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虹便把到钟涛家的情况报告了柳老师。柳老师问他：“你觉得该怎样做钟涛的思想转变工作啊？”
李虹回答：“昨晚上我想了好久，觉得要作好钟涛的转变工作，关键要利用好他对父母的孝心。具体怎么做，我还没有想好。
柳老师启发道：“对。钟涛的性格有两面性，这种两面性与他父母的教育有关。钟涛想在他父母面前保持一个好孩子的形象，他父母也相信钟涛是好孩子。这正是我们做工作的基础，应该从这里作为突破口。“
李虹一下明白过来：“对呀！我们让钟涛多做些好事。他一有什么进步就想法告诉他的父母。这样钟涛就会让父母高兴，父母也觉着光荣。”
“关键是怎么样才能让钟涛多做好事呢？”柳老师又考李虹。
李虹想了一会儿，说：“我们可以多开展集体活动，这样钟涛就没法逃课了。”
“先从他感兴趣的事做起，否则他会想法逃掉的。”柳老师补充道。
“他喜欢拉二胡，我们正在准备国庆节的节目，要不让他也参加？”李虹兴奋地说。
“我们一起努力吧。如果钟涛能改正的话，我们就把他从资产阶级的手里夺过来了，他就是一个很好的典型。”柳老师也很高兴。
李虹赶忙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万芳芳。万芳芳很犹豫，没有信心：“他要是参加，自己捣蛋不说，把其他人赶跑了怎么办？”
李虹看万芳芳那个不高兴的样子，就笑嘻嘻地：“柳老师叫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我们就试一试吧。要是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可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情。”
与城郊二队挂钩的事情有了眉目，今天是第一次到那里去参加劳动。生产队长张五爷说现在正是施追肥的时候，所以要同学们运点肥料去。
那时农村主要是人蓄肥，化肥是个奢侈的东西。
城郊二队离县城有两公里，柳老师知道这个任务很重，所以专门安排了半天时间，并且作了战前动员：“同学们，我知道你们都是在城里长大的，可能多数同学从来也没有挑过大粪。可是，我们培养劳动人民的感情，就得从挑大粪做起。没有大粪臭，哪来稻谷香？有的人反对我们这样做，我们就要做出一个样子来。我们宁愿做暴风雨中的小草，也不当温室里的花朵。大家有决心吗?”
“有！”同学们的情绪很高昂。
说话听音，锣鼓听声。陈老师知道刚才柳老师说这番话的用意。当初提出到城郊二队挂钩的时候，他曾经对柳老师说，同学们缺的不是劳动，而是知识，劳动对身体还未发育健全的学生来讲，只能适可而止。而柳老师认为陈老师是典型的孔老二的信徒，硬要把学生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道路上走。他就是要和这些反对走毛主席的“五.七”道路的思想行为作斗争。
陈老师不好过分与柳老师争，毕竟他的看法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只好保持沉默。他觉得自己不能硬顶，要学会在毛主席的旗帜下做自己的事情。他最近就在策划一件事情，在国庆节的晚会上，要让同学们唱《长征组歌》，已经和万芳芳做出了一个方案，他的目的就是让同学们通过唱歌来接受教育，寓教于乐。
柳老师作了战前动员后，叫李虹领着同学们去舀粪。
那时的厕所基本上都是旱厕，南山中学也不例外。厕所是那种用条石来铺就的茅坑，茅坑一个连着一个，之间没有任何的隔离。男女厕所约各二十多个蹲位，进去以后一览无余，没有任何的隐私可以遮挡。茅坑离下面的粪坑很高，大约有十多米的样子。舀粪的粪槽是从厕所旁边的一条路下去的，这条路用围墙隔着，又有小门锁着，所以平时走的人很少，路的两边长满了杂草。
