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华如释重负,带着梦的向往,即将去履行入党宣誓仪式,心中真是感慨万千!他决定临行前到团大院去一趟,去看一看自己流过泪的养猪场,去走一走自己曾经彷徨过的小路,再去技术组打听一下魏红的去向。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吴亮所在连的一个培训人员王欣,向他传递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而引起的。
集训班结束后,林少华特意到四排找到一个叫王欣的学员,向他打听吴亮的情况。王欣告诉林少华,吴亮在两个月前,因烧热水壶(小锅炉)爆炸身亡。因此林少华是特意来追忆过去,悼念一下吴亮。
当他走过五连的养猪场,目睹空荡荡的废弃猪舍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感叹生命的短暂,他感叹岁月的无情,他的脑海里不时地闪过指导员的身影,不时地回荡着指导员的笑声。他看着吴亮曾经骑过的一处矮墙,心里顿时感到无限的凄凉。
他边走边想:在自己最孤独的日子里,帮助关怀过自己的人为何都无影无踪。不知道五连指导员如今转业到何处,那段时间里他给了自己极大的支持和鼓励,那种心灵的匡扶,一直铭记在自己的记忆里。吴亮,我的好战友,在那段难忘的日子里,你对我的那份真诚友谊是多么珍贵,我们在一起推心置腹的聊天是多么畅达和谐,你的心灵是多么的质朴纯洁,我一直把你牢记在心里。如今我在心狱里即将获释,很快就会见到渴望的蓝天,可此时我对战友更加的思念,但愿你的亡魂早日安息,不要飘零在戈壁滩上。
林少华泪流满面,曾经的那一幕幕历历再现,仿佛就在昨天,他无法忘记那段日子的凄苦,他怜惜吴亮年轻的生命过早的飘逝了。当林少华领略了生命的脆弱和痛楚后,觉得自己应该从沉重的思绪中走出来,不应该再去顾忌什么,决意堂堂正正的去打听一下魏红的情况。
当他满心欢喜地来到技术专家组后,一位中年女军人告诉林少华说:“魏红早就调走了,调走时并没有留下通信地址,听说是调到其他军区了,具体是哪个军区不太清楚。”
林少华带着失落回到了集训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收拾了一下日用物品和行李,又向连长和指导员告别了一下,默默地步行奔向麦城车站。当他买完火车票上车后,发现车上人很多,也很拥挤,于是他就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一位老大爷,自己靠在火车连接处站立着。
火车行驶不久,一个打开水的姑娘紧紧地盯着林少华。该女子身高1.65米左右,两眼有神,身段匀称,留着两个长长的辫子,长相清秀而雅致,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不过林少华对这位似曾相识的女孩并无好感,他认为这么左瞅右看别人的人,肯定不是善良的女孩,因此林少华不时地回避着她的眼神,甚至对她流露出一种轻蔑。
该女子打量完林少华后,把热水送回自己的车厢,又再次回到了林少华的视线里,她站在林少华的面前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平静地说:“你是林少华吧?不认识我了吗?”
林少华看着这位女子,本能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不认识你,你怎么认识我呢?”
女子说:“你记得三年前的3月16日吗?你好好想想。”
林少华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没有太大的印象。”
女子说:“你记得麦城文化宫的诗歌交流会吗?”
林少华连连说:“记得,记得,记得。”
女子说:“我记得你,你不记得我了,那天你发言,我是第一个带头为你鼓掌的,也是我为你指点汽车站的,我叫冯晓娟。”说着她伸出了右手,林少华也赶忙伸出了右手,她和他轻轻地握了握手。
冯晓娟说:“到卧铺车厢坐一会吧,在这说话也不方便,我是下铺,你就到我那坐着吧。”
林少华没有推辞,跟着冯晓娟往卧铺车厢走去。
到了冯晓娟的下铺坐下后,她又打量了一会儿林少华。说:“你的表情比过去成熟多了,刚才上车时我就看见你了,但是拿不准,所以就特意端着水杯过来找你了,其实卧铺车厢里有水。”
林少华说:“你记忆真好,我可是一点也没记住。”
冯晓娟说:“少华,你心真够冷的,我给你写过信你连回都不回,让我等得好辛苦。”
林少华说:“那时我是新兵,部队有规定,怕违反纪律,所以不敢回信。”
冯晓娟说:“现在敢回信吗?”
林少华说:“得分啥信,要是搞对象的就不敢回,因为战士不能在外边谈恋爱,作为军人就应该遵守纪律。”
冯晓娟说:“爱情还受限制呀?现在是新社会了,提倡恋爱自由。”
林少华说:“这是部队的纪律,这么规定是对的,不然当兵的都搞起对象,军营里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部队还能有战斗力吗?解放军大学校不就变成爱情的摇篮了嘛,你说是不?这肯定是行不通的。”
冯晓娟说:“是有些道理。军官可以谈恋爱吧?”
林少华说:“是的,军官有这个权力。”
冯晓娟笑嘻嘻地说:“其实我非常羡慕军人,我的理想就是找个有才气的军人朋友。”
然后她又问林少华:“哎,我问你,你看没看我给你写的信?”
林少华说:“看了,但记不清内容了,当然也是害怕,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
冯晓娟故意惊诧地说:“解放军同志,你也太粗心了吧?我可是用纯情少女的心初次向异性书面表达心声,我是背着我爸妈后半夜写出来的,搞了半天被你遗忘了,扔进了记忆的垃圾箱了。”
林少华听着她滔滔不绝地絮叨着,只是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林少华问她:“对了,你坐这趟车干啥去?”
