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期是《庄子》阅读史上的关键时期。在此期间,《庄子》不仅由汉代的一门子学变成当时最重要的玄学文本之一,而且《庄子》的版本以及对《庄子》的解读发生了重大变化。同时,这些变化与《庄子》的阅读热又在当时的文学、知识分子的行为模式、文艺理论以及佛教传播等方面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本论文借鉴传播学的研究方法,对《庄子》在魏晋时期的阅读情况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包括文本流传、阅读模式、读者对象以及阅读效果等。论文内容具体分为六章:
第一章“失落的书”。主要研究《庄子》的版本变迁,通过对史料的追溯与分析,尽可能还原魏晋时期《庄子》的版本流传情况,并在最后探讨郭象的《庄子注》为何成为孤本。
第二章“时代之书”。主要从思想史的角度,以时间为线索,由汉代《庄子》的阅读情况,到曹魏时代的思想解放,再到魏晋之际玄学的“言意之辨”,逐步逼近《庄子》由隐而显的过程。然后重点讨论郭象的《庄子注》为何成为一本时代之书,以及东晋清谈和东晋“格义”佛学中《庄子》的阅读情况。
第三章“另类阅读”。主要研究魏晋时期《庄子》的阅读模式。本章吸收了一些西方阅读史的研究成果,对手抄和诵读。
时代《庄子》的阅读情况进行了特别的关注。由手抄时代文本的流动性和口耳相传中文本的不稳定性,揭示《庄子》版本生成的根本原因,并为读者对当时《庄子》的阅读情况提供更加丰富的想象空间。
第四章“文风之变”。主要分析《庄子》的阅读对魏晋时期的文学带来了怎样的影响。以文学史上惯用的断代法为参照,从曹魏时期的建安文学,到以阮籍和嵇康为代表的竹林文学,到西晋的“二十四友”文人集团,再到东晋的“玄言诗”,最后直至陶渊明,沿着《庄子》阅读盛衰的轨迹追寻其在各个时期的文学中留下的印记。
第五章“士风之变”。主要讨论《庄子》的阅读热在魏晋士人的行为模式上引起了怎样的变化。这些变化表现在三个大的方面,即新“无为”说、极度的放达和服食行散之风。对当时这些新风尚的讨论,除了反映《庄子》对当时社会的影响之大,更在于明确这些新风尚大多出自对《庄子》的误读。
第六章“美的觉醒”。主要探索《庄子》的阅读在魏晋时期的文艺理论中所激起的反响。以当时最具代表性的文论、乐论和画论为重点考察对象,讨论《庄子》的自由精神和艺术气质如何启发了魏晋审美的自觉。
引论
《庄子》是笔者最喜欢的哲学经典之一,不仅因为其语言形象生动充满想象力,更因为其深刻的世界观、人生观和认识论。但是在反复阅读时,对于《庄子》文本的构成和郭象的注解,笔者每每有一些疑惑,比如诸多前贤已经论证过的外杂篇的作者问题,还有《天下》篇的定位和旨归问题。尽管相关的论文也不少,说得也令人信服,但背后仍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篇目为何被编在这样的位置?这些篇目使得《天下》篇作为“序论”的说法并不那么可信,因为《天下》篇所评价的一些学派并没有出现在这些篇目中。
我们知道,流传至今的三十三篇《庄子》是经过西晋郭象编辑整理并做过注解的,而在郭象生活的年代,《庄子》的通行版本是五十二篇。那么郭象为什么删掉了其他篇目,而被保留下来的篇目又何以呈现出今天这样的编排方式呢?带着这些问题,笔者走进《庄子》在魏晋时期的阅读史。
魏晋时期在《庄子》的阅读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首先《庄子》在这一时期从汉代的一门子学成为显学,并深刻地影响了思想、文学、社会风尚以及佛教传播等领域。其次《庄子》的文本也从此发生了重大改变,即五十二篇的全本渐渐淡出主流视线,乃至最后完全消失,而三十三篇的郭象本则成为后世流传的孤本。
那么,究竟如何展开对《庄子》的阅读研究呢?笔者从传播学的研究方法中获得了启发。阅读研究本身就是传播学的一个领域,因此其方法完全可以用来指导阅读研究。而传播学最根本的研究方法就是所谓的“5W”模式,即从传播者、文本、读者、传播方式和传播效果这五个方面进行研究,此模式适用于报纸、广播、电视和书籍阅读等各个传播领域。依此方法,本论文对《庄子》阅读研究的主要内容进行了定位,具体包括对《庄子》版本变迁的探讨、对手抄和诵读这种阅读模式的研究、对《庄子》由隐而显的传播过程的追溯以及《庄子》对当时的文学、美学、佛学以及知识分子的行为模式等所产生的影响。