李虹平时在家里都在做家务，家里供应的煤基本上都是她挑回家的，八十公斤分两次挑，所以挑担子李虹是不是门外汉。可是挑粪不比挑其它，李虹和同学们刚打开小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哎呀，好臭！”刘萍萍叫了一声，她边说边往后退，大家都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想着刚才柳老师的动员讲话，李虹走在前面，粪桶在肩上一晃一晃的。她虽然也捂住了鼻子，但马上就把手放下了，“没有大粪臭，哪来稻谷香”。这是对劳动人民的感情问题，李虹为刚才自己捂住鼻子的行为感到羞愧，因为它说明了自己对劳动人民的感情还有距离。她对同学们大声道：“同学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革命先烈们为了打下这红色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都不怕，我们还怕这一点点臭吗？”
“不怕！”许多同学大声附和着。
“对，我们不怕！”经李虹这么一吼，同学们好像真的觉得不臭了，有的同学已经放下了捂鼻子的手。
钟涛学着农民上街收粪的样子，嘴里喊道：“有粪尿没得，有粪尿没得！让开，让开，粪清水来了！”边说边窜到李虹跟前，嘻皮笑脸对李虹道：“班长，我这次表现好噻？”
李虹蹬了他一眼：“这才刚开始，你就开始表功了？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李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粪坑前。这粪坑真是又脏又臭，李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脏的地方，李虹也没有想到这里会那么脏。不仅臭不可闻了，而且粪坑里长满了蛆，有的一坨一坨地附在粪便上蠕动着。李虹看了觉得好恶心，胃里的东西在往上翻，马上就要从喉咙里吐出来，她使劲咽了一下口水，把在喉咙里翻腾的东西赶紧咽了回去，心里默默地念着“没有大粪臭，哪来稻谷香“这句话。李虹思想上一边斗私批修，一边定了定神。她生怕自己有什么不好的情绪流露出来影响了大家。
钟涛可能看到了李虹刚才的紧皱的眉头，有点讨好似地对她道：“班长，我不怕臭，我来吧！”
难得见到钟涛这么正经的样子，要在平时，李虹一定要好好表扬他一番，但是今天不行，李虹不可能把率先垂范的机会让给他：“还是我先来！”李虹说完这句话，立马放下粪桶，挽起衣袖，又弯腰把自己的裤腿挽起来，俨然像一个农村姑娘一样。粪坑边虽然脏得没有下脚的地方，但李虹没有管那些了，一步跨上那满是屎尿的石坎上，拿起粪坑边那个用长长的竹竿做成把的粪瓢，招呼着同学们：“这里比较窄，大家把粪桶一个一个递进来，我给大家舀。”
李虹根据同学们的体力，有的舀得多，有的舀的少。轮到刘萍萍，她死活不愿走到跟前来，把粪桶远远地放着。钟涛一直在帮着李虹传递粪桶，见刘萍萍不肯过来，就跑过去帮她拿粪桶。对这个漂亮的刘萍萍，钟涛一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欢，他希望刘萍萍也喜欢他。钟涛在社会上的一个大哥曾经对他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所以他总是想逗她。可是他掌握不了分寸，所以时常闹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恶作剧。
刘萍萍见他跑过来，吓得大叫起来：“李虹，不要钟涛过来！”
钟涛知道刘萍萍怕他，但是又忍不住逗她：“白毛女，光天化日之下，你怕啥子，我又不是黄世仁！”还是劳动委员周清华过来了，把刘萍萍的桶拿过来了，才解了这个围。
李虹看不惯刘萍萍那娇滴滴的样子，心里有些鄙视她。她故意往刘萍萍的桶里多舀了些粪，钟涛见了似乎有点心疼：“班长，‘白毛女’挑不了那么多。”李虹的脸红了起来，立即把多舀的粪舀了些出来。她觉得今天钟涛的表现很不错，为了掩饰自己，她一边舀着粪一边问他：“你就不怕臭吗？”
钟涛满不在乎道：“这个算得了啥子臭哟，你没有看到过“水打棒”（注：土话，指河里面淹死人的尸体），好多天才浮起来，人肿得啥样都认不出来了，那才叫臭死个人。”
