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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夏屋宴——战国开始的一次野外聚餐

夏屋宴至少改变了两件事,第一:中国历史进入战国时代;第二:赵国从晋国分离出来,并成为强国。

战国刚开始的第二年,时任赵国国君的赵襄子就准备请客吃饭。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完成父亲的遗愿。那么,想要知道这场饭局的来龙去脉,就必须要从他父亲说起了。

赵襄子的父亲是赵鞅,历史上称他为赵简子。此人的名头非常响,提到此人,我们肯定会想到《东郭先生和狼》的那个寓言。把狼追得跑进东郭先生的袋子里后来又把狼乱棍打死的就是这位赵简子先生。

赵简子本是晋国六卿里边最传奇的一个,他爷爷就是著名的“赵氏孤儿”——赵武。《赵氏孤儿》是北方的几个大的地方戏种都有的一出悲戚无比的历史剧目,故事情节是这样的:春秋时晋国大臣中一个人渣叫屠岸贾的诬陷赵盾,赵氏一族遂被连窝端。但有个小孩子叫赵武的被逃了,屠岸贾就下令如果十日内藏着这个孩子的人不献出来,就将国中所有与赵武同庚的婴儿杀死。藏下这个孩子的赵盾门客与公孙杵臼定计,以程子假冒赵武,藏于公孙家,并由程向屠出首,以取信于屠。屠果在公孙家搜出婴儿,遂将公孙与婴儿一同处死,从而保全了赵氏后代。不久,赵武为赵家报仇血恨,赵氏再度崛起。

赵简子起初在晋国当官时,他为了尽快实现大志,别出心裁地弄了480斤生铁,把从前执政官范宣子先生的刑书铸刻在大铁鼎上,颁布了晋国的第一部成文法典,替代过去的习惯法,这一年是公元前513年。这件事告诉我们,中国早就有成文法律了,只不过当时有些人渣不愿意遵守而已。

公元前497年,江南正在上演吴越争霸,赵简子以智慧和魄力登上了晋国的政治舞台,与其他五卿共执晋国国政。几年后,他就用智慧和魄力把六卿中的二卿(范氏、中行氏)除掉了,晋国还剩下了四卿。

事实上,赵简子从开始就没有好好为晋国做过什么事,领军出征从来都是别人的事,他闷着脑袋一心搞自己家族的建设。比如他治理晋阳,把许多自己的人都充实到那里去。实施经济与税制改革。大肆收揽人才。这一切都为后来赵国的兴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后来的赵武灵王就经常提到这位祖宗,说,我一定要学我祖宗赵简子。

这个祖宗的确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比如他就因为赵襄子的一句话而废黜了太子立了赵襄子。有一次,赵襄子对他说,从常山攻代国,代国必取。

他啊呀一声,认为这个儿子简直比自己还聪明,于是废了太子伯鲁,立了赵襄子。等赵襄子继承他的位置后,就觉得灭掉代国是父亲的愿望,所以,就有了请客吃饭这一说。自然,被请的客人就是代国的国君。

但这场饭局从策划、组织到实施,经历的时间不过几个月。在这几个月时间里,赵襄子用他的智慧,可以说是狡诈取得了饭局所要达到的目的:灭代。

赵襄子的时代,或许已经将太爷爷赵武的事情淡忘了,但作为晋国政治权贵,被别人消灭和消灭别人都是难以逃脱的政治宿命。当赵家的实力坐大,比如赵简子灭掉范氏、中行氏,不过是赵氏孤儿的一个跟风。如果当消灭别人才能保存自己的时候,那么,人类一切卑鄙,阴险,惨绝人寰的杀人手段都会浮出水面。而赵襄子灭代所摆的那桌饭局就是一种最卑鄙的阴险。

那么,赵家父子为什么要把灭代当作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来做呢?

春秋末战国初的代国所管辖的地狱在今天的河北怀安、蔚县以西,山西阳高以东一带。建立这个国家的是少数民族狄族,这个民族的精神十分值得我们学习,他在中原各国此起彼伏的摧残下,永远不倒,并在春秋初首先脱离周王朝的统治而自立为国。没有中原那一套所谓的仁义教化,代国的发展很让人刮目相看。尤其是这个国家适合养马及牲畜的地形与气候,更让赵氏父子想入非非。在当时,马作为战略资源,使牧养马匹的草场亦同属于战略资源,谁能控制战略资源自然就有坐大的可能。

赵襄子的想法其实最简单,吞并代国,获得代国马匹、草场这些战略资源。但是,灭掉代国又谈何容易。作为在当时晋国边境的一个国家,如果没有雄厚的军事实力,恐怕早已不存在了。代国人原本就是少数民族,并且有马骑,有箭射。我们要知道,再过一百年后,赵国出现了赵武灵王,才有了正规骑兵。而在前475年,晋国想要与代国进行一场决定生死的较量,恐怕晋国占不到一点便宜。

赵襄子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就在他父亲死掉安葬后不久,他就登上赵国与代国的边境——夏屋山——观察代地的风土人情。

