和文化。其中很多作者都是留洋过来的,他们把西方最时髦的、或者说他们认为最先进的一些理论,引进到了自己的思考里来。如胡适对实验主义(像杜威、詹姆斯的思想)的介绍;如李大钊对马克思的介绍;如周作人对古希腊艾利斯和日本文化的介绍;如鲁迅对他心仪的一些作家的介绍(像东欧一些弱小国家的作家作品和日本的一些作家作品)等。他们所有的文章和创作的作品,都有一种强烈的问题意识。无论是论文、随笔、小说、新诗,他们都瞄准了中国当下最棘手的一些问题。如胡适、周氏兄弟、李大钊、钱玄同、刘半农等,他们都是要洗心革面的,想在传统的基础上转化成一种新的文化语序。陈独秀当时最有魅力的地方,第一,他敢于直面中国传统和中国当下社会的一些棘手问题。第二,他虽然是一个很激进的人,但他在学理上很有包容的精神。
那一时期,在北大红楼陈独秀的办公室里,“狂士”们往来频繁,并且个个激情洋溢、极富个性。中国传统的狂士的东西,在陈独秀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是笑傲江湖的一个思想者、一个斗士。他身上又带有中国传统的绿林好汉的那些元素。
而胡适就显得很儒雅、从容。胡适有时觉得陈独秀说话太过,他觉得中国的改革要一步一步来。当时,学理上最能说到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胡适,一个是周作人。他俩在《新青年》上发表的文章,真正是从学理的层面上来陈述自己的观点,如今已经过近百年的历史,还是经得起考验的一些文本。
鲁迅当时是一个天外来客,是一个奇人。他的杂文、随笔,包括他的小说,在《新青年》上别具一格。他完全是一种新的、独有的精神表达形式,有点像尼采那样横扫一切的特质。鲁迅跟周围所有的人都不搭调——包括他弟弟。而陈独秀就是有这样的才能,他能把所有人的新锐观点提炼出来,放到一个更高的层面上进行表述。他表现了一种方向感,在当时他确实是一个振臂一呼、中流砥柱的英雄人物。
从1917年移师北大时算起,《新青年》热热闹闹的聚会是常有的事情,而这其中却很少见到鲁迅的身影。鲁迅和陈独秀的交往,都是靠周作人牵线搭桥的;因为他俩都在学校里教书,又是嫡亲兄弟,平时见面比较多。鲁迅那时是教育部的一个小官员。鲁迅写小说,是在陈独秀等人的鼓励下写出来的。他觉得鲁迅写得很好,就不断地给周作人写信,让鲁迅继续写作。以致于1929年鲁迅在陈独秀被开除党籍以后,他在《我怎样做起小说来》这篇文章里面还感谢陈独秀。他说:“我之所以能够写出小说来,陈独秀君对我的催促起了很大的作用。”他非常感谢陈独秀。
1918年5月,鲁迅的《狂人日记》在《新青年》第4卷第5号上发表。这篇被后世文学界和史学界称为“现代白话小说开篇之作”的文章,如一记重磅炸弹,迅速成为新文化运动向旧礼教宣战的檄文。
那一期杂志的主要内容是谈反迷信的。于是,组了一大批稿子,颠覆中国的迷信思想。鲁迅却寄去了《狂人日记》。谁也没想到,中国现代文学就从他那儿开始形成,在他那儿成熟。鲁迅第一篇真正白话小说达到了相当高的高度,直到如今也很难有人超越他。
陈独秀对于一种新的白话文的典范是有自己的期待的。他也清楚地知道,胡适的那些“尝试”的东西,不足以成为白话文的典范。甚至他自己写的那些东西,也都不足以成为白话文的典范。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读到鲁迅的小说以后,感到非常的振奋和欣慰。
陈独秀是非常有眼光的,他很有方向感。他觉得,中国的文化应该是一种表现人的个性,一种现代人的精神层面的东西。像这样一种非理性的、超越人的一般逻辑性的思维方式,经他这一介绍、推举,就让很多读书人,包括北大校园里那些后来变成作家、学者、社会各界名流的人,才知道文章应当怎么写,有什么样的一种参照。这些作者们把西方各种各样可作为参照的东西,都拿到《新青年》上发表了,形成当时的一种语境。作者们的思想是解放的,语言可以跨越,民族可以跨越,每个民族不同的文化传统都可以跨越。陈独秀要创建一个新的文化,中国的新文学在陈独秀的倡导下很快成为一个潮流。在20年代的时候,小学课本、中学课本里面就用白话文了。这种新文化的力量实在是太大、太有诱惑力了!
