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船只刚刚入洞,一个巨大的浪头打将过来,正好撞击在山壁上,发出惊天巨响,吓得我们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这个浪头打在铁皮船上,那我们可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洞窟里面一片漆黑,这里就像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将狂风暴雨全部阻隔在了外面。洞窟里异常安静,只有船只发动机传来隆隆的低沉咆哮。
前面的三艘渔船相继打开了探照灯,爷爷也开启了铁皮船上的探照灯。四盏高亮度的探照灯将四周照耀得如同白昼。我们纷纷走出船舱,开始打量洞窟里的环境。
令我们感到非常意外的是,这个洞窟比我们想象的大了不知多少倍,我们四艘船只在洞窟里面可以随意打转,根本不用担心会碰撞在一起。
洞窟里面是一个面积很大的水潭,水潭上面飘荡着溟蒙的水汽,让人感觉阴寒刺骨。这里常年照射不进阳光,温度非常低,不过片刻的工夫,船身上便笼罩着一层晶莹的寒霜,就像穿了一件透明的冰甲。
“阿嚏!”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吸着鼻子说道,“这里可真冷呀!”
古枚笛摩挲着臂膀道:“是呀,感觉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
由于天长日久受到水汽的侵蚀,溶洞四壁的石头都变得乌黑发亮,不少岩石表面爬满了苔藓,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洞窟顶上倒悬着许许多多的钟石乳,有的像倒插的宝剑,有的像倒挂的猴子,有的像圆圆的蟠桃,形状各异,姿态万千,令人目不暇接。潮湿的水汽顺着那些钟石乳不断滴落,滴答滴答地落在水面上,就像在弹奏诡异的乐曲。圈圈涟漪荡漾开来,水面上如同盛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莲花。
我们跟着前面的渔船慢慢向前驶去,没有人说话,洞窟里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我一边搓手一边呵气,吐出的气息喷在玻璃窗上都变成了霜花。
爷爷从驾驶舱里拎出一瓶老白干,猛灌了一大口,然后递给我,“来,你也喝点,暖暖身子,别被这寒气冻坏了身子骨!”
我接过老白干,喝了一大口,大概是喝得太急了,辛辣的酒呛得我眼泪横流,不过身上却热乎了许多。
古枚笛和叶教授也相继喝了两口,一斤装的老白干在我们四人的手里传递一圈之后竟然见了底。
我打了个酒嗝,抬头往船舱外面看去,只见我们的船只已经往溶洞里深入了近百米。前方不远处再次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窟,不过这个洞窟比外面那个洞窟要大上数倍,就是千吨级的货轮也能够轻易驶入。
我们这才发现,这山腹里的溶洞竟然是一个葫芦造型。外面是一个狭小的入口,里面有两个一大一小的套洞,现在我们的船只通过了第一个较小的溶洞,缓缓驶入了第二个更大的溶洞。
里面的那个溶洞巨大无比,抬起头来看不见洞顶,就像整座山体都被掏空了一样,空旷得让人感到害怕。上方黑漆漆的一片,就连探照灯打上去都无法穿透黑暗,只能映照出模糊的光景。
这个溶洞更加阴冷,溶洞的四壁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使得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冷藏柜,而我们就像是冷藏柜里的冰冻猪肉。
让我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溶洞的最深处竟然有一座高大的平台,一座恢宏雄伟的鱼骨庙伫立在平台上面。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失声惊呼:“天哪!快看呀,那是鱼骨庙!这里怎么会修建一座鱼骨庙呀?”
