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明禹倒似乎不着急,稳如泰山,神色安然地享用茶点后还打坐了数个时辰。
青樱比司马明禹要心焦上十倍,那捅过她的一刀,说过要娶芳旭郡主的平静,似乎此时都不让她怎么挂怀。眼见着已经是戌时,她是再也忍不住对司马明禹道:“不然我去跟郡主解释清楚,我们千里迢迢来兰陵郡,不稳住她,岂不是白来了?”说着又埋怨道:“你都要娶她了,何必假惺惺地帮我,可是后悔了?”
司马明禹神情自若,回答得也甚为有条理,“我自有主张;不后悔。”说着便催促她道:“我要歇息了,你回房吧。”
到了次日早上,青樱当真已经心急如焚,虽然黯然于他要娶别人,但是李芳旭,或者说兰陵郡,实在是关乎天下,倘若没有兰陵郡的兵力支持,又怎能去跟郑妃控制下的朝廷对抗。
早饭刚刚用过,管家聂贵同着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戎装将领求见。
只见聂贵一进来便跪下磕头道:“奴才参见赵王殿下。”司马明禹免礼后聂贵才抬头道:“这位是侯爷的长婿张英儒张将军,特来一同拜见王爷。”说着这年轻将领也单膝跪地行了礼,青樱连忙扶起他来。
张英儒人如其名,英挺儒雅,起身揖道:“侯爷卧病在床多日,实在起不得床,这才叮嘱末将来恭请王爷移步去一见,还请王爷千万见谅。”
青樱侍立在一旁,见司马明禹虽然此时身在客中,一举一动本该掣肘,却帝王大气初现,听到兰陵王请他一见,并无任何惊喜或者惶恐之色,只点头叹道:“兰陵侯当年风扬关一战英姿犹存,至今世人津津乐道,本王也颇为敬仰。”
张英儒闻言激动不已,他是兰陵王一手带出来的部下,十三岁便跟着兰陵王出生入死,谁人说兰陵王半个不字他便要拼命,谁人赞扬兰陵王,他便引为知己。
司马明禹在京中便深谙兰陵王众将的习性,是以一句话已然收服一人。
剑雨轩,兰陵王一直在这里养病。
青樱陪着司马明禹一同面见兰陵王。
床上的老人身体并不见孱弱了多少,只是精神上的不济却使他像是比他的年岁苍老了十岁。
此时内室无人,兰陵王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一个长身玉立风采俊朗的少年,想到独子失踪,爱女失、身皆是由于此人,不禁笑声苍凉道:“此刻无他人,王爷便容老夫放肆,不起来行礼了。”
司马明禹并不计较,颔首道:“侯爷不必多礼,你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本王虽然年轻却也感激不尽。”
兰陵王坐起身来,平息了呼吸,深深地看着司马明禹道:“老夫戎马一生,最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赵王不妨直言目的,倘若这笔买卖做得成,也不枉赵王此番千辛万苦来我兰陵郡。”
司马明禹点头笑道:“侯爷战功赫赫,实在是大夏第一功臣。倘若不是奸妃作乱,侯爷该是亲王,与我平起平坐。”
“呵呵。”兰陵王一生征战,怎会听不出这小王爷的意思,冷笑道:“王爷有名无兵,老夫有兵无名,所以王爷是想我们二人合力造反?”
青樱在一旁察言观色,正色道:“奸妃当道,迫,害忠良,这并非造反,清君侧罢了,古来有之。”
兰陵王见她说声,目光阴沉地落在青樱身上,严厉而审视,青樱心中一动,兰陵王是皇上一手提拔,即使因为郑妃有隙,以他的个性却币念旧情,绝不造反,除非……
如此一想,她又缓缓道:“皇上已经晏驾数日,死在郑妃宫中。只是郑妃秘不发丧,皇上的龙体已经……腐坏,赵王此次想要起事,也为皇上能够入土为安,尊享哀荣。”
果然,兰陵王浑身大震,眼中精光暴射,嘴唇哆嗦了好一刻才拼出一句话:“此言当真?”
青樱朗声道:“若敢诅咒皇上,任凭侯爷处置,凌迟车裂青樱不敢有异议。”
“皇上……”痛彻心扉的一声呼喊过后,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听得见兰陵王伏在床上的喘息声。
过了很久,久到青樱甚至有一种错觉,时光已经停住。兰陵王才直起腰,艰难而森然对司马明禹道:“好。只是,老夫如何相信你?”
皇上的龙驭宾天,世子落入郑妃手中可以让兰陵王与司马明禹暂时地站在一起,但是说到底他们是没有利益牵连的两拨,随时都可能瓦解,而一旦瓦解,不仅前功尽弃,连此生的荣华安稳都要丢掉。
司马明禹显然早已考虑过这一点,淡笑道:“我娶芳旭为妃,我与侯爷便是翁婿,难道还不能信任?”
这对于兰陵王来说当然是一个不坏的答案,女儿得偿所愿,双方的联盟也因为姻亲而牢固,然而他目光锐利地一扫,忽然指着青樱道:“这位是慕容尚书之女吧?王爷的正妃,又要如何安置?难道芳旭以郡主之尊,要屈居侧妃吗?”
