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学校是妈妈单位的子弟小学,位于单位旁边居民区的一座三层破旧灰色楼房,在同样破旧的居民区里并不显得特别,没有任何配套设施,居民区的公共篮球场和教学楼前孤零零的乒乓球台是主要娱乐场地,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学校的管理只是安排上课和考试,对着装和发型也没有任何规定,我在这里度过了小学的最后几个月。
在一个充满着焦虑和紧张的早晨,耀眼的阳光只让人感觉干燥,我认真地整理好已洗干净的红领巾,由妈妈带着去学校见班主任。班主任是位40岁左右的女人,挑染过的黄色长卷发垂在背后,画着长而锋利的眉毛,又大又圆的眼睛上挂着描了黑色的眼睫毛使她轻佻又不失严厉,小巧的鼻子显得很聪明,薄而细长的嘴唇上擦了口红,不大的脸上厚厚的粉底把皱纹衬托的更加明显,穿一身酒红色的工作装。见到班主任,我先敬了个标准的少先队队礼,并高声对她说:“老师好。”班主任略带轻佻的嘴角突然带着故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坐在旁边的女校长咳了一声,笑眯眯的插话道:“长得真漂亮,是男孩女孩啊?真讨人喜欢。”笔直站着的地我回答:“我是男孩”,女校长接着又说道:“真可爱”,而后正经地对班主任说:“这孩子画画挺好,得了好多奖。”班主任稳定了下情绪说到:“去教室上课吧。”走出办公室听到身后班主任和校长说着:“看他刚才那傻样。”继而又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天的上午是伤感的,看着破旧的课桌、黑板和周围陌生的同学,充满了失落感。而在课间,同学们对我说着班里哪个女生好看,哪个女生又被谁给玩了;又问我会不会玩街头霸王,街霸里哪个女角色诱人……搞得我无言以对,只是坐在旁边的班长把他们支开,拍了拍我的肩膀。
课上,我翻开课本,看着从前做过的笔记,看着笑在上面留下的痕迹,看着过去老师批阅的留言,这一切只发生在几天以前,而又好像与我无关,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班主任看到我,带着嘲笑的语气说:“新来的同学看不上咱这破学校。”又说:“多大的人了,就知道哭,和傻子一样。”我擦了擦眼泪并且有点儿生气。班主任洛带严肃地又说到:“哎,这才对嘛,男孩子哭什么啊哭。”这时,漂亮的女同桌安慰我说:“班主任很坏,喜欢笑话人,老师和同学都讨厌她,别放在心上。”我对她笑了笑。课上我借漂亮同桌的橡皮用,并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她哼哼笑出声来,害羞地说:“不客气。”下课后,我听到她和后排的女生说:“我同桌向我借橡皮还说谢谢呢,哈哈哈哈哈。”
回家后,妈妈看到我郁闷的表情,问我怎么了,妈妈这一问让我伤心且气愤地哭了起来,把委屈都告诉了妈妈,并说不想去上学了。本想得到妈妈的安慰,但妈妈却教训起了我:“你这才经历多大点事,以后遇到的事多得多,总有不喜欢你的人。哭吧,哭出来好受一点儿。”我擦了擦眼泪没有说话,妈妈继而又安慰我说:“我也不喜欢你班主任,你刚来,习惯了就好了,就上不到一年时间。校长还跟我说你听话,非常喜欢你呢。”我停止了哭泣,但还是有点生气。
吃完午饭,有住在一起的同学来约我一起去学校,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对上学的恐惧感消失了不少,但想起口无遮拦的班主任还是心里发憷。
约我去学校的同学是向阳,他长着粗黑浓密的眉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非常伶俐,大大的鼻孔让人觉得氧气充足,鲜红而饱满的嘴唇像是抹着一层油腻,有细白的皮肤的大脸蛋上微微透着腮红,大家都说他漂亮又聪明,但又是公认的坏孩子,家长们也不让孩子和他玩,同学们也提醒我不要和他在一块,怕跟着他学坏。或许是由于受到排挤,他经常缠着我这个新来的同学,带我去他家看迈克尔·杰克逊的光盘,给我讲一些听不懂却感觉露骨的黄色笑话,但他从没带我去过他经常去的那家游戏厅,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我确实不适合去那种地方。
我哪能轻易就学坏,在一堂作文课上,作文题目是《最想对同学说的话》,我写了一篇关于他的作文,题目叫《向阳,我想对你说》,内容主要是告诫他要好好学习,不要去游戏厅了,而班主任未经我的允许就把这篇作文念给了全班听,念完后,话有所指地对阳说:“向阳啊,真给我们丢脸啊,以后别再缠着新来的好学生了。”听着非常不舒服。下课后,向阳找到我略带焦急地说:“你写我干什么,完了,完了,班主任知道我又去游戏厅了,又要找我妈的事了。”我中肯地对他说:“这是为你好。”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去游戏厅了,你还和我玩吗?”我说:“当然和你玩。”但从那以后,向阳不再每天纠缠着我,他也没有任何改变。
记得在这所小学的第一堂体育课,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同学们早已按耐不住愉快的心情,因为体育老师安排五年级和四年级踢足球比赛,所以大家都有点激动。班里的男生们想借此机会考察一下我的足球水平,因为我认识不少球星,虽然还搞不懂什么是越位,但我经常会看足球比赛。