是呀!这也是我心中深深的疑问,在这个不见天日、极度隐蔽的水溶洞里,怎么会出现这样一座气势恢宏的鱼骨庙?是谁修建了这座鱼骨庙?修建这座鱼骨庙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怔怔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鱼骨庙,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鱼骨庙相传是用大鱼的骨头搭建,非常独特,它是渔民敬奉的特殊神庙,鱼骨庙和龙王庙一样,里面也供奉着龙王。鱼骨庙始建于什么年代,已无从考证,但传说在隋朝就已存在,如此算来,鱼骨庙的历史至少有一千四百多。中国最有名的鱼骨庙当属日照市东港区涛雒镇沙岭子村的鱼骨庙。
只不过那座鱼骨庙在几十年前已经倒塌,只剩鱼骨梁,昔日“鱼鳞做瓦、鱼骨做梁”的鱼骨庙残存的一段鱼骨梁,如今保存在日照市东港区涛雒镇政府会议室里,长近两米,重一百多千克,这么大的鱼骨可以说是非常罕见。
时至今日,其实在很多地方都还有鱼骨庙。这些鱼骨庙通常修建在河边或者海边,人们在庙里烧香拜祭,祈求风调雨顺、船行平安。由于用来修建庙宇的鱼骨非常罕见,所以不少鱼骨庙虽然打着这个称号,但并不是用真正的鱼骨修建的。
我们此时此刻在溶洞里看见的鱼骨庙,却是一座货真价实的鱼骨庙。这座鱼骨庙伫立在一座高三丈有余的平台上面。平台用巨大的方形岩石垒砌而成,外面用青色方砖镶嵌,每块方砖长宽都在两米左右,非常巨大,方砖表面凿刻着古怪的纹饰。
平台的中央有一条石阶,石阶下面伫立着一排石刻的鱼头雕塑,这些鱼头雕塑是用来停船的桩子。当船只停靠在平台下面之后,为了避免船只漂离,可以将船上的缆绳缠绕捆绑在这些石刻的鱼头雕塑上面。
铁皮船缓缓靠在岸边,我跳上甲板,正准备伸手去拉缆绳,忽然瞥见水下掠过一张诡异的脸,那张脸苍白肿胀,流露出狰狞而恐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张魔鬼的脸。我愣住了,赶紧揉了揉眼睛,再次往水下看去。这一次,水下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那张诡异的脸消失了。
“拓跋孤,你在做什么呢?赶紧把缆绳捆好!”爷爷从驾驶舱探出头来。
我应了一声,将甲板上面的缆绳捆绑在一尊鱼头雕塑上面,我没有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我甩了甩昏涨的脑袋,认为肯定是自己眼花了。
我们停好船只以后,沿着石阶一路往上,来到了鱼骨庙正门。
站在正门瞻望鱼骨庙,更是感觉气势恢宏,令人心生敬畏。
这座鱼骨庙差不多有三层楼那么高,让人称奇惊叹的是,整座鱼骨庙都是用真正的鱼骨搭建起来的。我们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鱼骨,最小的鱼骨都有成年人的手臂粗细,而最大的用来当作庙宇脊梁的鱼骨更是巨大无比,长度竟然有二十米之多。我们不禁暗暗吃惊,这些鱼骨都是从哪里找来的?拥有如此粗壮骨骼的鱼类,该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呀?
除了这些鱼骨令人感到惊奇以外,鱼骨庙的造型设计也让人称奇不已。整座鱼骨庙修建成了一个巨大的鱼头造型,张开的鱼嘴就是庙门。走进鱼骨庙,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摆设,中央放置着一尊青铜大鼎,这是用来烧香拜祭的器皿,大概是年代太久远了,青铜大鼎里的蜡灰都凝固成了黑色。正对着青铜大鼎立着一个青石案,石案上面雕刻着具有立体感的浪花,足见当时工匠们精湛的技艺。石案上面是一尊龙王石雕,石雕外面包裹着彩绘鎏金,使得这尊龙王石雕看上去栩栩如生,尤其是那颗龙头,龙须飞扬,怒目圆睁,更添威风凛凛之感,仿佛只要一阵风吹过,龙王就能够御风而去。
外面的暴风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歇,但在这溶洞深处,已然听不见滚滚雷声。在这般宁静的环境下,疲惫感很快就涌了上来,于是我们拣了庙里的一处角落休息。
那支送鬼亲的船队看着有不少人,我数了下有二十个,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脸上也写满了疲惫之色。有人擦拭着脸上的水汽,有人抱着臂膀打起了哆嗦,还有人摇头苦叹,暗骂晦气。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冲我们招呼道:“萍水相逢都是朋友,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叶教授还礼道:“我们是西北考古队的,准备沿着黄河古道进行一次考察,没想到走到这里碰上暴风雨了。我叫叶盛,这是我的两个弟子,拓跋孤和古枚笛,这位老者是我们的引路人,他叫拓跋烈!”
中年男子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毛成柯,祖上三代都在这黄河边上打鱼为生。说来真是令人痛心,前些日子我的大女儿回家探亲,结果很不幸在这个河段坠河身亡。我的大女儿可是大学生呢,人长得也挺乖巧,马上就要毕业了,谁曾想到……唉……”
毛成柯脸上的神色非常悲戚,隐隐有泪光闪烁。他赶紧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道:“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是不能哭的!”
“什么大喜的日子?”我故意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毛成柯说:“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只要是死在黄河里的女孩,那就是被黄河大王看上了,我们就要把女孩献给黄河大王做妻子,让黄河大王保佑我们全家平安。这种习俗在我们这里叫作‘送鬼亲’,今天我们就是来送鬼亲的。本来准备把女儿的尸体沉入黄河,献给黄河大王,结果还没到沉尸地呢,就碰上暴风雨了。唉,这真是让我担忧不已呀,不知道黄河大王是不是发怒了。”
毛成柯提及“黄河大王”的时候,满脸都是虔诚之色。黄河大王作为黄河古道里的河神,这些常年在黄河上行走的渔民自然是非常敬畏的。
不远处,一个中年妇女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女儿呀,你死得好惨呀!”