冯晓娟说:“回东北老家,这次我是到麦城过来办理调转手续的,我爸已经从麦城工兵团转业到东北老家了,所以我也调过去了,在区委办公室做文秘。”
林少华说:“我真羡慕你的职业,工作时能接触文字,业余时间还能创作。”
冯晓娟说:“如果时间长了也很枯燥,没有创作来源,不像你们军人有丰富的生活经历,有想象的空间,有神秘感,其实我特爱看你写的诗,不仅有韵味,而且自由奔放。”
林少华说:“以后我写了稿件给你邮去,你帮我往外投稿行吗?那样的话既能减少麻烦,又能得到你第一编辑的审核,不是更好吗?”
冯晓娟高兴地说:“行呀,这下我可有向你学习讨教的机会了。说心里话,我特别欣赏你的写作风格,你在《麦城月刊》发表的那三首诗,我现在还保留着呢,只可惜后来再就见不着你的新作品了。对了,用这种方式通信不算违犯军纪吧?如果能这么和你保持通信联系我非常高兴。”
林少华说:“这不算违纪,咱既不是谈恋爱,也不是谈论部队的机密,只是文学交流。”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车厢里快熄灯了,林少华起身要走,冯晓娟拽了他一下说:“你就坐边上吧,列车员检查也没事,你的座位让给别人了,他们能理解的。”
林少华没再推辞,他坐在卧铺一角,手把着上下卧铺间的梯子,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在列车的颠簸中进入了梦乡。
当车窗外的缕缕晨光,照射在林少华的脸上,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身体时,感到腿已经麻木的不听使唤了,低头却意外地发现冯晓娟枕着自己的大腿睡得正香,这架势哪里是同志关系,这分明是一对情人。他有心晃醒她却又不忍心,任凭她就这么睡下去又拍别人看见,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眼看天快大亮了,旅客们也应该从睡梦中醒来了,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林少华心想:这成啥事了?这情景要是被人看见了,不得认为自己是个不正派的人啊?这不是丢咱军人的脸吗?再者说了军风极其不严肃,自己的腿上躺着个女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哪对得起头上的这颗红星啊?想到这,林少华刚要晃动她,可一看上下铺的旅客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就使劲压了压帽檐,想放纵她再睡一会儿,然而车厢内的每一个细小动静,都令他如坐针毡,无奈中他只好强行把她唤醒。
林少华晃动着冯晓娟说:“晓娟同志,天都亮了,快醒醒吧。”
冯晓娟睁着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林少华,又看看自己枕的部位,霎时间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面带羞涩,向他传递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妙和幸福。
其实冯晓娟这么做并非是无意识的,她做梦都想靠近林少华,她是想借此做一个拥有白马王子的梦。自从三年前她第一次看见林少华的那一刻,她就爱上了林少华。为了能实现这个愿望,她找到了总编,求总编将信件捎给林少华,没想到她的信件犹如石沉大海,那个梦也就随之破灭了。尽管那时有年少的冲动,也有不现实的鲁莽,但是,那种感觉和情怀是真实的。后来爸爸为她选了不少军人,她始终也没有找到一见林少华就动心的那种感觉,因此也就淡漠了寻友的事。而这次能够遇见林少华,自然想圆一个曾经破灭的梦,想找找那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因此才故意枕着他的腿静听他心跳的音符,才故意装出睡眼蒙眬的样子,体验那种甜蜜中的温馨。其实她不曾有丝毫的睡意,她舍不得浪费时间,她想完全把他吞噬掉。
上午9点多钟,列车到达了京城,他俩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出了站口,林少华在中转签字窗口帮她签了10点多开往东北方向的车票,然后他又把她送到候车大厅,他们在候车室的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相互交换了通信地址。
林少华为了明确和她的关系,在语言和行为上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说:“冯晓娟同志,今后我们要保持纯真的友谊好吗?我们可以不断的加深创作交流,但不能牵扯进去任何私心杂念,我们专心的谈论创作,做一个文友,做一个好朋友。”
冯晓娟迟疑了一会说:“少华,我知道你是啥意思,你是怕恋爱和前途不能同步,你是怕掉进情的泥潭不能自拔,我完全能理解你的苦衷,也会遵循现实的规律,不过,一旦我们有幸站在同一个地平线上时,我们就应该冲破感情的禁锢,你说是吧?”
林少华说:“人的青春时光是有限的,人的命运有些时候也不在可控的范围内,所以人还得现实地去把握自己。如果我不牵扯情感,我就可以主宰自己,我的前途就可以一片光明,我就可以带着梦的归宿轻松地解甲归田。如果牵扯了情感,我就会一直生活在梦里,甚至会给我和我牵挂的人留下挥之不去的痛苦,因此我不能自私。”
尽管林少华十分清楚地为她发出了婉言谢绝的信号,越是这样冯晓娟就越发对他敬重,甚至更加坚信林少华必成大器,将来也必将成为自己爱恋的情人。于是,她有些违心地说:“赞同!不过可别忘了我们是有共同爱好的朋友,说话不能老是绕圈子,要经常和我联系,说说工作和生活上的事,不然我们就不是知心朋友了。”
林少华说:“放心吧!朋友就应该以实为实,否则还算什么朋友?”
他们有说有笑地谈论着,时间过得特别快,随着检票的广播声,林少华把她送到了检票口,冯晓娟走过检票口后,不停地向林少华挥舞着手,虽然她脸上挂着微笑,可眼睛却噙着泪水,似亲人般难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