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秀彻江左第一
谢混(?—412年),字叔源,小字益寿。东晋文学家。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即陈郡谢氏士族,谢安之孙。历任中书令、中领军、尚书左仆射。曾为时人认为“风华江左第一”,工于诗。晋安帝义熙八年(412年)被赐死狱中。
话说魏晋时代,“伪娘”少有善终。这些风华绝代的人物,倾尽一世风流,引来万千青眼,却终究无法跳脱命运的安排,凄然离世。东晋就有这样一位人物,姿容绝世,帝王动容;文采清丽,名士赞叹;结局之凄凉,仿佛是对晋代“伪娘”悲剧最完美的诠释。这个人,就是号称“风华江左第一”的谢混。
江左太平景窈窕少年郎
谢混的名字对很多人来说算不上熟悉,但说起谢氏一族,恐怕就无人不知了。陈郡谢氏,同琅琊王家(也就是王羲之的家族)并称“王谢”,是东晋时期显赫一时的大士族。谢混的爷爷谢安,更是东晋少有的杰出人物。淝水一战,谢安所率晋军以少胜多,打败横扫北方的前秦大军,令前秦天王苻坚一蹶不振。
正是借了谢安淝水得胜的余威,东晋周边局势少有的缓和了,国内经济繁荣,出现了太平景象。东晋长期偏安江南,老百姓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北胡南下。好容易得到太平日子,生产力得到了很大提升。文化也是一片繁荣。谢混,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呱呱坠地了。
“谢混少有美誉,善属文。”当时知名的士子大都精通诗文,“少有美誉”的也不在少数。不过这些人写的都是“玄言诗”,也就是以阐释老庄和佛教哲理为主要内容的诗歌。内容迂腐不说,形式也刻板无聊,满是作古之气。当时有人形容玄言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而谢混对当时盛行的玄学似乎并不感冒,对山水自然倒是情有独钟。“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情景交融,浩荡之气了然于胸,不仅开了歌咏山水之始,更给后世神州最高学府提供了堂堂之名——清华大学的“清华”二字,正是取自谢混的这句诗。
不作玄言独歌山水,谢混的举动在当时可谓离经叛道。如果放在别的朝代,他可能会受到其他文人的排挤。可在崇尚标新立异、狂放不羁的东晋,谢混的诗作却令世人为之一振。人对于美的追寻和求索是一种本能,用空洞虚无的哲学来给自然美“矫形”自然是螳臂当车。谢混的“新诗”一出现,就备受推崇,大有取代陈旧的玄言诗之势。谢混也因此成为推动后世诗歌体裁变革的重要力量,文垂青史。
关于谢混的长相,史书中倒没有明确的记载;但对他的爷爷谢安倒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风神秀彻”,“及总角,神识沈敏,风宇条畅”;而谢安的哥哥谢尚,更是“好衣刺文袴”的花样美男。爷爷辈个个是美男子,孙儿自然也不遑多让。
出众的文采,加上谢混清丽的相貌、卓尔不凡的气度和显赫的出身,人们称赞他为“风华江左第一”,实至名归。
可怜悲剧帝禁脔传千古
如果单单因为谢混文章写得好,脸蛋长得俏,就说他是“伪娘”,着实有点冤枉。之所以说谢混在魏晋“伪娘”中一枝独秀,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流传千古的“禁脔传奇”。
这个故事涉及两个人,一个当然就是谢混,另一个则是堪称“史上最强悲剧帝”的晋孝武帝司马曜。
司马曜是东晋的第九位皇帝。自14岁荣登大宝,在位20余年间,改革赋税制度,加强中央集权,挫败外敌入侵,实现了东晋末年的复兴。不过这些“功绩”大都被记在了名臣谢安头上,司马曜自己则得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悲剧皇帝”的名号——他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因为一句戏言被杀的皇帝!