成功学与厚黑学同时告诉他,想要攻击一个强大的对手,就必须找到对手的弱点。而社会学告诉他,想要知道对手的弱点,就要观察他的生活活动。

他登上夏屋山,代地风光与人情尽收眼底,经过许多天的观察和打探,在收集的资料上他写道:代地人喜欢音乐,代国君主以好色为精神食粮。

好色,无疑就是代国君主的弱点,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但是,找到了对方的弱点,并不代表就能攻击。

赵国当时可没有美女,赵襄子急得抓耳挠腮。但有一天,他看到了自己的姐姐,眼前一亮。他的姐姐由此而凶多吉少了。从这里我们看到,阴谋的形成总是从出卖自己的亲人以及利益开始的。

他的姐姐当时正如花似玉,拥有着让男女都嫉羡的腰和吹拉弹唱的技能。而代国国君是异族,不知书不达理,一旦把这样一个美女送到代地,无疑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但赵襄子毫不犹豫,坚决要把姐姐插到那堆牛粪上去。

他给代国国君写信,先对自己姐姐的容貌夸赞了一番,然后是对代国国君的本事渲染了一回,最后,说明了要插鲜花的理由:我们联姻,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若有一点点头脑的人,一定会想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但这句话在战国初期还没有出现,而代国国君恰好是个没有头脑的人。

他如果稍微冷静地想一下,就该明白,赵襄子所谓的“联盟”纯属扯淡。晋国与代地虽然没有发生过大的冲突,但小战役不断。代国虽没有侵犯晋国的心思,但晋国一直想要拿掉代国,特别是赵襄子,因为这关系着他们赵氏势力的发展。

这在当时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可当赵襄子把自己的姐姐送到代地时,代国君主什么都不管了,这也不能怪他,他本来就是个好色的人。

为了报答赵襄子的插花之举,他送了许多匹骏马给赵襄子,然后就和鲜花去浪漫了。

等着他的那场饭局渐渐地拉开了帷幕。

也许有人会说,赵襄子这个人太缺德,居然把姐姐当成武器。如果说这是一种缺德,那他想让姐姐守寡的想法,更是丧尽天良了。

这个时候,代国国君已经成了他姐夫。自古以来,小舅子对付姐夫的事很是平常,但可没有一个小舅子如赵襄子一样想把姐夫给弄死的。

可在他那个位置,又有着他那样的理想,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准备好一切后,就给姐夫下了邀请函。大致意思是说,自从您当了我姐夫后,我这个做小舅子的也没有好好招呼过您。实在是因为跨国婚姻有太多不便啊。您上次送我的马,我骑了,跑起来还不错。我现在对您的感激之情如江水滔滔啊。为了感谢您,我请您吃饭。地点就在咱们边境的夏屋山上。不见不散。

邀请函被代国国君翻来覆去的看,高兴异常。但他手下还是有能人的,此人就提醒他,赵襄子此人在晋国可不是善茬。您此次去白吃白喝,可要多带点人。您要知道,一旦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如猢狲一样散掉,代国可就完了。

代国国君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在他看来,赵襄子是他的小舅子,两方一亲戚,怎么可能发生事情呢。多虑,多虑。

他给赵襄子回信,表示到时一定准时赴宴。赵襄子就开始了这场饭局的准备工作。首先,他把自己的姐姐以服丧之名召了回来,他姐夫并没有怀疑。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需要一个象样的杀手。

和五十年前吴王僚一样,代国国君虽然不穿龟甲,但其作为游牧民族,力大无比,精通近距离搏击是他的长项。况且,代国国君虽然不准备,但肯定会带一批武士。为了让姐夫少带点武士,他又给姐夫写信,说,家父刚死,我们就大吃大喝很是不好。如果人太多,恐怕家父会诈尸,还请少带些,不能超过五十人。

他姐夫爽快的同意了。

赵襄子就着手实现他的第二步,找杀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是很难的。据说姐夫对兵器很敏感,但凡兵器离他有一丈时,他眉毛就跳。所以,坚决不能找用剑和刀的杀手。

他最终选定了一个调酒师。战国时期的调酒师其实就是给主人倒酒的,工具是一根特别长的大金斗,我们今天来看这种倒酒器具,其实就是一柄加长版的铜锤。

第二步准备完毕后,他又准备第三步。一个倒酒师不可能对付那么多武士,所以,还需要一批对付姐夫带来的武士的人。赵襄子挑选了一百名士兵,练习羽毛舞。所谓羽毛舞就是每个人拿一大羽毛在观众面前起舞,舞蹈练成后,他又给每个士兵发了一把刀,藏在羽毛里。

这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才想到了菜。

如我们所知,这种饭局,什么菜,多少个菜都是次要的。所以,这场饭局到底有什么菜,历史并没有记载。

双方约好的那一天,大家都没有迟到。赵襄子带了几个厨师和一百名跳舞的士兵,他姐夫果然就带了五十个武士。

那名杀手,就是那个用加长版铜锤的调酒师在代国国君旁边,国君喝完一杯,他就用铜锤给斟上。那一百名士兵开始跳起了舞蹈,很是难看。正当双方吃的高兴时,赵襄子突然“哇呀”一声,代国国君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大铜锤就到了他眼前,他清楚的记得,这是那倒酒器具,还没有喊一声,眼前已经一黑。