哭声打破了鱼骨庙的宁静,那个山羊胡老头快步来到中年妇女面前,急急忙忙地劝诫道:“大花她妈,哭不得,哭不得呀,你这一哭黄河大王会不高兴的!”
中年妇女哭得更厉害了,“黄河大王,你怎么就偏偏看上我家大花了呢?我们好不容易把大花供成了大学生,你……你怎么就把我们大花带走了呢?”
山羊胡老头说道:“大花她妈,你说话可小心些,能被黄河大王看上的闺女,那可是非常幸运的。只要你们好好把大花的尸体给沉了,以后你们家一定能风调雨顺、万事亨通!”
中年妇女兀自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毛成柯的脸色变了变,冲我们抱拳说道:“那是我媳妇向琴梅。不好意思,我先过去看看!”
说着,毛成柯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向琴梅面前,举起蒲扇大小的巴掌,兜头扇在向琴梅脸上,怒骂道:“哭哭哭,你这倒霉的死老婆子就知道哭!山羊先生不是告诉你了吗?送鬼亲的时候是不能哭的,要不然黄河大王是会发怒的。你没看见外面的暴风雨吗?都是你哭哭啼啼的把黄河大王惹怒了,所以才变了天!干你娘的,你再哭我非抽烂你的嘴不可!”
向琴梅被毛成柯这一巴掌给打蒙了,一脸惧怕地看着自己的男人,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那一脸苦闷的模样甭提有多难看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我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笑的是这帮人的愚昧无知,气的是一个大男人打骂自己的媳妇。我看不下去了,刚想说点什么,叶教授赶紧冲我摆摆手,示意我闭嘴,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多嘴,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还有,这是当地人的习俗,若是说出什么对黄河大王不敬的话来,恐怕会引起冲突!”
我们在庙里坐了好几个时辰,其间毛成柯还送给我们一只烧鹅,让我们分着吃了。
爷爷说:“这场暴风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就算停了恐怕也是深夜了,看来今晚我们得在这庙里睡一宿,等到明儿天亮再出去。”
庙里的气温非常低,湿气也很重,大家都被冷得直打哆嗦。我们在船上找来一些木材丢入青铜大鼎里面,点了一把火,二十几个人围在燃烧着篝火的大鼎四周,立刻觉着寒意消退了不少。
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毛成柯饶有兴致地给我们讲起了有关黄河大王的神话故事。
传说中的黄河大王是一个头顶苍穹、脚踩大地的巨神,他身披龙鳞做成的金鳞铠甲,手持一对开天斧,一斧挥下去,能把山川砍成两截。黄河大王是黄河的守护神,平时都住在黄河底部的宫殿里面,一旦黄河古道出现妖兽乱世,黄河大王就会从河底现出真身,施展神通,镇压妖兽,不让这些妖兽祸乱黄河。
在诸多关于黄河大王的神话传说中,最有名的一场战役要数黄河大王对战九头妖蛇。九头妖蛇原本是被天神镇压在雪域神山的妖兽,后来九头妖蛇趁着天崩地裂、沧海变迁的时候逃了出来,藏匿在了黄河之中,在黄河古道上为非作歹,祸害人间。
这条九头妖蛇非常可怕,它上天遁地,翻江倒海,无所不能。蛇身足有百丈之长,浑身乌黑发亮,包裹着坚硬的鳞甲。妖蛇最奇特的是有九颗脑袋,每颗蛇头都有着各自的魔力,能吞吐烈焰、洪水、闪电、风暴、毒烟等。自从九头妖蛇现身黄河古道,黄河古道上可谓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昔日繁华忙碌的黄河古道变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死亡航道。
九头妖蛇作乱的事情传入了黄河大王的耳朵里,黄河大王极为震怒,提着开天斧冲出水面,想要重新镇压那条狂傲的九头妖蛇。面对来势汹汹的黄河大王,九头妖蛇早就做好了迎战准备,压根儿就没把黄河大王放在眼里。
这一场神妖大战足足进行了九天九夜,黄河大王依仗着开天斧这把神兵,终于打败了九头妖蛇,将九头妖蛇的九颗脑袋尽数斩落,分别封印在黄河古道的九个弯道处。然后放了一把三昧真火,焚烧了九头妖蛇的尸骨。由于九头妖蛇的尸骨非常巨大,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才把尸骨烧成飞灰,抛撒在了黄河中。
从此,黄河古道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来往船只逐渐增多,两岸人民安居乐业,而黄河大王勇斗九头妖蛇的英雄事迹也在黄河两岸传颂开来。
听完毛成柯的讲述,困意涌了上来,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黄河大王,身披金鳞铠甲,手握开天巨斧,在黄河之中与那九头妖蛇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就在我即将斩下九头妖蛇最后一颗脑袋的时候,一声惊恐的尖叫将我从梦中惊醒。我蓦地睁开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伴随着那声尖叫,人们纷纷往鱼骨庙外跑去,紧接着传来了更多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