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尊卑有别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司马明禹微微睁开眼睛,多日不见光线,乍然还不适应,瞥了一眼屋中的情形,见青樱在似乎放了心,又阖上眼。
他内伤沉重,方才只说了四个字似乎就已经累得紧,这会开口更是内息虚弱,好在他意志竟也顽强至斯,气息虽弱声音却清明不改,“必须……马上去……兰陵郡,我自有主张。”
青樱上前坐在床头愁道:“你现在伤这么重,刚刚请了大夫来看过,外头又到处在搜你,怎么能去兰陵郡那么远的地方?”
司马明禹睁开眼睛看了她一刻,青樱会意,附耳上去只听他简洁但是坚定道:“兵马。”
青樱听了不禁心中一跳,兵马?莫非……他拿到了调度兰陵侯的兵符?
兰陵侯能征善战,武将出身,朝中一直盛传他在郡中养了私兵,藏了大量朝廷明令禁止的武器。然而也不知是以讹传讹,还是他行事隐秘,这些年来也并没有把柄被抓住。
难道兰陵侯真有反心?
这个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她从不心系天下。只是明禹重伤,别说此地不宜久留,朝廷没有抓到他不会罢休,肯定还在凉城搜查,一日两日搜不到,不出十日总会搜到这里。他既说去兰陵郡必定有他的道理,况且即使留在这间客栈,吃住不必操心,明禹的伤也得用药。
不管朝廷派谁来,换作是她,赵王重伤逃脱,即使不死,只要守住城中大大小小的药铺,凡是拿的方子是对症的,顺藤摸瓜下去,何愁找不到赵王。
如此一想,又觉得离开凉城刻不容缓,转头吩咐蔡二立道:“凉城的地图你去找一份来,城周围的山脉水文都是极要紧的,越快越好。”
蔡二立闻言想了想道:“回王妃的话,要说地图,小人在凉城潜伏了二十多年,说句不怕王妃笑话的话,小人算是活地图。”他多年充当暗子,极善察言观色道:“王妃是想带王爷去兰陵郡?”
青樱见他熟悉地形,不由得心中一喜道:“正是,不知有没有避得过朝廷搜查的路可走?”心中顿时希望大增,只盼着蔡二立能指出一条隐秘人所不知的路。
蔡二立忖度着道:“路倒是有……”说着只往床上的司马明禹望去,看他面色苍白地阖眼躺着,不由得声音黯了下去道:“只是要穿越雪兰关。”
雪兰关。
听到这三个字,青樱只觉得方才心中希望下去了大半,须知雪兰关上终年积雪,风雪刮起来的时候人根本寸步难行,即使是习武之人,倘若修为差了一星半点的,也是耐不住关上的严寒的。只有凉城附近的百姓,因凉城土地贫瘠,往往交不起税贡,便上山挖野参草药,所以从前雪兰关本是雪难关,百姓们为了吉利,后来才慢慢将它改叫雪兰关。
名字虽改,要翻越过去的艰险却丝毫未变。更何况,明禹重伤,后有追兵,可并非闲庭漫步。
青樱叹了口气,将头枕在司马明禹的手臂上思考……仿佛是在凤鸣山养成的习惯,被明禹呵斥过几次无效后,他也就作罢了,大约也是习惯了。
蔡二立机灵至极见青樱露出为难之色,又进言道:“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其他路如果王妃有办法甩开朝廷的追兵的话。恕小人说句大不敬的话,王爷的伤怕是上不得雪兰关。”
司马明禹听了睁开眼,想要抬手握住青樱的手宽慰她,到底还是伤后无力,垂了下来。青樱正愁得直掐自己的手,也并没有注意。司马明禹强运了一口气出声道:“我死不了的,我怕……我怕死的是郑鸿飞。”
大约是重伤后心神迷乱,并不像素日那般冷静如止水,方才那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成:“我死不了的,我怕你一个人在这世上。”
好在青樱思考的是另一件事,并没有在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黑,朝蔡二立道:“你对城里熟,可有哪些药铺?”
“最大的药铺是平和堂,离这里不远,只是……”蔡二立说到这里不明青樱的意思,照方抓药是断断不可的,不知赵王妃还能有什么法子。
“你是要趁天黑到潜入药铺偷药吧?”施谨瑜正好回来,听到二人的对话,立刻就明白青樱的想法。
青樱见他回来,知道也瞒不过,索性坦然道:“是。明禹的伤不能拖,只能偷药。”
司马明禹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青樱,目光中添了几分柔和,少了几丝寒意。
施谨瑜看了一眼司马明禹,叹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吧。”
司马明禹听了咳咳地冷笑了一声。施谨瑜也不客气,对他道:“我是劝不了她,所以只能帮她,王爷不必多心我要去出卖你。”
青樱听了眼睛一亮,对蔡二立道:“城里还有哪些药铺?一并将位置告诉我们。”
蔡二立不解道:“平和堂的药材很齐全,王妃只要能进库藏,找到王爷要的药不成问题啊。”
青樱挥手止住他笑道:“只去一家药铺毕竟还是冒险,万一被有心之人从失窃的药材中拼出了药方,总归是不安全的。不如多去几家药铺,每家随意去一些药材,量既少不引人注目,即使被发现失窃,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施谨瑜听了急道:“你好好地一个千金小姐,去偷窃本已……不成体统。你还想偷几家药铺,去的地方越过被抓住的可能越大,你以为药铺的伙计都是吃素的么?”