聂贵早已将昨日郡主阁中发生的事细细地禀报了一番,兰陵王虽不在京中,朝中要员还是熟识的,自然知道赵王妃是慕容勉之女。
青樱垂首沉静道:“回禀侯爷,赵王妃名不副实,实为家父之计,送我入宫襄助赵王。因我是女子,用娶亲的名义便不得郑妃怀疑,其实并非王妃,实为赵王麾下谋士。”
兰陵王双目一眯,意味深长地反问:“是么?”他阅人无数,早已瞧出这两个年轻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情愫。
只是转念一想,世间哪有那样多两情相悦的美事,姻缘不过要的是门当户对,夫妻和顺,一生安稳罢了。如此一想,又放下心来道:“既然如此,芳旭为赵王妃一事应无异议,只是天下皆知赵王娶慕容妃,现在又娶芳旭,该如何解释?”
青樱正色道:“慕容妃已经薨于瑞安州,尸身都已经找到,又何来的慕容妃?从今往后,只有赵王麾下的慕容青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微微的一疼。
然而仍是掷地有声,赵王麾下的慕容青樱,这个大名在未来不远的岁月里便名扬天下,开启了一段传奇。
司马明禹沉吟了一阵,并没有反对,只淡淡道:“如此,芳旭为正妃。”
兰陵王得此承诺,终于放下心来,点头道:“三日后府中晚宴,老夫会遍邀周边州郡的亲友,共筹大计。”
此后数年天下的走势,不经意间就在这宣成二十二年初春的一番密探中定下来了。
由于三日后愿意共同举事的州郡将领皆要来谒见,这其中有司马明禹多年来经营网罗的人,但更多的是兰陵郡周边同气连枝的数座城池的主官,因此在一面之中必要有杀手锏将他们收服,从此无需兰陵王这根纽带。
到底还是互不信任的,司马明禹目光落在正在疾书的青樱身上,普天之下,唯有她一人可以信任。唯有她一人在被他刺了一刀之后,还会生死相随,倾尽才智。
青樱许是觉察到他的目光,停笔抬头道:“……
青樱停笔抬头道:“兰陵王四个女儿,只有李芳旭一人被封郡主,即使兰陵王降为兰陵侯,也没有褫夺郡主的封号,可见兰陵王有多宠爱这个女儿,只要稳住她,我看兰陵郡一带的势力都会归附。”说着又摇头道:“我当时入宫本来是为了保护和襄助你,不过现在你已经从宫中脱险。接下来要起事,兵马肯定比谋士重要,我在这里反而惹你和郡主生嫌隙,这几天你和郡主不能见面也就罢了,后天的谒见之后我就回凤鸣山陪着先生。”
她说的颇为凄清,却不再像往常那般同他亲密嬉笑,又重申道:“我会竭忠尽智做你的谋士,将来你一统天下之后,我要封侯。”像是给昨日给兰陵王的定心丸,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不知是否兰陵王早年造的杀戮过重,子嗣甚是艰难,男丁只有世子一人,女儿倒有四位,除却四女李芳旭,其余的都已婚配,都是他麾下的年轻才俊和邻近州郡的将领。
司马明禹不置可否,他心中自有成算,倒与青樱不谋而合,只是深藏不露罢了。却话锋一转道:“如果我真能成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只会记得那些战功累累的将士,给他们封侯加爵,让他们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说着瞥了青樱一眼意味深长道:“你既然要竭忠尽智,有主公在战场上拼杀,谋士却权衡利弊却在山中逍遥的道理吗?”
青樱倒不是真心想走,只是司马明禹那一句“我喜欢你”实在石破天惊,还未理顺自己的心思,转瞬又要面对夹杂着一个李芳旭的关系,对于初涉风月的她来说,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正在这时候,李芳旭身边的丫鬟偃月款款而至,躬身行礼道:“郡主说王爷金尊玉贵,生在京城气候湿润之地,只怕北地干燥不惯,所以让奴婢送来一盅莲子银耳汤,最是滋润益气的。”
青樱盯着丫鬟手中的食盒,果真只拿出一盅汤来!她没有看错,真的只有一盅!
所以她就是皮糙肉厚,不怕干燥了么?
于是青樱气愤不已,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我就不需要喝银耳汤滋润益气呢?”
这偃月果真就像关公的青龙偃月刀一般,口齿伶俐道:“郡主当然也吩咐了,怎敢忘了姑娘?”姑娘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就是要提醒青樱她不再是王妃,接着又道:“只不过姑娘不需要滋润益气,只用平息肝火的冰糖菊花茶就好,郡主是怕姑娘见她做王妃气坏了身体!”说着辫子一甩得意地出门。
她会生气?真是笑话。
虽然现在是有些生气。
司马明禹起身将银耳汤递给青樱道:“她吃醋而已。”说着更意味深长道:“她会吃醋,你不是该更高兴吗?”
他意有所指,青樱却堪堪避开笑道:“我没有汤喝,何来的高兴,倒是你该高兴才对,将来你后宫之道,也少不了平衡和制衡,有这么个爆炭在这,自然不愁制衡。”
两人说话间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近,青樱说得高兴,长发飘拂正扫在司马明禹的面上,他直觉得一阵清晨山林间的芬芳扑鼻而来,身子一热,心中荡起一份柔和,悄悄地握起她的一缕头发,似乎不经意道:“不管有多少人,没有人可以取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