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因为我爱你……
厉衡趴在方向盘上,像饥饿的人趴在面包上一样。可是他的样子比较怪,他一只手在捶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挠头。一边挠啊,一边捶,背部还扭来扭去的,像条痛苦的泥鳅。
笃笃笃,玻璃窗被人敲了三下。
厉衡扭过脸看了一眼,保安大叔那张老脸正贴在玻璃窗外,某人不想搭理他,回过头去继续挠头,但是抵不过保安大叔的执着。笃笃笃,车窗玻璃又被敲了三下,他只好把窗户降了下来,一脸幽怨地瞪着对方。
“首长,你是不舒服么?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面对保安大叔诚挚的、热心的脸,厉衡无比郁闷。这人咋就不想他好呢?之前给他招了辆警车过来,现在又要给他招救护车。上辈子跟他有仇么,真是的。
厉衡郁闷地黑着脸,呼一下把车窗升了上去,然后狂踩油门,把自己那辆路虎开得飞了起来。
保安大叔摸摸脸上被路虎喷上去的烟灰,叹着气自言自语:唉,定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了,要不然大晚上的怎么会被苏老师扫地出门呢?
厉衡开着车在街上兜了几个圈,他不想回家,然而也不能去找他哥,小嫂子才被他哥拿下,这会儿肯定在家里搂着腻歪,他自然是不会去做那个不速之客。车子在前方的路口拐了个弯,油门一踩,他直接往武警医院附近的江南苑去了。
周济扬似乎猜到他会来似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这么快就被赶出来了?进来吧。”
厉衡大步走进去,也不坐,憋着气似的就站在沙发跟前。
周济扬递给他一听王老吉,“消消火。”
厉衡接过去,打开易拉罐,一口气喝干了。他心里的确有火,可那不是对别人的,他的心火在自己心里烧,没有火焰也一样闷在灰烬里烧的哔哔啵啵作响,一样的灼热无比。
周济扬站在一旁望着他,眉毛动了动,“我再给你拿一听。”
厉衡摆摆手,“不用了。”直直地往沙发上一坐,“陪我说说话。”他们五个人,数周济扬和他年纪最小,平时除了他哥厉言,他跟周济扬走得最近。何况他和苏纯之间的怨念,周济扬也是最清楚的一个。
“也许你是对的。”厉衡开口说,两只手掌放在高高耸起的膝盖上,“我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垂着头,无精打采的像只战败的公鸡。
周济扬耸了一下眉毛,眼睛淡淡一瞥,“那天她折回头的时候,拽着我一个劲地问,看她当时那个表情是又急又气的,幸好你已经走了,要不然,我估计她很可能冲上来打你一顿。”
厉衡完全没有理会他言语里的玩笑意味,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了真相,你说是不是医院里有人泄露了消息。”
“不。”周济扬立刻回答说,表情淡漠却很认真,“你真当她那么好骗啊?她只是被你气懵了,脑子一时半会儿没转过来。她是了解你的,才不肯相信你会用那种理由提出分手。”
厉衡吐了口气,身体往后靠了过去,眼睛望着天花板,眉心触动。
想起她那日惨白哀伤的脸,心里一阵阵酸涩。他当时是有多狠心啊,看她那么难过,他都没有跟她说实话,眼睁睁看着她泪流满面,满是绝望的转身离去。最后那一眼余光里瞥见的场景,他在此后的一生里都没有忘记过。
眉心的痣在他眼角一闪而过,白色的裙角划开凝滞的空气,于飘荡间消失在狭小的门缝里……
她为他翩然而来,他却让她铩羽而归。
不是不心痛的。
“你也不用这么失意,她对你还有感情,要不然她不会有这个反应。”周济扬对他说道。
厉衡依旧望着天花板,声音幽幽地说:“可是她刚刚说已经恨死我了。”
周济扬笑了,“她说恨你就信?再说,没有爱哪来的恨。”
厉衡眨了下眼睛,蹭一下忽然又坐正了。他好像被佛主点化了似的,大彻大悟的表情,然后又立刻站起来,“拿酒来,我们喝一杯。”
周济扬唇角微张:什么毛病这是?
