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女人真是够了!”典范转身,笑着白了她一眼,叹气道:“你的个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呐,还是那么难搞!我只是想到说,给你的礼物刚好在另外那只丢掉的包包里,所以当然会心痛啊!想说既然你赞扬这个,就先拿它混一下当给你的礼物好了,想不到你这么烦!这么挑剔以后怎么给别人当媳妇啊!”
吴菲笑说“对啊,你又不是才认识我。”心里暗自感激他们很快又回到以往熟悉的调侃。
典范站起来,帮自己擦了一下汗,盯着那个项链想了想又说:“不然这样好了,我帮你在‘M’这边打个洞,倒过来戴就好了!”
“为什么要倒过来?”
“笨啊你,倒过来是‘W’,就是‘吴’啊,”典范假装绷着脸。
吴菲听典范这样讲,蓦地,记起刚认识莫喜伦的时候,他也送给过她一个类似的项链,也说M可以翻转变成W。只是他当时也送了同样的一条给他太太。吴菲不觉举着那条链子发愣,想到她跟莫喜伦已经有两三个星期都没有见过面。
“怎么了?”典范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想要‘F’!for‘fei’!”吴菲甩甩头笑说。
“你好麻烦啊你!还‘F’,被人家看到以为你一天到晚在骂人,给,这个是F!我穿过的啦!等我死了你可以拿去卖钱!”典范边笑骂边递给吴菲一件淡粉色的帽衫,背后是一个很大的“FCUK”的logo。
吴菲举着帽衫走到镜子前照了照,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道:“既然你求我,我就只好笑纳喽!”
“呸!谁要求你!你还真是天生后娘脸啊!”典范也笑。
“我就快当后娘了啊,所以要练一下!”吴菲冲典范吐了吐舌头。
吃完午饭之后,吴菲打电话回公司说她要跟代言人先沟通一下,就拉着典范去三里屯晒太阳,两个人先是在路边的衣服摊上闲逛了一阵子,等逛累了,就坐在对面酒吧街的户外天南地北地闲扯。
正聊着,吴菲觉得右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热热的感觉,就不经意地扭头往右边看,竟然,意外地发现杨小宁正在离她不远处的另一家店门口和另外三个人打牌。吴菲愣住了,又努力看了看,确定那就是杨小宁。他的样子没有特别的变化,只是胖了。而他旁边坐着个女孩,一只手举着牌,另一只手正搭在杨小宁腿上。那女孩很明显不是杨小宁娶的那个传说中的女干部。随便用膝盖想想都知道,女干部不会这么轻佻地在三里屯三月的阳光下公然摸一个男人的腿;女干部更不会无聊到在早春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和风中如此虚度地打牌;重点是,女干部应该不是那么年轻而媚惑的。
吴菲忽然觉得由体内冒出一股冷风,风力三至四级,风向自下而上。
“看到什么人了?”典范关切地问。
“没。”吴菲迅速转回头去搅动她杯子里的gin tonic。
“一定有。”典范挑了挑眉毛戏谑地说:“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忽然有多奇怪吗?脸忽然白到一定境界,好像女鬼哦,别吓我!”
“好吧,就是有。”吴菲抬起头看着典范,忽然皱了皱眉,又顿了顿,才强装微笑地问:“如果,有一天,我嫁不出去,你娶我好吗?”
“好!”典范笑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吴菲的脸颊,又凑近问:“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美丽的‘苍白小姐’,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看到谁了?”
“我的初恋,就是我跟你讲过的那个,那个抛弃了我的人。”吴菲眯着眼睛说,然后又冲典范眨眨眼问“我美吗?”
“美!你其实不止是美,你是牛逼!”典范认真地说。
“哈哈哈哈,怎么说脏话啊你!”典范的回答逗得吴菲大笑起来。
典范被吴菲笑的脸红,局促地解释说:“哎!干嘛?干嘛笑成这样!这是你教我的啊,你忘记了吗,我们在美国,那时候你好喜欢说‘cool’这个字,讲什么都是‘cool’。所以,有一次我问你说,‘cool’在北京话里怎么讲,你就跟我讲说,‘cool’就是‘牛逼’。不是你说的吗?”