陈氏的北大往事
有关陈独秀生活片断的描写,都是支离破碎的。和鲁迅浩繁的回忆录相比,他显得那么清冷、神秘、特别。许多弥足珍贵的形影,都消散在了历史的空洞里,后人已不复知之。
当时,陈独秀所教的德文班有三、四十人,彼此学历很不一样,大致有3种类型:一是从国外回来的,他们大多是外交官的子弟,随家在德国学习,回国后又转入北大继续升学;一部分是在青岛大学读完2年以后转入北大重读预科的,青岛大学为德国人所办,用德语授课,德文水平较高;再就是一些普通中学的毕业生,在中学学过4年德语。
这个班由于学生的程度参差不齐,老师授课颇感困难。同学们学习进展也不一致,对学习进度不免意见分歧。为此,学生们开了几次班会进行协商,最后确定向学校交涉,请求解决。班里决定从3个程度不同的同学中各推一名代表主持此事,一起去见文科学长陈独秀。
陈独秀在办公室接见了学生,说:“你们来干什么?”3个学生代表申述来意后,提出分班的要求。陈先生听后说:“分班?办不到,日前教员和教室都没有多余的。”学生接着提出:“是否可以采用甄别的方法,部分同学经过考试合格后,可升到本科学习。”陈先生听到这里,打断了他们的话说:“你们学生是想读书,还是想早毕业?你们希望早毕业好做官为宦?多读两年书有何不好?”学生申辩说:“不是这个意思。再说,早毕业进入社会,转入仕途也不是坏事。”陈先生听后便有些光火,说:“你们根本不想认真读书。你们平时对社会上的重大问题也不愿研究,只知道考虑个人……”声调越说越高,语气失和。同学也不耐烦,起身就走,结果不欢而散。
陈先生送学生出门时,似有悔意。他拉住一个年纪较轻的学生,问道:“你是哪里人?”学生回答说:“湖南人,湖南联合中学毕业生。”他听后点点头说:“你且留下,我们再谈谈。”学生留下后,陈先生问:“你说说看,这事该怎么办?”学生回答:“同学们的意见是合理的,并不过分。没有教员和教室也不是您的责任,可以转告学校有关部门,让他们解决!”陈点点头。学生又说:“同学们要求通过甄别考试提前毕业,也是正当的。有人想做官入仕,不能说我们都是怀有做官的思想。今天没有解决问题,大家不会就此罢休。”陈先生若有所思地又点了点头。
果然,经过讨论,陈先生同意向学校反映,设法分班。并说,提前毕业一事还要经教育部核准。一场风波于是得以解决。
陈氏北大时期的故事,还有一些。比如许德珩的那篇《我和陈独秀》,亦称得上是难得的资料。许氏是北大学生,听过陈独秀的课。他讲的那个故事,俨然把陈独秀的性格写活了:
“蔡元培到来之前的北大,校风很腐败,学生自由散漫,纪律松弛。蔡到校后,力图改革,整顿校风。陈独秀来校任文科学长,和蔡元培一起,积极推动北大的改革。”
“陈独秀在整顿上课纪律当中,还与我闹过一场误会。当时我们班上有一同学是黎元洪的侄子。此人经常缺课,并叫人代他签到。陈独秀不调查研究,误听人言,就把这件事记在我的身上,在布告牌子上公布我经常旷课,记大过一次。我当时是一个穷苦学生,冬天穿夹衣过冬,宿舍里没有火,所以我不是在讲堂上就是在图书馆里。当我见到这个记过布告时,十分惊异,并极端愤怒。我一怒之下,就把布告牌砸碎了。陈独秀性情一贯地急躁,他也大怒,对我的砸布告牌又记了一过。我又把第二个布告牌砸了,并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前,叫陈独秀出来同他说理。此事立即叫蔡校长所知,经过蔡的调查,才知道是陈独秀搞错了,叫陈收回成命,并向我进行劝慰,此事遂告平息。这也就是陈独秀认识我的开始。”
【大师小传】
