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开花落,梦里千百年华。
梦里初见,琴声缭绕,风云涌动。梦里牢狱,一勺热粥,温暖人心。梦里落霞琴音动人,大将军征战沙场,有他坐在一旁凝望。当徐邦下毒,当力尽不敌,他冲到自己的面前,带着凝重严肃而真切动容了的神情,用深深的心疼注视。
与他相处而过的那些年岁,都印刻在微风里,五味杂混,却那般令人无法忘怀。
梦里,梦里。
那张琴……曾带给她无限悲伤的琴音……初见烟柳之下,她第一眼便认出了落霞。但弹奏落霞的那个人,却如此陌生。她决定将他收拢在身旁,她想知道,落霞离开她视线的这些年里,都经历过什么。于是带着他开始走南闯北,带他离开监狱,在姜夏皇都安静地开始生活。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开始莫名旖旎起来。渐渐地会默契地各局一角地生活,默契地打成平手,默契地度过一日一年。
生辰是他陪着过的。
噩梦是他安抚过的。
方瑟……方瑟啊……
方瑟,你知道么,当我神仙这场情感漩涡不能自拔之时,我曾经挣扎过,但你的温柔却让我不得不缴械投降。不知你是否记得,我梦见漠谣将利刃刺入我身体的时候,我梦见那纵直幽深的长廊,我梦见一群孩子的自相残杀。那个时候,当我深陷噩梦的恐慌不能自己的时候,我听见你的声音,方瑟,你说过:锦衣,不要怕,我会陪在你身边。
于是……我放任自己……沉溺在有你的生活里……就这样一直……醉下去。
晨光熹微照大地,云雾阴霾散尽,微风拂柳,欣欣向荣。
醒来时候,夏锦衣扶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她张开眼,朦朦胧胧看见床前清冽的光辉。
胡钦站在床头,她换了黑衣,依然垂着标志性的麻花辫,笑容甜美。岳锦袖歪着脑袋靠着墙坐在一边,拿青黛往自己的眉毛上勾来勾去。
头微微有些痛,身边还残留着另一人的余温,但这屋子里,却只剩下这三人。
“他走了。”岳锦袖说着,放下青黛,转向胡钦:“你们女孩子的东西可挺有意思的。”说着,还十分悠闲地拿起一旁的铜镜左右照着。
胡钦递上一杯茶水,关切地看着她。夏锦衣将目光垂下去,见了胡钦另一只手里,捏着两封信。一封精致,一封粗糙。
她接下茶水一饮而尽,接着将那粗糙的信封拆开,映入眼帘第一行,便是英挺的一句“锦衣吾爱”。她无奈地摇摇头,唇角不自觉勾起,继续看下去:
“落霞已取,人亦东奔。三月之约切莫忘怀,东堂清风阁小楼数三层,万不可迷路哦。”
落款是他潇洒的签名,另加二字:勿念。
“清风阁……”夏锦衣默念,而后收了信纸贴身放置,又取来另一张,看字体是娟丽的大家闺秀。她拆开看下去,写她的名字为“岳锦衣”。
她知道这是谁。
“金鎏玉凤钗已然收到,锦衣妹妹,不知晚哥哥一向可好?胡钦姑娘已经做了转达,我会在你说的时间前来。”
落款,姜堇澜。
夏锦衣未着外衫,径直推门下楼去,果然看见陆离伏案于火红的饰品之间,浅浅睡着。夏锦衣不忍推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门外已经开始喧嚣,铜镜里那女子满目平静。眉如远山,云鬓花颜。
夏锦衣神色疲惫,轻声说:“穿着大红褂群,准备着婚庆的礼仪,要嫁的人却不是自己所爱。陆离,你不觉得这是一出悲剧么?”