典范解释完吴菲就更失控地大声笑起来,简直有些歇斯底里。也许她笑的太大声,惹得四下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典范那天照样是穿的花枝招展,一件Kenzo暗花皱纱的长袖衬衫配一条红的无比鲜艳的Versace灯心绒长裤。又用一条淡绿和橘色相间的Paul Smith的围巾遮着半张脸,身边放着他最新款的LV背包,和他以往一样,全部的行头都摆明了他是“当红艺人”——谁不认识他谁就得自我检讨的那种,咄咄逼人,十分惹眼,以至于往这边看过来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阵。
“往这边看过来的人”也包括杨小宁和他的牌友,那是吴菲和杨小宁在分别将近七年之后的首次见面,大家都没料到是这样的场面,所以,之前所有准备过的表情和腹稿都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杨小宁在看到吴菲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她坐在典范对面——先是脸上不相信地五官略错了错位,然后,她和他,他们只是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相互礼貌地微笑着僵硬地点头,算是打招呼。
不过在看到吴菲之后不久,杨小宁就牵着他的女友离开了。吴菲开始还顾做镇定继续跟典范闲聊,等杨小宁一行人离开之后吴菲立刻乱了阵脚。先是全然不顾地把典范一个人丢在街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家,一到家立刻翻箱倒柜地找以前的通讯记录,透过各种电话联络原来的同学。
最后吴菲终于找到当年的室友陈蓝蓝。
等通上了电话,确认对方是陈蓝蓝之后,吴菲也没有任何寒暄就直接问她知不知道杨小宁婚姻状况。
“他离婚了吗?”吴菲急切地问。
“并没有。”陈蓝蓝回答。
“可我今天明明看到他跟一个女孩在一起,那个女孩跟你们说的那个大姐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那大概是他表妹吧。”陈蓝蓝在电话那边耐着性子冷淡地说。
“跟自己的表妹怎么可能互相摸腿?”吴菲嚷。等电话里空了几分钟,她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失态,就怅然道:“对不起,蓝蓝,我,我只是有些难过。”
“唉……”陈蓝蓝在电话里叹息道“我知道你难过。不,我其实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会为这点破事儿难过。菲儿,你必须得面对一个事实,知道吗,那个姓杨的早都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管他婚内情还是婚外情呢?”
吴菲抱着电话哽咽,气若游丝地说:“为什么不是我?”
陈蓝蓝惊异地问:“什么不是你?”
吴菲回答:“既然他都婚外情了,为什么都不会来找我?”
“我的天呐!”陈蓝蓝长叹,又好久才说:“我的菲儿,我再说一次,这个人真的跟你已经无关了!都这么多年了,咱差不多就得了,啊?我们都不是小女孩了,老这么伤春悲秋的就没劲了!你总不能让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还把你给毁了啊!”
吴菲被与初恋意外重逢的场面冲昏了头脑,一时想不清陈蓝蓝讲的那个“毁”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她需要一个刺激,一个比这场重逢更刺激的刺激来抚平她心里的悸动。
“你仍然想结婚吗?那我们这就结啊!As soon as possible!”吴菲一小时后冲进莫喜伦的办公室,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
“怎么了?”老莫手里正拿着一叠文件,被忽然出现的吴菲吓住了。
“到底要不要结?”吴菲又往前走了一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问。
“结结结!”老莫忙不迭地轻声回答,先站起来把他办公室的门关紧,然后走到吴菲面前,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当然要结,我的小老婆!不如现在就回家,我们先入个洞房?这次隔的时间好长啊!想死我了,宝贝,受不了了!”