杀手一击而中,绝不给对方以喘息,照着代国国君的脑袋,连连挥出,像是在砸石头。那五十名代国大汉一见国王的脑袋转眼之间就成了肉饼,正要动手,突然看见在他们中间跳舞的那些舞蹈演员向他们冲了过来。

片刻工夫,代国人全被杀掉。这场饭局就此结束。由于代国王城内并不知国君被杀死,因而赵襄子率领兵卒很顺利的进入代国国都,代国跟着那场饭局,前后脚宣告结束。

这场饭局让代地并入了赵国,此饭局所得到的结果对赵国来讲意义非凡,它大大地扩张了赵国疆域的规模,从这以后,代地的人力物力资源直接为赵国所用。另外,代地的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它东接燕,南接中山,北接匈奴,与楼烦、林胡接壤。赵国灭掉代国不久,赵襄子就派人由代地出发南伐中山,夺取了中山国的左人及中人(是地名)。后来的武灵王讨伐中山和楼烦、林胡,其根据地都是代地。

两百多年后,赵国被秦灭掉,赵国最后一个王迁被秦俘虏后,赵国的公子嘉跑到了代地自立为王,支撑了三十多年。这位贵公子大概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赵国被灭后而当王,完全是那场夏屋宴的功劳。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当自己夫君被自己弟弟杀掉的消息传给赵襄子的姐姐后,这位妇人哭天号地,悲愤欲绝,并且说了一段流传千古的话:以弟慢夫,非仁也;以夫怨弟,非义也。

这位妇人说完,就拔下了头上的金笄,由于这种头饰并非是用来自杀的,所以很钝。她就在石头上磨了几下,然后插入自己的太阳穴,抽搐几下去世了。

我们说,真是一位英烈女子!她的事迹必将被万世传诵,给那些丈夫一死就去改嫁的妇女一记响亮的耳光。

都是一家人,一个是玩诈,先把自己姐姐插在了牛粪上,然后又把姐夫杀死;一个却是忠贞不二,恩怨分明。我们真不知道是该歌颂赵襄子的姐姐还是该歌颂赵襄子,毕竟赵襄子对赵国的崛起功不可没。

所以说,政治人物都是丧尽天良的,稍有血性的人是不能成为政治大人物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赵襄子这类人的本性。从后来赵襄子的所作所为,可以知道,此人是个优秀的政治人才,但绝不是个好人。

灭掉代国不久,晋国四卿之一的智伯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赵襄子立即反抗。杀掉智伯后,他作出了一个最有创意的举动:智伯的头颅被他改造成了夜壶,并且真就当成夜壶来使用。

这可是变态行为,这种变态行为也只有坏人才能玩得出来。自然,这种行为艺术激怒了智伯养的一个门客。这个人的名字如雷贯我们今人的耳朵,他就是豫让。

豫让是个二手货,早先伺候的是被赵简子灭掉的中行氏,中行氏死后,他就投靠了智伯。智伯死后,他一面嘟囔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一面开始了刺杀赵襄子的步伐。

豫让的剑术可实在不敢恭维,确切地说,他并非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但他有一片炽热之心,不杀死赵襄子誓不罢休。

这个人和赵襄子一样,也有点变态心理。先是,隐名埋姓混入赵襄子府中,在赵襄子拉屎的时候要行刺,可被赵襄子发现。赵襄子饶了他,饶他的理由很简单:这样的笨蛋根本就成不了事。

豫让可不这么想,他不在剑术上下功夫,而是把自己烫个半死,然后又吃火碳,把自己弄得连自己老妈都不认识了。但他最终还是被赵襄子发觉,并且又饶过了他。

第三次,他埋伏在桥底下,等赵襄子上桥时,他又失手,被赵襄子活捉。赵襄子烦了,怎么着,没完没了啊。

豫让也觉得自己有点烦,杀不了人家,还总跟着人家。他对赵襄子说,把你衣服脱下来,我刺上几剑,就算我对得起我主人了。

赵襄子觉得好笑,我说,当初你的主人死掉,你怎么不为他们报仇呢?却还投靠了你的仇人(智伯也参与了灭中行氏的行动)。

豫让说,别人对我怎样,我就对别人怎样。智伯对我非常好,我就得为他报仇。中行氏对我一般,我没有理由为他报仇。

赵襄子听完,就让他对着自己脱掉的衣服刺了三剑,然后让他自杀了。

一代刺客走了,如果这个刺客能请赵襄子吃顿饭,成功的几率可能会高一点。但他没有身份请动赵襄子,所以,“饭局永远是事业成功的保证”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在最后,不得不重申一个问题。有人可能会说,前476年并非是战国开始的时间,战国开始的时间应该是三家分晋的那一年。但司马迁的《史记·六国年表》却选择了这一年作为六国纪年的开始。也就是说,司马迁老人家是把这一年当作战国开始的年代的。这一年也是赵襄子继位的第一年。所以,我们把赵襄子的继立作为赵国建立的标志,顺利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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