李虹听人家说过，“水打棒”的样子挺吓人的，于是又问：“那么吓人的你都敢去看？”
“这有什么。”钟涛还是那个满不在乎的口气：“这是心里作用，心里不怕就不怕，心里不臭也就不臭了。我在家里经常倒尿罐，习惯了根本就不晓得臭了。”
李虹听了钟涛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就说自己刚才到粪坑边时，自己也表现出怕脏怕臭的思想，经过一番的激烈思想斗争后，战胜了心底里那点小资产阶级的思想。这不，现在她的身上已经沾上了不少的粪水，却没有感到有那么臭了，站在粪坑边上也不觉得脏了。她为自己的进步感到高兴，为自己拉近了劳动人民的距离感到骄傲和自豪。她暗自下着决心，今后一定还要在劳动中好好磨练自己。
李虹平时在家里挑煤可以挑到四十公斤，今天她特意对自己多加了一些重量，目的就是要使自己在劳动中茁壮成长。她最后离开粪坑，将沉甸甸的粪桶挑在肩上，大步朝城郊二队走去。
李虹在家挑过水，满满的水在她的肩上都可以稳当当的滴水不洒，所以这挑粪也难不住她。她嘱咐大家注意安全，因为城郊二队是在公路边，他们也是沿着公路走的。幸而那时的公路上汽车不是很多，又是泥结石的路面，车子开不快。李虹步伐稳健地超过了不少的同学。
公路两旁全是平展展的稻田，正是收获的季节，秋高气爽，金黄金黄的稻谷沉甸甸地弯着腰，随风摇摆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像是在招呼路上的行人。太阳虽然开始西斜，但李虹的脸上，红扑扑地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没有经过劳动的锻炼，哪里知道吃穿的艰辛啊！李虹的肩膀开始痛了，但她的心情很愉快。李虹看到刘萍萍在路旁歇息，走过去招呼她：“刘萍萍，我们一起走吧！”
刘萍萍环顾左右：“你先走吧，我再歇一会。”
李虹看到刘萍萍桶里本来不多的粪，现在更是没有多少了，知道她挑不动了，在等别人来帮她的忙，就说：“你慢慢来吧，我到了目的地就回来帮你。”
刘萍萍的脸上也有不少的汗水，好看的刘海也被汗水粘住了，漂亮的连衣裙可能洒了点粪水上去，她不住地用纸在那里揩。有些心疼的样子。她不想要李虹帮她的忙，她不喜欢李虹。刘萍萍觉得李虹就像天生就喜欢教育人一样，没有亲切感。她怕跟李虹一起走，李虹又要教育她。刘萍萍的确是在等同学来帮助她，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魅力，许多男同学都愿意帮她，她在等那些返回来的男同学。于是她回答李虹：“不用了，你走吧！”说这话时，刘萍萍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也难怪，通过家访活动，李虹了解到，刘萍萍和她一样是个独生女，只不过父母对她有些娇生惯养，什么事情都没有让她插过手，每天花枝招展地打扮着她，生怕她吃亏似的。今天能够这样挑粪已经很不错了。锻炼嘛，只能让刘萍萍慢慢来。
柳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上来了。李虹见到柳老师健步如飞，担子在他的肩上稳当当的，十分羡慕：“柳老师，你走得好快啊！”李虹一边说心里一边想：我得要好长的时间，才能锻炼得像柳老师那样啊！
柳老师似乎看出了李虹的心思。他鼓励李虹：“不要着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只要这样坚持下去，要不了多长时间，你一定跑得比我快！”
李虹以柳老师为榜样，跟在他的后面，咬紧牙关一步不落。好容易到了城郊二队。
队长张五爷和社员们，早已在那里迎接大家了。他们有的接过同学们肩上的担子，朝粪坑倒去。李虹谢绝了一个社员的好意，自己直接挑到粪坑前把粪倒掉。
张五爷的大名叫张得民，五十多岁了，个子不是很高，长年累月的劳作，将他那张脸涂得黑里透着红，被汗水滋润得油亮亮的。他出生贫农，已经当队长多年了，对人很随和，由于排行老五，生产队无论大小都叫他张五爷。他招呼着大家：“同学们，到这边来歇一歇，喝口水!”