隔周莫喜伦和吴菲去做申请,老莫不是中国籍,所以手续相当复杂,首先得把二人的照片在老莫国籍所在的那个国家的大使馆里贴出来,要贴两个星期,如果期间有人对次表示疑义,这婚事就能被当场推翻。
照片贴出来第一天,吴菲先是带着典范去看。
吴菲对着自己的照片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应该为我高兴不是吗?像我这样的女人,终于也嫁出去了。”
“有什么好高兴,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嫁掉,我猜大概会有很多男人伤心吧。”典范笑说。
“呵呵,像我这样的女人,不嫁,一定会有很多女人担心的!”吴菲也笑,又问:“你觉得我们般配吗?”
典范望着墙上的吴菲和老莫的照片,安静了两分钟,忽然认真地轻声问:“是任何人表示疑义都有效吗?”
“不知道,你要不要试试?”吴菲笑说。
“你哦。”典范转脸看着吴菲,搂着她的肩膀苦笑了一下说:“有时候,觉得,你好让人心疼。”
“你大概是世界上唯一还会心疼我的男人了。”吴菲对典范叹息道,没有回头。
“这次回去,我打算要给自己放个长假了”典范道。
“怎么?”吴菲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的时候,需要停一下下,或者是充电,或者只是休息,想想看未来究竟要怎样——而且,也刚好陪陪我妈。”
吴菲有点意外,转过头看他。
“呵呵,听起来奇怪哦,对呀,终归她是我妈,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而且,她也没办法一辈子都在交男朋友,我要给她机会,提醒她,她身边其实一直都有个男人在爱她,就是我啦。”
吴菲听得出神,感慨道:“对不起,这次你来,我,自己的事情乱七八糟,都没好好照顾你,你快又要走了,我真的,我真的……I‘ve already miss you actually!”
“Me too!”典范叹道,然后转头对着墙上吴菲的照片,动容地说:“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像,呵呵,有点像爸爸嫁女儿的那种很不舍很不放心的心情……anyway,接下来的两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记得,不管怎么说,你,你至少都还有我,好吗?”
典范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烫着Cartier金色字样的红盒子。他把它打开,从那里面拿出一枚镶钻的戒指,帮吴菲戴在右手的小拇指上,说:“我特别选了一个尺寸小的给你,戴这个手指,防‘小人’,很灵的。”
“哈哈,我这是‘结婚’,又不是‘和番’,干吗还要‘防小人’啊?”吴菲笑道。
典范没有接吴菲的笑话,继续他一脸的关切道:“你结婚,虽然送戒指的那个人不该是我,不过,你这次帮我很多,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用这个戒指,就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希望我在,我都会在,yes I‘ll,I do,真的,我promise。”
吴菲没想到典范会说这些和送她戒指,她愣在那儿,一时不知道如何表达。虽然她并不知道典范在“promise”什么,但,婚姻的仪式,不论繁简,都总是要有个人送戒指,并认真地冒出来“promise”,然后说“yes I‘ll,I do”才算完成,吴菲想,她原本的支离破碎婚礼,到此刻,也该算是了无遗憾了吧。
照片贴到最后一天,恰逢周末,典范结束推广活动离开北京,吴菲先拽着吴宪去机场送了他,回来的时候,吴菲又硬拉着吴宪再去看了一回她和老莫的照片。
“真的就这样了吗?”吴菲在黄昏里问弟弟,用惆怅的语气。
“嗨,take it easy,姐!没那么严重,不就结个婚嘛!不行再离呗!”吴宪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他晃着脑袋,斜着眼睛对着墙上老莫的照片哼着说:“这世界上呢,三条腿的驴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吗!”吴菲觉得她要再惆怅就做作了,于是笑骂道:“这可说的是你自己亲姐姐的事儿!怎么连驴都冒出来了?唉,问你真是问对人了!”
