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辜负和忘却的少年时光。此去京城,从此与他们便是风刀霜剑,尔虞我诈,于她便是深闺幽怨,岁月难挽。
施谨瑜大约也想到了当时,神思恍惚了一阵,终究再没有说什么了。
两人日夜赶路,终于在第三日黄昏的时候赶到了凉城。
凉城最繁华的的街道便是千吉街,此刻两人已经下马,在千吉街上的凤仪客栈门前停了下来。两人并没有刻意打扮,身上那股清贵之气却掩饰不住,果然立刻就有店小二迎了上来热情道:“两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
说着眼珠骨碌碌一转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连青樱发上的白梨镶宝玉钗和施谨瑜的腰佩都没放过。
又抢着道:“倘若住店的话,小店今日正好客满,只余下一间地字三号房,不知客官住是不住?”
两人对视一眼,总觉得这家店有蹊跷,但是司马明禹走之前分分明明就说过:“我会住在凉城千吉街凤仪客栈。”
司马明禹从来不说做不到的话,那他就肯定住在这里。
是以两人心中虽都有疑虑,还是答应了下来道:“住,有劳小哥带我们去。”
青樱跟着店小二在昏暗的客房走道中一路走一路越发疑惑,她和施谨瑜分明是一男一女,看行止也不是夫妻,为何这店小二就绝口不问呢?就算只有一间房,也该问一句是否需要加两条板凳吧?
地字三号房极为偏僻,很走了一阵才到,谁料店小二突然赔笑道:“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小的刚才走的太急,忘了带钥匙。”说着还招呼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一面道:“劳烦二位在此稍等一会,小的立刻去取。”说着一溜烟儿就跑了。
青樱虽然狡黠,却到底是贵族少女,施谨瑜更是向来守礼,两人只能面面相觑瞧着小二消失,想骂人却骂不出一句狠话。
耐心地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见店小二的踪影。这个时间已然过了饭点,方才进来的时候也没见店里有多少人,断不会是店小二忙得忘记了。
两人越发觉得蹊跷,青樱想了想对施谨瑜道:“你站远些,我来开门,进去瞧个究竟。”施谨瑜深知青樱在凤鸣山时于正经文史治国经略不用心学,却专花心思在稀奇古怪的阵法和机关消息上,她既然说能开门,自然有她的办法,当下也不让她。
青樱从发簪中取出细细的一个硬金线,在锁孔略微鼓捣了几下,只听“登”的一声,悬在门上的大铁锁应声而开。
施谨瑜正也想说先生果然偏心于她,已然听到青樱压低声音的惊呼:“明禹?”说着身影一闪已经进了房间。
司马明禹怎么在这间房?心念电转之下也知不妙,立刻跟上,闪身进屋后小心锁好房门。
青樱方才乍一推门,只见司马明禹半个身子在床上,半个身子悬在床下,鬓发散乱,从门前到床前皆是血迹。
此时施谨瑜也已经进来,两人凑到近前一探,尚有气息,只是面色惨白,嘴角胸前都有大片血迹。青樱帮着施谨瑜先把他移到床上放平整,想是挪动的过程牵动了伤口,司马明禹微微一睁眼见是他们,神色一安气息虚弱道:“我胸腹各有一处致命伤。”说着又晕厥了过去。
施谨瑜解开他的衣服查验,果然有两处大伤口,胸口的已然看见肋骨,青樱是女子不便近前,只听施谨瑜道:“他倒是意志坚强,两处大伤,三处骨折,还中了内力极强的一掌,这时节又寒凉,竟然也没死。”说着更疑惑道:“虽然我不通医道,但是这样两处见骨的伤,是如何止住血的?如果不止血,他早就死了。”
青樱虽然急,心里还是不乱的,略一思忖道:“我知道了,这家店果真是有古怪,他这几日在这里其实是有人照料的。”
“谁照料他?他刚才的样子哪里像有人在照料。”
青樱却似乎明显松了一口气道:“必然是方才那个古怪的店小二,我们刚进店的时候,他就上下打量我们的穿戴,现在看来是在辨认什么。而且这间房明明不是空着,他却领我们前来,分明就是想让我们发现明禹,又借口没带钥匙……”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轻微而有节奏的敲门声,青樱迅速打住,用棉被将司马明禹从头到脚盖住,自己也脱鞋跳上/床去坐在外间护住他。施谨瑜会意,缓步走到门前,拉开一丝门缝,左手顶在门上。
竟然是刚才一去不复返的店小二,他目光越过施谨瑜看清屋内形势后,低声道:“请公子屋里说话。”
施谨瑜犹豫了一下,想青樱方才说的确有道理,便让他进来。只见他一进来就跪下磕头道:“给王妃和公子请安。”他口齿伶俐,不仅知道青樱和施谨瑜的身份,更接着道:“这家店是王爷五年前就布下的据点,小人名叫蔡二立,原是王爷生母罗贵人身边服侍的人,贵人归天之后王爷设法让小人出宫,王爷三天前和兰陵王世子本在凉城相会,有大事相商,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三日前夜里王爷浑身是伤,突然闯了进来,亏得那时已经是二更,店里客人都已经安歇,小人知道事出紧急也来不及多问,先把王爷安置在了地字三号房,那里最偏僻。”
青樱一面叫他起来说话一面心中奇道,虽然明禹从前的确有跟兰陵王结盟之意,但是兰陵王,现在已是兰陵侯现下自身难保,明禹为何会笃定他会相助?