李虹看着张五爷的那张脸，感到很亲切。他就像电影里面那些支援前线打仗的老大爷一样，随时都笑眯眯的，和蔼可亲。李虹接过张五爷递过来的苦丁茶（南方一种清热解毒茶，微苦，因便宜，老百姓都喜欢喝），大口大口地喝着，她没有觉得苦，反而觉得甘甜。这时，吹来一阵风，李虹立即感到凉爽无比，体会到了劳动的喜悦。李虹休息了一会，准备去接后面的同学。她看到杨林挑着担子过来了，单薄的身躯被粪桶压得晃晃悠悠的，粪水被浪出来好多。李虹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本能地扶住了杨林的扁担，杨林也本能地往旁边让了一下。李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一个男子汉要一个女同学帮忙，其他人会怎样看呢？她环顾了一下周围，没有人注意她。便朝后面走去。
刘萍萍的粪桶果然一个男同学的肩上，李虹走近一看，原来是劳动委员周清华。周清华见到李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刘萍萍实在挑不动了。”
李虹笑道：“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体现了我们班团结友爱的精神。”
同学们都到齐了，大家喝着茶水，有的相互打闹着，有的同社员们一起交谈着……柳老师拍了拍手，招呼大家：“同学们，请安静一下，我们欢迎张五爷跟大家讲话！”
张五爷挥了挥手，把同学们的掌声压了下来。他的喉咙发出了洪亮的声音：“同学们，你们到这里来参加劳动，我和社员们都欢迎啊！孔老二要把大家变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臭老九，我们贫下中农坚决不答应！你们今天送来的肥料虽然不多，但是你们挑来的不仅仅是肥料，更是同学们的一颗红心和决心。”张五爷看了柳老师一眼。继续说道：“我和柳老师商量好了，为了把同学们培养成为贫下中农的接班人，让我们的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我们为同学们制定了一个劳动计划，我们要开展忆苦思甜活动，将批林批孔推向深入，学习大寨精神，开垦百亩大田，欢迎同学们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张五爷对着社员们：“大家说，好不好！”
社员们异口同声道：“好，欢迎，欢迎！”
柳老师接着说：“同学们，今天我们做了一点点事情，张五爷却给了我们极大的鼓励。我们要发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精神，把我们开门办学的活动搞好，搞出名堂，用优异的成绩让毛主席放心！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同学们齐声回答。余音在田间久久回荡。
柳老师征求陈老师的意见，问他有没有话要说。陈老师也没有客气，他说道：“同学们，大家在劳动中要注意安全，要注意科学，不要把腰扭伤了，劳动之前多活动活动。”他的声音没有柳老师那么洪亮，可是说得很诚恳。
柳老师看了陈老师一眼，显然有些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就叫大家散了。
回家的路上，由于粪桶是空的，又一身的臭气，所以同学们都走得很快。李虹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想着两个老师刚才的话。杨林也在后面，不住地看他红肿的肩膀。李虹走过去问道：“压痛了吧？”
杨林不好意思答：“从来没有挑过大粪，今天是第一次。还是缺乏锻炼。”
李虹岔开话题：“杨林，你觉得今天陈老师的话说得怎么样？“
“陈老师讲得好啊。”杨林脱口而出。
“讲得好，我看他是在散播消极情绪。”李虹对杨林的回答有些不满。
“我看陈老师提醒得对。我们都是处在青春期的人，如果不注意科学劳动，很容易伤身体的。”杨林仍然不改他的观点。
“你就知道科学，你就不讲方向。张五爷和柳老师说得多好。我们要从接班人这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
杨林见李虹不高兴，就不想说什么了。他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这两者又不矛盾。”说完，丢下李虹大步朝前走了。
李虹觉得杨林思想有些不对，可怎么不对，她也说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