除了追溯《庄子》文本生成的过程和《庄子》在魏晋时期诸多领域留下的回声,《庄子》的阅读研究更深刻的意义在于,它通过再现那些已被遗忘的阅读状况和已经消失的阅读习惯,揭示出已为今人所陌生的阅读模式,而这些阅读模式正是构成文本独特的原始情貌的关键,因此也就是理解文本的关键。这对于我们阅读和尽可能准确地理解《庄子》非常重要。
目前国内有关《庄子》的研究著作堪称汗牛充栋,但绝大部分是关于《庄子》文本本身的研究,即“庄子学”或“庄学”,主要集中于对现有的郭象本《庄子》内容上的解读。方勇教授的庄学巨著《庄子学史》(人民出版社,2008年),其“魏晋南北朝庄子学”一章,粗略地勾勒了庄学在魏晋时期的发展轨迹,但其重点仍是时人对《庄子》内容的解读。专门对《庄子》在魏晋时期的阅读状况进行研究者很少,且基本上都是只是泛论而没有深入,更没有真正从传播学的视角对《庄子》的阅读情况进行研究的。学者马晓乐的论文《魏晋时期<庄子>的传播与接受》(《山东教育学院学报》,2004年第1期),具有一定的传播学视角,但作为一篇期刊论文,可能由于篇幅所限,因此未能真正采用传播学的研究方法,而只是对各个时期的阅读影响泛泛而谈,而且也没有具体到《庄子》的文本研究、阅读和传播方式等。学者尚永亮的《魏晋名士的注解及其误读》一文(《湖南社会科学》,2002年01期),侧重于对向秀和郭象以及支遁的《庄子注》的义理比较,属于《庄子》阅读研究中的一小部分。另外,还有学者刘红红的《从三部传统目录学著作看古代<庄子>的传播与接受》(《图书馆论坛》,2008年04期),主要通过对比《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和《四库全书总目》中所收录的《庄子》研究著作的数量,研究《庄子》在传播史上的盛衰,其重点也不是阅读研究。
海外有关《庄子》的研究著作也很多,但和国内一样,绝大多数是“庄学”著作,只是较之国内研究,海外的研究更倾向于对细节的关注,以及将《庄子》的思想与西方的哲学思想进行比较研究。从传播学的视角对《庄子》进行阅读研究的论著极少,笔者目前仅看到数本相关专著,比如美国俄勒冈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的Yu Shiyi老师的《唐代<庄子>的阅读研究》(Reading the Chuang—tzu in the T’ang Dynasty),然而他集中于对成玄英注的讨论。其他的论著类似。
尽管从传播学的视角对《庄子》的专门研究很少,但关于阅读史研究的论著却很多,而这些论著从方法论上让笔者受益匪浅。比如学者许欢的《中国古代传统阅读模式研究》(《图书与情报》,2010年第5期),学者张仲民的《从书籍史到阅读史:关于晚清书籍史、阅读史的若干思考》(《史林》,2007年10月),以及王余光《西方阅读史研究述评与中国阅读史研究新进展》(《高校图书馆工作》,2005年第2期)。
作为阅读史、传播学的理论发源地,西方国家的阅读研究更全面深入,尤其是对阅读模式的研究,比如朗读和手抄文化的研究等,都让笔者获得诸多灵感。这方面的代表性著作有加拿大学者Alberto Manguel的阅读史专著A history of Reading,(USA: Penguin Group,1997),还有美国学者Robert Darnton的The Business of Enlightenment: A Publishing History of the Encyclopedie,1775—1800(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7)等,这两位学者作为西方阅读史研究的权威人物,其对阅读研究有相当精辟的论述。但国外学者的研究均未涉及《庄子》的阅读。
本论文的创新之处就在于,以传播学的方法对《庄子》在魏晋时期的阅读情况加以研究,不仅关注魏晋时人对《庄子》的解读,更将重点放在了《庄子》文本的变迁和流传、手抄和诵读的阅读模式以及阅读效果上。具体在阅读效果的研究方面,通过对魏晋时期主要文人文学作品和文艺理论专著的文本细读,具体深入地展现出《庄子》在魏晋时期比较全面的阅读场景。而对这种阅读场景的揭示,不但具有认识过去的历史意义,更有理解现在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