司马曜嗜酒如命,常常在后宫耍酒疯。谢安在的时候,他还稍有收敛;等到谢安去世,孝武帝就彻底无法无天了。反正前秦经过淝水之战已经衰落了,东晋最大的外患已经解除;经过改革,内部的经济环境也得到了改善,社会相对安定。文治武功都已齐备,剩下的,就是纵情声色了。“殆为长夜之饮,醒治既少,外人罕得接见。”喝酒喝得不理朝政也就罢了,司马曜还“喜欢”胡言乱语。一次醉酒后,司马曜招来宠妃张氏,醉醺醺地说道:“我看你也年老色衰了,干脆哪天废了你,倒出位置给新来的算了。”说完,就回寝宫睡觉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贵妃本来就小肚鸡肠,听了司马曜这番醉话,心里很不舒服。都说酒后吐真言,皇帝既然能说出这番“醉话”,说明他可能确是动了废掉自己的念头。张贵妃越想越气,回到寝宫后,看见司马曜没心没肺的睡相,更是恼怒。如果贵妃之位被废,等待张氏的就是冷宫中难熬的孤独岁月,更有可能被赐死。想到这,张贵妃动了杀心,于是招来自己的心腹,把司马曜杀死了——“至暮,昌明沉醉卧,张氏遂令其婢蒙之以被,既绝而惧,货左右云以魇死。”
司马曜暴毙之后,他的侄子司马元显监国。可能是感念张氏“帮”自己上位的“功劳”,司马元显“遂不穷张氏之罪”。等到东晋灭亡天下大乱之时,张氏趁乱收拾细软逃出宫去,消失在战火之中。可怜堂堂九五之尊,就因为一句酒后戏言,引来杀身之祸。
谢混当年才貌出众,被司马曜钦点为驸马,准备迎娶公主。可司马曜暴死,谢混的未婚妻照例要守孝三年。这期间,有别的大臣看上了谢混,想讨他当女婿。结果当年向孝武帝推荐谢混的王珣却对那个人说:“谢混是皇帝的禁脔,你还是不要碰吧!”
“禁脔”一词,指的是皇帝专享之物。谢混只是驸马,同后宫嫔妃不同,怎么会是“皇帝专享”呢?王珣跟孝武帝走得很近,断然不会信口雌黄,他说这番话是不是另有深意呢?
史书载,司马曜“耽溺酒色”。在当时,这个“色”,不仅指女色,还指代男色。魏晋娈童之风盛行,皇宫大内更是如此。司马曜很可能是个男女通吃,有些许龙阳之好的主儿。他看中了谢混的才貌,但直接纳男人入宫毕竟有违礼法,于是就假借嫁女纳婿的名义把谢混招为“禁脔”。可惜司马曜早死,谢混未得机会面圣。王珣这番有关“禁脔”的言论说得明白:谢混是皇帝专宠的,岂是尔等凡夫俗子能够染指得了的?三年丧期一过,谢混立即迎娶晋陵公主,成为皇亲国戚。
阴差阳错,“禁脔”之名得以流传千古,而谢混晋代“伪娘”的头把交椅,也依仗皇帝的“专宠”坐得稳稳当当。
绝代风华魂断囹圄
东晋末年,南方局势再次动荡。一片烽火狼烟中,一个名叫刘裕的将领异军突起,攻灭各方势力,成为东晋实质上的霸主。刘裕得势后,见司马氏已经衰落,于是就有了取而代之之意。
而此时,谢混已经官至尚书仆射,是谢氏的领头羊。谢混跟刘裕的关系非常复杂。刘裕出身北府兵,而谢氏同北府兵关系紧密,按理说谢混应当跟刘裕交情不错才对。但谢混似乎对刘裕并不买账,反倒支持北府兵的另一位将领刘毅同刘裕抗衡。谢混的堂兄谢澹对此很是担忧,劝谢混要顺应时势。可惜谢混不听,同谢氏宗族渐行渐远。刘裕想要篡位,必然需要谢氏的支持,但又不想让这个大士族过分骄纵。思量再三,刘裕决定在谢氏之中找一个人出来杀鸡儆猴。谢混既是谢氏领袖,又同谢氏主流意识相左,不幸成了这只必死的“鸡”。刘裕找理由将谢混下狱,随后赐死。有着旷世风华的谢混,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没过多久,刘裕便逼着东晋末代皇帝司马德文“禅让”帝位,转正做了九五之尊,改国号为“宋”,史称“刘宋”。登基大典那一天,需要有人奉上传国玉玺,以示天子之位的正统。这个人需要有很高的人望,才能彰显天子的众望所归。