正想问起,蔡二立一面起身一面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瓷瓶道:“这是止血生肌的药,原是小人带在身上备用的,不然现在全城都是搜捕王爷的官兵,实在无法出去采买药品,小人只能给王爷止血,每日喂些参汤续命。”
“容小人多嘴一句,王爷的伤势沉重,光止血肯定不行,这几日王爷一直高烧,又有内伤,不及早医治恐怕……”青樱点头道:“我自有打算,你先去烧一些热水,再跟前几日一样送些参汤,然后……”很是犹豫了一刻,还是坚决道:“请一个大夫来。”
蔡二立答应着正要出去,施谨瑜到底沉稳,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你这几日服侍得很忠心,这些银子先拿着,你家王爷醒后自有赏的。”蔡二立也不推辞,接了银子谢恩就出去了。
施谨瑜蹙眉道:“请大夫?方才你没有听到他说全城都在搜捕司马明禹吗?请了大夫之后呢,你还能把人家灭口?”
青樱此刻正查看着司马明禹的伤势,一探鼻息,微弱得几乎要断了,心里正是如几把刀在来回割,听到这话柳眉一竖,不管不顾道:“那就杀了灭口!你下不了手,我来!”
她的少女时代,大半是在凤鸣山上度过的,林轶为人飘逸如仙,并不束缚她的是非观念。是以在她的心中并不一定的可为和不可为,只知现在心中焦急,必要救了司马明禹为先,至于其他人的性命安危,一时也并不重要。
施谨瑜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怎么着了魔?”指着双目紧闭的司马明禹道:“跟他一样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青樱被他一骂,心中顿时清明了几分,眼圈一红低声道:“那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明禹死。”
施谨瑜自然也不能说司马明禹就该死,然而还是忍不住道:“这几年你不在京中,不知他有手段有多狠辣,他宫中的姬妾多……这些年有过身孕的有八人,可全都是怀上了畸形胎,不是生下即死,就是在母亲腹中就……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会这样?”
宫里头的腌臜事青樱不甚明了,却也懂得司马明禹一旦有子,郑妃就相当于有了双重的保障,要么立孱弱的皇三子,就算朝臣坚持立赵王,只要赵王不在了,赵王之子即位,她作为太皇太后仍可以垂帘听政。
在深宫之中,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青樱还是微微一颤,施谨瑜叹道:“不管怎样,那都是他的亲骨肉,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既不让那些姬妾落胎授人以柄,又能让……那些胎儿那么可怕……你不知道,有次方太医来给家父诊脉的时候面色惨白,大汗淋漓,一问才知刚才毓庆宫出来,赵王的一位庶妃刚刚产下一名双头儿,浑身都是一块块的瘀斑……”
青樱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打断他道:“这也不能说明就是明禹所为。况且就算真是他做的,他一定有他不得已的地方。”
施谨瑜见她一力维护司马明禹,叹道:“他这个人,越信任必定伤得越深,同窗要好的情谊固然重要,你自己也要当心。”
青樱正要说什么,那蔡二立已经带着大夫侯在外头了。两人不再多言语,赶紧叫带大夫进来。这大夫姓刘,医术在凉城远近闻名,为人机灵,看到司马明禹身上几处伤势惊人竟也没有多问,只简单道:“伤势虽重,不过老夫可先让这位公子暂时醒过来。”
他一套金针在司马明禹气海,血池,少关,百会等要穴施了半个时辰,这才擦擦额上沁出的细汗道:“再过一刻就该能醒,这个方子拿去照方煎药。”说着起身收拾诊箱。
蔡二立不敢专断只瞧着青樱和施谨瑜,青樱心中心念电转,一狠心正要打手势让蔡二立制住刘大夫,施谨瑜已经抢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笑道:“有劳大夫了,方子很高明,正好舍弟的病还有几句话要问大夫的,不如我送老先生出去?”
这刘大夫行医数年,察言观色早已炉火纯青,怎能感觉不到此时的微妙?忙不迭地应道:“多谢公子谬赞,行医救人是本分。”施谨瑜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恰恰挡在了蔡二立和刘大夫之间。
青樱见他坚持,微微叹了口气,示意蔡二立作罢。
施谨瑜自送刘大夫出门,蔡二立犹豫了一刻还是开口道:“王妃做主小人不敢说什么,只是这人出去乱说话可怎么办?依小人之见,此地还是不宜久留。”
青樱深吸一口气:“可是他现在重伤不能行走,而且塞外路途遥远,只怕……”
“去……兰陵郡……”昏迷了数日的司马明禹忽然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明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