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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顾潇潇浑然不知宛炎正在看着自己,仍是自顾自的忙活着。

宛炎却早已于默默无声中将她细小动作尽收眼底:碎发滑落到脸颊时,她会用白皙的手指挑起一缕,轻轻别到而耳后,然后继续手上的事,神情专注无比;她拿捏不准菜的咸淡时,会拿了一把白瓷小勺,舀了一点菜汤放进嘴里小抿了一口,轻轻咂嘴,若是咸淡合适便会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她做菜的时候绝不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在等菜熟的过程中,往往会把台面上都清理干净,连一个细小的菜叶都不放过……

她做菜的时候神情专注的简直不像话,好像一下子忽略了全世界。感觉就像是自动为自己筑起了一层透明玻璃罩,玻璃罩内就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小世界,谁也不能打破这份专注。

宛炎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彼时,孟薇柔也曾为他做过饭。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对做饭并不精通,还十分生疏。所以往往会弄得自己手忙脚乱,做出来的菜味道还十分奇怪。但是宛炎总会笑着一口一口的将所有菜全部吃掉,一点不剩。

即使菜的味道难以下咽,也还是甘之如饴。因为我们吃的不是菜,而是情。

转眼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那些细小的片段怎么还感觉像是发生在昨天呢?

宛炎苦笑:我宁愿这些年的一切只是一场大梦,当我醒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你在我身旁淡淡微笑,轻轻刮一刮我的鼻头,弯着眼梢,调皮的向我抱怨“你睡了很久”。

宛炎转身,手里还端着空的白瓷杯。

他扯了扯嘴角,暗自嘲笑自己:说好的要忘记的呢?怎么还是做不到?既然决定了要放下,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的把一个长得跟她相像的人圈在身边呢?明明知道,谁都不可能成为谁的替身。自己这样不堪的想法,对她真的公平吗?

宛炎心里烦躁的时候就会抽烟,这次也不例外。他走到阳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猛的吸了一大口,把自己呛得直咳嗽,就像个第一次抽烟的毛头小子。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振动了起来,宛炎努力将自己抽离出刚刚的情绪,然后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是奶奶的来电。

好久没打电话给自己了呢,老太太居然还记得有自己这个不是孙子的孙子,也真是难得了。

宛炎稳定了下情绪,按下了接听键,音调柔和了许多,叫了声“奶奶”。

“别乱叫,谁是你奶奶!”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十分有力的老年音。听得出来,老太太的身体十分硬朗,声音里中气足的很。

宛炎听了不自觉的嘴角上扬,心说:真是个倔强的老太太呢,这么多年了,还不肯松口。

他柔声哄道:“行行行,不是奶奶不是奶奶。那么请问,女士有什么指教呢?”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电话那端的老人。

“你妈的探望期快到了,你别忘了。”老太太的声音陡然严肃了许多。

“嗯,我知道。您自己要注意身体,有空我会回去看您的。”

“我可不想看到你这个小讨债鬼,我老太婆还想多活几年呢。对了,你也老大不小的,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了,你妈的信里也提到了。以前的那些事忘了最好。”老太太语重心长的在电话那端叮咛。

“我妈给家里寄信了吗?她说了什么?”

“就知道你最关心这个。我几天前已经把信转寄给你了,你安心。我呀,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居然替仇人当起了信差。”

宛炎垂眸:“奶奶你保重身体,我挂了。”

宛炎收线后轻叹了口气,老太太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相当大度了,自己还奢求什么呢?

其实宛炎的童年时代也并非是完全黑暗的,那唯一的光亮可能就是来自于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奶奶。

虽然老人家总是嘴硬,不肯承认宛炎这个孙子,面上对他也是冷冷的,不像别人家的奶奶那般温和慈祥,但其实宛炎心里明白,老人家只是因为那件事心里膈应,所以才表面装作疾言厉色的样子,心里到底还是疼惜这个没爹没妈的孩子的。

宛炎掐了烟,转身时刚好看到穿着围裙的顾潇潇站在他身后。小丫头束手束脚的,见他转过身来,表情还有些不太自然。可能是因为无意中窥探到了宛炎隐私的缘故。小姑娘垂着眼帘,乖巧的说道:“宛先生,饭好了。”

宛炎因为刚刚接了奶奶的电话,本来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连表情都比平时轻松了不少。

“你也没吃饭吧?一起吃吧?”他绕过顾潇潇径直走向餐桌。

顾潇潇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等下出去吃就好了。”要是按照她平时的个性是断断不会拒绝的,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小尴尬。先是被谢靖尧跟踪,然后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他捡“苏菲”,也不知道宛炎会怎么想自己这个奇怪的朋友。哎,权衡之下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本以为宛炎一准会云淡风轻的来一句“哦,那我就不留你了”,谁知道他这次还十分坚持,坐在餐桌前,双腿随意交叠着,手肘指着下巴,语调慵懒的调侃道:“已经快两点了,你出去是吃下午茶?”