当时,左近跟刘裕说:“陛下应天受命,登坛日恨不得谢益寿奉玺绂。”谢益寿,指的就是谢混。刘裕自己也很不是滋味儿,说:“我也很后悔啊,谢混死后,世间再无此般风流人物了!”于是就找了谢澹担任此职,谢澹也借此飞黄腾达,历任太尉、太保、特进等显职。不过这些职位都是徒有名号的虚衔,没有实权。刘裕此举,一来让谢氏赚足了门面,二来又在实质上削弱了士族的势力,一举两得。日后,谢氏又卷入了刘氏的夺嫡之争,起兵造反,终被攻灭。至此,当年显赫江南、风头夺目的谢氏走向衰落。
谢混集东晋时代“伪娘”的显著特点于一身,堪称范本。他的悲剧,既是个人性格决定的,也是历史的必然,可以说是对魏晋时代士族命运的最好诠释。在这个新旧交替、民族矛盾空前的时代,作为原本汉人知识分子阶层代表的士族,逐渐衰落,被草根出身的武将取代。两股势力相互倾轧,彼此妥协,最终得以共存。那些风华绝代的人物,一直处于风口浪尖,首先就要遭殃。谢混之死,无关名节恩怨,只是这种妥协的必然代价而已。
链接一:“禁脔”全解
“禁脔”一词,是东晋无奈的发明。话说西晋灭亡,原本镇守江南建康的司马睿称帝,延续国祚,史称东晋。司马氏在中原经营多年,江南地区却是一片蛮荒。东晋立国之初,物质相当匮乏,老百姓饿殍遍地,王公大臣也常常吃不饱饭。肉,更是难得之物,平时很少见到。依照当时的饮食习惯,羊肉是肉类极品,猪肉则要差得多。但时局窘困,能吃到猪肉就不错了,因此猪肉也被奉为珍品。
当时的大臣们认为,猪脖子后面的肉肥美异常,一般人不配享用,只能献给皇帝吃。因此,每得到一头猪,他们就会把这块肉割下来,献入宫中,给晋元帝司马睿享用。久而久之,这块肥肉就被称为“禁脔”,也就是皇帝才有资格享用的肥美之物。
但依照现在的眼光来看,猪脖子肉淋巴很多,瘀血又不易洗净,实在谈不上什么美味珍馐,甚至可以说是猪肉中的下品。所以这群“忠臣”的用意有待商榷,很有可能是打着忠君的旗号,把整口肥猪分食,只把自己不愿意吃的部分送给皇帝,还美其名曰为“禁脔”。
不管怎么说,后世都以“禁脔”比喻珍馐美味或他人不可染指之物。比如,苏轼就曾经写过“尝项上之一脔,如嚼霜前之两螯”的诗句;杜甫也曾有过“前后百卷文,枕籍皆禁脔”的感叹。不过,我们下面要提到的“禁脔”逸闻,恐怕就少有人知道了。
据说,武则天的宠臣上官婉儿倾心于张昌宗。而张昌宗却是女皇的面首,因此一直不敢妄动。一日,上官婉儿同张昌宗独处,难耐心中情愫,于是同张昌宗调笑起来,结果被武则天逮个正着。暴怒的武则天拔出金刀狠狠砸在上官婉儿的头上,怒斥道:“你这贱婢居然连我的禁脔也敢染指,罪该万死!”幸亏张昌宗替她求情,才逃过一劫。上官婉儿头上被砸了一个大口子,留下丑陋的伤疤。为了遮丑,她在伤疤处刺了一朵梅花遮挡。周围的宫女不知内情,只道是这装扮新奇娇媚,争相在额头点胭脂效仿。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了一股时尚,时人谓之“红梅妆”。
在这个故事里,武则天直接把“禁脔”用作对面首的讳称,可见这两个字在当时的“非凡”意义了。谢混被称作“禁脔”也是很有深意的,并非后人胡乱附会。
链接二:谢氏春秋
谢混出身的家族被称为“陈郡谢氏”,同琅琊王氏并称于世,号称“王谢”,是魏晋时代最具代表性的士族。所谓士族,指的是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在隋唐科举制度完善以前,选拔官吏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对皇帝来说,选拔已经被任用的官员一族再度出仕,远比任用毫无背景的庶人要稳妥得多。前者久经官宦气息熏陶,深谙其道,就算资材平庸也堪一用;后者完全是一块璞玉,哪怕有经天之才也需要时日才能熟悉官场规则。久而久之,做官成了一种世袭特权,而享受这种特权的家族,就被称为“士族”。
士族在两汉就已经形成,到了曹魏时期,曹丕为了拉拢士族力量,稳定政局,将“九品中正”确定为选拔官吏的国家标准。从此,士族掌握了中国的政治格局长达三百年之久,成为左右天下的重要势力。