这个晚上苏纯照例又失眠,整个晚上都在对天花板行注目礼。
第一次认识他那是已经很久的事了吧,那时候厉少校还不是少校,只是一个刚“下放”到队里不久的上尉。
当时的厉上尉年轻气盛,牛气哄哄地领着一队士兵,到苏纯所在的大学给新生军训。一群绿油油的身影里,厉上尉无疑是最惹眼的一个,个子最高,脸蛋最帅,气质最好,惹得一群大一女生纷纷冒桃花眼。
可是厉上尉并不像其他的教官那么好相处。大概做领导的都比较喜欢摆谱吧,他成天摆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就连班里最漂亮的女生跟他说话他都面不改色,卖乖撒娇求怜香惜玉在他面前更是行不通,或者说他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
苏纯在军训第一天就跟他结下梁子了。当时她来大姨妈了,身体不舒服,站军姿的时候免不了动来动去的,结果她就被人家点名了。
“一排左边第二个女生,出列。”
苏纯啪一下站出了队伍,然后上尉同志就迈着长腿一阵风似的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开始对她各种纠正和教育,说话的时候绷着一张脸,好像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报告教官,我……不舒服。”苏纯可不想在全体同学面前说来大姨妈的事,更不想在他面前说,不过她心里觉得他应该能听懂她的潜台词。
结果事与愿违,她压根不知道一直混在男人堆里的厉上尉是个实打实的生理白痴,而且他是第一次做教官,没理论加上没经验,他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不舒服?不舒服去医务室开请假条来,否则一律视为借口!!!”厉上尉的话喊得气吞山河,连隔壁班的都听见了。那锐利的眼光在她眼前一扫,好像识破她的谎言似的。
苏纯挺不服气的,嘴里嘟囔了一句:“傻大兵,什么都不懂。”
厉上尉听力非常好,被这小丫头片子反驳了,俊挺的眉毛终于蹙了蹙,“说话之前要说报告你不知道吗?训练结束后留下来站军姿,站到我满意为止!”
这是杀一儆百啊。现在的孩子都被父母宠坏了,一点苦都不能吃,还不知道尊重人,哼哼,想逃避训练,门儿都没有。
苏纯也是个倔性子,真就跟他扛上了,结果在太阳底下站了半个小时之后,就直接倒了。厉上尉当时还陪着她一起站呢,就站在她左边,看到她摇摇晃晃地,他转过头正要说她几句来的……然后就抱着她冲进医务室了。
后来的军训苏纯就没有参加了,一共就七天,她的大姨妈走的时候就已经五天过去了。因为这次结下的梁子,教官们走的那天,全班人都去送了,只有苏纯没有去。
舍友回来的时候跟她说,厉上尉还问起你了,问你身体没什么了吧。苏纯当时撇撇嘴,什么也没说。她后来仔细一想,自己其实也蛮坏的,人家是终于职责而已,也不是故意要整她,她还怀恨在心了。不过呢,她当时正跟蒋雨墨打得火热,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有些人你以为会与自己相伴终生,结果他偏偏不能;有些人你以为他就是个过客,结果他还就驻守在你生命里了。
苏纯这一夜迷迷糊糊地总睡不安稳,天快亮的时候到底抵不过睡意入了梦乡,今天是星期六她可以睡个日上三竿的,结果却被一阵拍门声给惊醒了。
“苏纯,苏纯,你醒了么?”
苏纯坐起来,定了定神,走过去开了房门,看也没看门外的人一眼,趿着拖鞋走回床边往床上一躺,裹被子盖住了脑袋。
苗一依知道自己这回犯了错了,通敌叛国,出卖朋友,这种行为不可饶恕啊。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扯了扯被子,被子里的人跟她较劲似的,她扯一点对方就立刻拽回去,死都不肯松动。
苗一依只好放弃,磨磨唧唧地说:“那个……苏纯啊,我其实都是为你好啊……”
没动静。
苗一依继续:“算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会被子动了动,过了会里面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你错哪儿了?”
肯答话就是有余地啊,苗一依立刻从善如流态度诚恳地承认错误:“我不该欺骗你。”
“还有呢?”
“不该瞒着你把你带到那里去。”
闷头大睡的人终于坐了起来,丢开被子,扒拉了两下头发,睨她一眼,“我就奇怪了,你哥的公司搞聚会为什么要带上我,原来都在那等着我呢?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苗一依立刻举起手发誓,“那当然,咱俩谁跟谁。”
“那你还跟你家司令合伙算计我?”哪有那么多巧合啊,蒋雨墨刚送她到家门口,厉衡就追来了,除了有人私通外敌还是私通外敌。
苗一依性子直爽,被说破也不狡辩,“我不是想帮你嘛,不过我发誓蒋雨墨的事我事先真不知道。”
苏纯没说话,起身去卫生间洗漱。苗一依吧嗒吧嗒跟在她身后,扒着门框探进去一颗脑袋,“昨晚咋样?”
“什么咋样?”苏纯就着一口牙膏泡沫嘴里含含糊糊地问。
“谈得咋样啊,你跟厉衡?”
苏纯吐掉泡沫,擦了下嘴巴,漫不经心地问:“你家小叔子没跟你汇报吗?”
苗大小姐内伤了,不过仔细想想苏纯也没说错啊,她都跟厉言生米煮成熟饭了,厉衡不就是她小叔子了吗?那么现在是他们一家人合起伙来欺负了苏纯吗?怪不得这么生气呢。
苏纯见苗一依半天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语气过分了,换了一个口气道:“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我介绍一个跆拳道教练吗?我同意了,约他明天见面吧。”
苗一依脑袋往边上一歪,咣当一下撞在门边的瓷砖上。完了,厉某人这回肯定要跳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