青樱冲他扮鬼脸道:“要担心被抓住的人是你,在凤鸣山的时候这空空妙手可是我的绝活,连先生的酒都偷得来,才不会被抓住。”
司马明禹淡淡道:“不必去,我就是不吃药也死不了。”
青樱见他一副不领情的样子,立时恶声道:“你又不是神仙?怎么不会死?客气什么?又不是白救你,将来你飞黄腾达了,给我个一官半爵报答就是了!”
施谨瑜愈发头痛,一个女孩,莫非还想赐官封侯?真真是先生太纵她了。
司马明禹不再言语,只阖着眼。
倒是蔡二立有些瞠目结舌,又忽然觉得有些明白了其他的关窍,赔笑道:“王……妃和施公子要是出去的话,小人会在这伺候着,还请王……妃和公子放心。”
施谨瑜被青樱一路又拉有拽地出了客栈,“如今出来了,不比在客栈里头都是蔡二立的人,你别拉拉扯扯的,成……-”施谨瑜蹙眉斥道,想要抽回手臂。
“成什么体统是吧?”青樱笑嘻嘻地替他说道,“谨瑜这话啊,从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说了,哎呀呀,谨瑜是将来要位列三公的人,自然要成体统,我这样的人嘛,以后就回凤鸣山,本来就没有体统嘛。”说着又拉上了施谨瑜的衣袖。
施谨瑜小心地观察了一番周遭,确信没有形迹可疑之人后,这才道:“我正要跟你说,我们今晚给他取完药就回京。我离京太久,再不回去只怕惹人怀疑,我不想给府里招来麻烦……我和他的同窗之谊,我算是仁至义尽。你跟我一起走,凉城不是久留之地,方才我送刘大夫出门后便在城中略微转了转,朝廷的人来得不少,看来郑贵妃是下决心不让赵王活着走出凉城,你何必淌这个浑水?”
青樱低头听着也不打断只等他说完,这才抬头道:“谨瑜你说的对,你今晚帮我取了药就回去吧。但是我不会走的,反正我名义上是赵王妃,也不可能突然独自出现在京城。而且明禹现在重伤,只怕连小孩子都能杀了他,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你只是名义上的赵王妃,这个名义可以死。”施谨瑜意味深长道,“其实,慕容伯父是很疼你的,我离京的时候他与我约定,如果赵王没有按时回京,他就会在瑞安州安排一具女尸,毁去面容,身量与你相仿……这样,郑贵妃也无法指摘慕容家与赵王之事有何牵连,你也可以悄然回京。”
青樱一直很认真地听着他说,谁料一提到父亲登时猛地往后一退,尖声道:“他疼我?你不是也说了,这样一来郑贵妃也无法指摘慕容家与赵王之事有牵连,他好好地做着吏部尚书,何尝是为了我!”
施谨瑜知道她与慕容大人之间父女之情一向淡薄,甚至及不上自己和司马明禹,当下深悔说了这些,岔开道:“倘若你不想回京,去凤鸣山先生那里避一避也好……”
“我先去拿药了,我走城南,你走城北,一会客栈见,你自己多加小心。”青樱直接打断了施谨瑜,一转身奔入了夜色当中。
却说此时地字三号房中,本来阴冷,现下人气倒是旺盛,算上横卧在地的蔡二立,这面积不大的屋里竟然塞了九个人。
司马明禹勉强支起身坐在床上,面色惨白却目光依然清明冷峻,毫无乞怜之意。
郑鸿飞意气风发地站在屋中央……他少年时块头便比其他人大,现在愈发显得孔武有力,虎背熊腰,饶是五个带刀的侍卫环伺着他,也依然鹤立鸡群,向司马明禹傲然道:“赵王谋逆,与兰陵侯勾结人赃俱获,本将军奉命将你缉拿回京。”说罢更居高临下道:“王爷,你是天潢贵胄,用不着这些奴才动手吧?”
司马明禹微微喘了口气将身子靠在墙上,目光扫过郑鸿飞身边一个身量极高骨骼清奇相貌不似中原人的青年男子,神色带了一丝嘲讽道:“郑师兄,难道你就不是奴才了?”
郑鸿飞自视甚高打小就瞧不起司马明禹这等被姑母捏在手心的皇子,哪里受得了司马明禹这样蔑视的言语,当下面皮一沉喝道:“你已经落到我手里,还容得你嚣张?上次兰陵侯逆子已经被拿下,今天你也休想有逃出本将军手掌心,待把你们一并押解回京,你以为像你这般大逆不道还当得成王爷么?”说着还不足,啐道:“下贱宫女生得奴才秧子,还真以为自己身份贵重。”
这话连带郑贵妃也绕在其中她何尝不是宫女出身?司马明禹听了微微一冷笑,郑鸿飞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青年男子轻咳了一声。郑鸿飞似是对她颇为不同,立刻警醒过来,只哼了一回。
司马明禹不知心中忖度着些什么,面上闪过一丝疑色,目光在青年男子脸上逡巡了一番:“没想到北朝的四王爷亲自驾临,难怪你找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