翌日,莫喜伦先生和吴菲小姐的的照片被从那个异国使馆的告示栏里取了出来,多少桑田变成海,不管有谁盼望有谁闪躲,他们终于被宣布成为合法夫妻。
吴菲和老莫在交往期间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共同的朋友,起初是因为两人的关系见不得天光,对所有人似乎都存着一些戒心,周围人当然犯不着非要跟他们俩当朋友。
吴菲之前常常引以为憾事,在她对婚姻和恋情的憧憬中,彼此拥有对方家人和朋友的爱戴是两个人美好关系的重要组成。吴菲因为自己家没什么天伦之乐,因此自幼就对未来夫家的天伦之乐寄予厚望。没想到自己后来嫁给了不可能给她什么天伦之乐的老莫,因此上,对“朋友”的期许当然就变得分外重要。
等吴菲认为他们的婚姻在经历了国际级的“示众”之后终于可以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想带老莫去见她的朋友,尝试过她以为的那种丰富的婚姻生活。
莫喜伦对“朋友”没有特别的需求,和很多同样背景的中年商人一样,在他眼中,“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朋友的意思,除了生意伙伴之外,至多也就剩下了牌友或球友。因此对是否要接受吴菲的朋友自心底没什么积极性。
吴菲沉浸在初为人妇的亢奋当中,没留意老莫的不积极,某个周末,她就自作主张兴冲冲地约了几个她的熟人跟老莫一起吃饭。
吴菲约的熟人里除了新公司的几个同事之外,还有她的同学陈蓝蓝。
吴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特意约陈蓝蓝来见老莫,在她心底,影影绰绰的有个念想,就是希望陈蓝蓝看到她的“幸福”,好像吴菲很需要向自己证明,她并没有如陈蓝蓝担心的那样“毁了自己”。何况,旧同学见面无须“预热”,吴菲在那一刻最需要的除了鼓励之外,还有就是大家对她和老莫由衷的接纳。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吴菲的理想进行,饭刚吃到一半,大家正在议论申奥的话题,有人热情地建议说不如听听老莫的意见,谁知,老莫反应冷淡,连续又吃了几口菜,才忽然没头没尾的用英语嘟囔了句:“Its none of my business。 I'm not Chinese,I'm European!”
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老莫奇怪地得了意,仰起头呵呵干笑了两声,然后又扫视了一圈,换成用中国话批评到:“奇怪,你们中国人都好喜欢谈论政治哦!”
吴菲一听立刻头皮发麻,脸上绿了一阵,不知怎样打破僵局,只好大声地叫服务员来加菜。等举着菜单让自己平静了几分钟,才声势浩大地又给每人添了一道燕窝,企图借这昂贵的甜品能把心里被老莫轰出来的洞抚平一些。
陈蓝蓝看了不忍,也跟着顾做热情,又是讲笑话又是给大家看手相,七荤八素,好容易才把一顿饭糊弄完。然而,即使是这样,吴菲还是不幸地发现,老莫在整个的席间都表现得非常失态:说话的时候总像在挑衅,吃菜的时候吧唧,喝汤的时候吸溜,最后剔牙的时候还使劲嘬牙床,甚至连他不说不吃不喝也不嘬的时候,呼吸声都比正常人浑浊,好象一个重度鼻窦炎患者。吴菲感到无地自容的窘迫,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以前她都从来没发现莫喜伦原来其实是这么个缺乏基本教养的粗人,跟她以前期望能够尊敬仰仗的那个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顿晚饭后吴菲借故要送陈蓝蓝回家,把老莫先打发走。
路上,吴菲开车,陈蓝蓝在一旁察言观色,先是安慰地对吴菲夸大了莫喜伦的诸多优点。
正说着,吴菲打断她,微笑着直视前方道:“你说的这些,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看她没回答,吴菲又说:“蓝蓝,我后来想过你说的话,没错,我已经不是当年睡在你上铺的那个小女孩了,我快三十岁了,也应该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了。老莫这个人,不管他多好多不好,他今天……我已经选择他做我丈夫,我只能嫁鸡随鸡。别担心,我……我都挺好的。”
陈蓝蓝不语,又过了一阵子,才说:“其实,我唯一不放心的是,你看,你老公,basically,他,他根本,他根本不愿意当中国人,说明他心底对中华民族是排斥的,既然如此,时间久了,又怎么能指望他会真的尊重你或是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