陆离轻声说:“是……”
夏锦衣闭上眼,叹息声格外绵长。
红色的盖头缓缓遮挡视线,红衣红裙的女子却看不见镜中自己的面容。她怎可能不知自己如何盛颜若霞,倾国倾城?然而那一刻,她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不能逃避不能开脱,没有人会在半路劫她远走,没有人会等在前方伸手接应。人群的欢庆,文武百官的朝拜,姜夏皇亲自主持典礼。这样盛大的仪式,仿佛唤醒了帝都子民心底的喜庆,耳轮中乱糟糟嘈杂的音律,没有琴音没有小曲。
她被笼罩在无穷无尽的红艳之中,没有风来为她掀起衣角,没有新鲜的气息流过她的鼻端,她只能如个瞎子一样跟随着丫鬟的搀扶,越过门槛,在轿子里颠簸,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
她却没有哭。
姜念衾骑着马,又一次穿上袍服。上一次他要到手的媳妇便是被人劫走,这一次,可不要半路杀出个方瑟或者姜飞什么的。赤红颜色于他最配,但整日大红大红地配着,如今也显不出他多少身价,只是那股浑然天成的王霸之气,令四周的小厮乃至王斌贵族都十分胆怯。
他勾着唇角,邪魅一笑。
夏锦衣,无论如何,我娶到你了。
他想。
【晋元东堂·流水阁】
“逆杀已经死了。”残花堂主斜靠着椅背,捏着酒杯摇摇晃晃,声音冷冷:“看来,这丫头没完成任务啊。”屋子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但却传来另一人的声音:“只是,您为何会同意她去刺杀长公主?”残花堂主不回答,只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那人不知何时离去,敲门声响起,不等残花堂主发话,就听见薛子明的声音:“堂主,有人来捣乱了,我估计是桃花坞的人。”
残花堂主冷哼一声,把酒杯往地上一甩,叉腰站起来,大骂了一句你奶奶个爪子的,然后风风火火地往外冲去。
上下了凤仪阁,路过了程前瓦,穿越西北廊,落定西北定安府。
当一切繁琐的仪式进行完毕,夜色渐浓,起风了。
定安府内,月舞云袖,笙歌阵阵。新人楚楚红衣红烛,喜庆的颜色布满洞房,新娘子端正地坐在床上,脊背挺直,微微颔首,红巾下露出她紧绷的白皙下巴。姜念衾十分随意地脱去外衣,往地上一扔,坐在一旁椅子上,啃了瓜果,语气慵懒:“本王不会把你怎样,锦衣,想必你也心有所属了。”
她不说话,把玩着手中为喜庆而添置的苹果,无声地笑起来。
他是赶走了所有人,也没进行更多的仪式,一如交杯酒之类,他嫌那繁文缛节着实恼人。姜念衾勾着邪笑,伸手揭开她的红巾。
“都说成亲之夜的女子是最美艳动人的……待我好好瞧瞧。”
那张精致红艳、惹人心疼的容颜,映入眼帘。
姜念衾突然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又颓然坐下,不去看她,扯着嘴角干笑两下,然后用阴冷的带有杀气的语气——“你——陆离?你们就是这样愚弄我——”
城外,三位黑衣人打马扬鞭,无声地穿越帝都的重重楼阁缝隙,向着远方挺进。
天空中盘旋一只飞鸟,岳锦袖挽弓长射,百步穿杨,胡钦跳马上前接住,动作干净利落,她卸下飞鸟身上的箭还给岳锦袖,又将鸟腿上绑着的纸条屈指弹给头马上眉眼坚韧冷峻的“青年。”
她已经……不是夏锦衣了。
锦衣扫过纸条,伸手捏碎,低声道:“桃花坞预备袭击东北二堂,东堂有方瑟救急,我们北上。”胡钦顺从,不声不响,岳锦袖大笑着喊了一声:“好嘞!”
声音扩散,惊起飞鸟。
夜深,锦绣丝珍的马车停在帝都之口,姜堇澜下了马车,带着几名随从丫鬟,从背包里拿出金鎏玉凤钗,当门人看了,纷纷下跪迎接。
她眨着眼,抬起头看着庞大的宫门,笑靥如花:“大哥,晚哥哥,澜儿回来了!”
此时此刻端坐在姜念衾面前,恍若又不是陆离。
她的面容姣好,带着一种平缓祥和、悲天悯人的高雅,那种平静如深深死潭,那种威严如高天悬挂的明月,不可侵犯。她没有陆离那样可爱的微笑和天真的表情,她仿佛端坐在朝堂之上的女皇,冷静地看着自己对面的男人。
她竟然比夏锦衣,更加端庄,更加似皇室规章礼仪塑造出来的高阁主角。
但,她,终究要嫁给不曾爱过的他,这是命,无法违背的命。
“你究竟是谁?”姜念衾靠着桌子拄着下巴,眼神渐渐多了一种裁定。
陆离勾唇轻笑,被涂成猩红颜色的嘴巴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配合着她淑慧典雅的眼神,让姜念衾更加确定那个猜测。
她朱唇微启,仅仅给出三字作为答案。
她说:
“徐、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