比赛前不知哪传来的消息,说我很会踢足球,向阳还跑去四年级的教室门口喊:“你们输定了,我们班转来了个足球高手。”班长更是跟我说:“比赛就靠你了,四年级有两个专业学足球的,身体很壮,实力比我们强。”这让我更加紧张,以至于前两节课都没有上好。
比赛如期举行,这可不是一场正规的足球比赛,参加比赛的双方共12人,场地是小区的篮球场,小禁区靠底线的两端是球门,女生们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加油呐喊。我被安排为前锋,是全场关注的焦点,每个人都期待着我的表现。
比赛开始,场面呈现出一边倒的状况,四年级在两个足球专业队员的带领下一直压着我们踢,但我们防守很顽强,一直保持着0:0的比分。而我却一直被斥责,原因是不回防,而且一直处在越位位置。这下队员们看不下去了,决定让我改踢后卫,悲剧也就此发生。比赛的气氛非常紧张,快下课了而比分仍是0:0。这时对方获得一个角球机会,我被安排在前门柱的位置,体育老师一声哨响,角球开出,球又低又快的朝我飞来,下意识的抬起脚背一挡,把球挡进了自家球门,我们也就此输掉了比赛。看着队友们郁闷的表情和观众们的笑声,能想象的到当时的我表情有多傻。一整天我都成了一些同学的笑料,哪怕几天后还是会有余音。从没感到如此丢人过,完全是因为过于紧张而没有发挥出水平,所以往后只要有踢球的机会,我就会特别的卖力,试着证明自己。
很快我就和同学们打成了一片,作业也不像刚转来时写的那样认真,甚至非常潦草。数学老师对我的变化非常失望,有次在看到我的作业后气愤地扔还给了我,对我吼道:“不学点好。”我感到难过,但也只是难过而已。
后来换了一个总是与我吵架的同桌,她叫文倩,身材偏瘦,有点儿驼背,洁白的皮肤,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细长的淡眉和大而有些无辜的眼睛,小小的鼻子,鼻头有些上翘,淡色的嘴唇有点耷拉,感觉总是不高兴。有一次,在班主任的课上,我俩并没有吵架,而是聊得甚欢,这被班主任逮个正着,班主任问:“说什么呢?”前一秒还与我有说有笑的文倩,突然抢先着急着大声回答:“他超线。”我俩在课桌中间用一条线来划分各自的领域。我对她的这句话感觉莫名其妙又毫无防备,怎么变成了我的责任了,也着急着辩解说:“我没超。”至于超没超线其实我也不知道,感觉她只是为了摆脱责任而强词夺理地把责任推卸给我。文倩带着指责的口气撒娇地说:“你就是超了,你就是超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感觉自己即将完败于对方的不讲理,委屈加愤怒使我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希望班主任可以给个清白。但班主任明显不在乎谁对谁错,只是笑话我说:“吆,咱们的好学生真脆弱,动不动就哭。”而后让我俩站着上完这节课。这时文倩也流下了眼泪,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咧着嘴对我说:“真恶心,你以为就你会哭啊。”我问她为什么冤枉我,她说如果班主任知道我俩是在聊天,就会把我俩的座位分开,而我则会被安排与那个又脏又傻的胖女孩同位,看样子我还要感激她,真是个机智的孩子。
就是这个与我相互看不顺眼的同桌,有一天在放学前的自习课上,她揪了揪我的衣服对我说:“看我嘴形。”而后无声且缓慢地说了一句话。第一遍我没反应过来,她又来了一遍,用夸张的嘴型和略带喘息的声音说:“我喜欢你。”我感觉她在逗我玩,转过脸去继续看书,当什么都没发生,心里却想:真的吗?而她突然严肃地问我:“我都说了你怎么不说?”我看着她急躁的表情说:“我说什么啊?”她又说:“你到底说不说?”我没搭理她,什么说不说的,她继续晃着我胳膊说:“你到底说不说?”我还是不理她,她带点生气地说:“别装了,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不喜欢我跟我说话干什么。”我终于按耐不住回答道:“我不喜欢你,满意了吧。”但她一直缠住问我同一个问题:“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说话?”这个问题也把我给问蒙了,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一再的重复:“我不喜欢你。”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柔软而无力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或者说是不想太粗鲁而没有用力挣脱。她就一直那么抓着我的手,彼此没有再说话,一直到放学。再往后的几天里,她总是向我提出牵手的要求,大多数时候我也同意,班主任为此嘲笑了我俩一番却没有制止。我只是觉得,牵个手又能怎样呢?
而这事很快被全班知道,并伴随着各种谣传。例如:哪天看到我和文倩在学校旁边的一块玉米地里亲嘴,哪天又看到我们俩在楼下拥抱,当然都是些没有的事。有一天,向阳跟我说有个大痞子追她,没过几天,就看到她在放学后,坐在一个穿着喇叭裤,高大而且消瘦,喜欢抽着烟的大孩子的自行车后座上,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树荫扫过她的肩膀,明媚的阳光却照不亮她那张略带阴沉的脸,似乎在有意躲避我的目光。不知道自行车带她去了哪,或许是去玉米地吧,从那以后,我和文倩之间多了尴尬和拘束,就像刚刚告别了彼此之间的一段感情,而且再也没有牵过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