顾潇潇一看手表,确实,已经是下午一点五十六分了,自己也早就饥肠辘辘了。算了,管他呢,吃!

顾潇潇也不再推辞,自己跑到厨房又拿了一双筷子,坐在宛炎对面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暗暗自豪,自己的厨艺真是不错。还时不时抬头瞥宛炎两眼,看着他也吃的挺香心里就更美了。

正得意着呢,宛炎却慢条斯理的开了口:“西红柿鸡蛋汤里的鸡蛋太大块,应该把鸡蛋均匀打散,下锅后呈蛋花状。还有,清炒土豆里的青椒丝没去干净,很辣,影响口感……”宛炎像个专业美食家一样,一样一样的点评顾潇潇今天中午做的菜。

他每说一道,顾潇潇都会露出一次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飞快的尝一口那道菜。细细吃下来,发现他说的还真是一点不错。

顾潇潇顿时被一盆凉水泼了个透心凉,本以为自己今天做的菜一定很合他胃口,自己好歹也和他一起吃过几顿饭,自认为对他的饮食习惯十分了解,比如:他喜欢吃水果蔬菜,喜欢口味清淡的菜,大鱼大肉什么的自然不喜。还有,他不吃葱,不吃蒜……

想不到啊,出师不利。第一次下厨就被挑出这么多毛病,以后一准会被吐槽致死……

顾潇潇一脸哀怨的表情,沉默的注视着惨遭吐槽的菜。宛炎的清冷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不过,总体来说,尚可。”

顾潇潇闻言猛地抬起头,满眼欣喜:“真的么?”

宛炎微微点头,顾潇潇如获大赦,笑的龇牙咧嘴。

宛炎望着面前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女孩,心说:只是一个尚可就可以让你这么开心吗?真容易满足。

吃完饭后,顾潇潇刷了碗就向宛炎告辞,说下午还有课,晚上再过来。宛炎也没多说什么。

顾潇潇走后,宛炎便收到了曲水寄来的信件。

他急忙打开信封,里面躺着一张小小的信纸,纸上字迹隽秀,是再标准不过的蝇头小楷。宛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母亲的字迹,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变过。他硬是按下心头的狂喜认真读了起来:

小炎,好久不见。

宛炎刚看了第一句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母亲,你本应该是一个明艳如朝阳的女子吧?即使身陷囹圄多年,仍然保持着一颗纯真的心,这活泼如少女的言辞怎能不叫人揪心呢?

他强稳住心神,继续看了下去:

算算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我想想……嗯……好像已经久到记不清了呢。不过没关系,妈妈还记得你的样子,清楚地记得,我的孩子长得很好看呢。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每天劳动,和很多人一起劳动。我早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假如现在突然放我出去,我想我可能还会不适应呢,哈哈。我的身体也不错,吃得香睡的香,所以你千万不要挂心。

说完了我,我们再来说说你吧。

最近过得如何?还在写小说吗?虽然妈妈没有看过你的作品,但是我相信我的儿子一定是十分杰出的,妈妈由衷的为你骄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已经二十三岁了,对吗?说来也好笑,身为母亲的我居然不能肯定孩子的年龄,真的很好笑呢。

再说回你吧,二十三岁了,所以,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人生大事了呢?还是说,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呢?昨天我还梦到你带着漂亮温柔的女朋友来看我,但愿美梦能成真。

最后,小炎,开心的度过每一天。不要被过去牵绊住了脚步,因为那只能是过去。要好好生活,心怀善念,我会在这里为你祈祷。

宛炎读完了这份简短的信,将信纸按在心口,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最靠近的母亲的事情。他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温度,母亲的味道,还有,母亲的笑容。

他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眼眶早已经潮湿。

母子连心这话真是一点不错。尽管母亲在信里极力表现的十分轻松坦然,但宛炎还是能感觉到她过得并不好。他一直觉得母亲应该是像向日葵一样的女子,可惜老天没有善待她,硬是将她至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所以她如何能好好生活呢?

宛炎还记得五岁那年母亲被抓走,自此和母亲相处的时间,零零碎碎加起来也许都不超过一天,这是一般孩子根本不能想象的事。自那以后,他没有和母亲一起过过任何一个节日,没有在生日的时候在母亲的陪伴下吹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哦对了,他五岁之后几乎没有过过生日,又何来的生日蛋糕呢?可笑。

尽管这些事情现在想来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但在彼时年幼的宛炎心中,这些事情都曾令他倍感孤独。

生活的艰难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感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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