陈独秀(1879—1942),字仲甫,安徽怀宁(今属安庆)人。他写文章用“独秀”笔名,来源于家乡的独秀山。自幼丧父,家境贫寒。1896年考中秀才。1897年入杭州中西求是书院(浙江大学前身)学习,开始接受近代西方思想文化。1899年因有反清言论,被书院开除。1901年因为进行反清宣传活动,受清政府通缉,从安庆逃亡到日本,入东京高等师范学校速成科学习。1903年7月在上海协助章士钊主编《国民日报》。1904年初在安庆创办《安徽俗话报》,后将编辑部迁至芜湖,宣传革命思想。1905年组织反清秘密革命组织岳王会,任总会长。1907年入东京正则英语学校,后转入早稻田大学。1909年冬去浙江陆军学堂任教。
1911年辛亥革命后不久,任安徽省都督府秘书长。1913年参加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失败后被捕入狱。出狱后于1914年再到日本,帮助章士钊创办《甲寅》杂志。1915年9月在上海创办并主编《青年》杂志(一年后改名为《新青年》)。
1917年初受聘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1918年12月与李大钊等创办《每周评论》。这期间,他以《新青年》、《每周评论》和北京大学为主要阵地,积极提倡民主与科学,提倡文学革命,反对封建的旧思想、旧文化、旧礼教,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和主要领导人之一。1919年五四运动后期,开始接受和宣传马克思主义。
1920年初潜往上海,在共产国际的帮助下,首先成立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同时与其他各地的先进分子联系,发起成立中国共产党,成为主要创始人之一。1921年7月在上海举行的中共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被缺席选为中央局书记。1927年中国大革命遭到失败,陈独秀成为共产国际斯大林主义路线的替罪羊。1927年7月中旬中央政治局改组,他离开中央领导岗位。
此后,他接受托派观点,以在党内成立小组织的方式进行活动。1929年11月,因在中东路问题上发表对中共中央的公开信,被开除党籍。同年12月发表由81人署名的作为中共左翼反对派纲领的《我们的政治意见书》。同时,在上海组成托派小组织“无产者社”,出版刊物《无产者》。1931年5月出席中国各托派小组织的“统一大会”,被推选为中国托派组织的中央书记。
1932年10月在上海被国民党政府逮捕,判刑后囚禁于南京。1937年抗战爆发后,他于8月出狱,先后住在武汉、重庆,最后长期居住于四川江津(今属重庆)。1942年在贫病交加中逝世。
李叔同:劝诫学生还要加一鞠躬
李叔同是一位在文学、音乐、绘画、佛教等诸多领域均有所建树的大师级人物。他为中国近、现代文化艺术做出了诸多开创性的贡献,堪称我国近、现代文化艺术的先驱,享有多项中国第一:第一个赴日本学习西洋艺术的中国人;第一个在话剧舞台上扮演茶花女的中国人,并主办春柳剧社;创办了中国第一份专门介绍音乐知识的《音乐杂志》;讲学期间开设裸体写生课,成为在中国美术院校实行裸体写生的第一人;中国现代木刻的首创者;(中国)撰写欧洲文学史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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