谢氏崛起自淝水之战,是东晋最后一个“当轴士族”——即士族领袖。谢氏人才辈出,既有安邦之才谢安,又有平叛之将谢玄,更出了不少文学家。谢氏经历两晋和南朝,一直是中原士族的中流砥柱,但几经浮沉,实力大不如前。但在其最具影响力的年代,谢氏对整个社会的生活习惯、风气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谢混、谢灵运更对中国古代诗歌的发展居功至伟。
尽管如此,谢氏却屡屡在政治大方向上犯迷糊,总是站错队。先有谢混因反对刘裕获罪身死,后有谢晦被逼谋反身败名裂。刘宋时期,谢晦凭借家族声望一举成为朝廷重臣,居功自傲。刘裕死后,谢晦错误地认为,刘氏皇族同司马氏一样软弱可欺,于是联手另外两位权臣徐羡之、傅亮兴废立之事,另立了“傀儡皇帝”,以为天下尽在己手。
不料,刘氏一门皆为虎狼,新皇帝可不甘心乖乖做傀儡。他成功拉拢当时另一位拥兵自重的权臣檀道济,先后诛杀徐羡之、傅亮,之后兴兵讨伐谢晦。谢晦不会统兵,很快败下阵来,被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皇帝”满门抄斩。从此谢氏彻底丧失军权,成为只居闲职的“名誉重臣”,开始走向衰落。
链接三:谢混的“小清新”
出入乌衣巷,江左第一人。谢混在文学上的造诣和成就有目共睹,被称为“谢混清新”。
魏晋时期是诗歌风格题材转变的重要时期。中国的诗歌,从魏晋开始趋于公式化,先秦时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浪漫逐渐被格律精准、思想虚无的玄言诗所取代。文坛上老朽之气很盛,人文味道奇缺。
到了刘宋一朝,文人逐渐复兴了汉魏时代注重抒情的清怨诗风,融情入景。这其中,谢混的“小清新”诗歌非常出众,成为夺人耳目的焦点。谢混的诗歌保留下来的屈指可数,只有三篇而已。其中流传最广的是《游西池》。这首诗骨子里讲的其实也是玄言道理,即时光易逝,人生短暂,但所用的手法却非常新颖。不见冗长枯燥的说理言志,而是侧重于对景色的精微摹状,风格清新。正好将当时新兴的“如印之印泥”的山水诗的优点发扬光大了。
悟彼蟋蟀唱,信此劳者歌。
有来岂不疾,良游常蹉跎。
逍遥越城肆,愿言屡经过。
回阡被陵阙,高台眺飞霞。
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
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褰裳顺兰沚,徙倚引芳柯。
美人愆岁月,迟暮独如何?
无为牵所思,南荣戒其多。
黄昏时分,清风振衣,博带高冠的公子到西池游玩。水畔芦苇荡漾,禽鸟啼鸣。天空中衬着细碎的光华,恍若仙境。立于高台之上远眺天空中一抹飞霞,光华婆娑,恍若仙境。玉雕一样的人儿若有所悟,感叹时光流逝人生苦短。这样的意境至柔至美,全然不是沉闷刻板的玄言能够比拟的。难怪后世文人将谢混誉为影响东晋诗风转变的关键人物,称“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之气”了。
链接四:江左第一也遭拒婚
当代女子一提谢混,都以为是翩翩贵公子,风华绝代,恨不能穿越回去以身相许。谢混是不是倾倒了当时无数少女我们不得而知,但他曾经吃过闭门羹的事情却是有据可查。
拒绝谢家求亲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国时期显赫一时的大士族、“卧龙”诸葛亮的本家——琅琊诸葛氏。
东晋时的诸葛氏,由诸葛恢执掌。诸葛恢是晋元帝的宠臣,在江东很有名望。诸葛世家虽然不如三国时期般呼风唤雨,但在当时的东晋政坛上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这其中的秘诀就是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