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在美丽城的不期而遇,那已是2003年年底了。母亲见到阿芰显然很高兴,对阿芰说她已改行做保姆,并找到个好雇主,不仅活儿轻松,工资也高,不过她有可能会随那家人到外省去。当时阿芰急着去与一个客人约会,来不及与她多讲,匆匆记下母亲的电话号码。可等她想到要给母亲打电话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小纸条。她懊恼了好久。此后的几年里,她再也没有见到母亲,也没有母亲的消息。每当她想起母亲时,就会对自己说:春姐找到了个好雇主,她去了外省,她的苦日子快熬出头。
3
父亲的去世,一度给叶子带来了可怕的寂寞与凄凉。她时常痴呆呆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无休止地掉着眼泪。一个快活的孩子,突然变成了悲伤的女人。母亲平静对她说:“当你感到悲哀痛苦时,最好是去学些什么东西。学习会使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母亲的这句话,她一直没忘,这些年一直陪伴着她。星期六,叶子仍天不亮就起了床,往窗前一坐,便忘了时间。一直到阳光射进屋里,书本上的字开始浮游模糊起来,她才疲倦地揉揉双眼,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一辆汽车在屋外停了下来,一部BMW大轿车,银灰色的车身闪闪发光,停在她卑微的家门外,似乎不太搭调。就在一低头的刹那,她瞥见那个从车里出来酷毙的身影。007,邦德!
不会吧,自己看花了眼?
她又揉了揉眼睛。Mon dieu,是他,安德烈!
高大英俊的安德烈正一步步向这边走来。阳光下,他栗色的头发在闪烁;还有那一身笔挺考究的黑西服,让叶子有些诧异。
听到敲门声,她飞快跑过去,打开门,往他身后瞧了瞧。
“连伊凡都不带,去相亲呀?”
他笑起来,有点腼腆。安德烈可是偶尔会害羞的大男人。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拉起她的手,急切地说:“走,跟我走——”
“嗯?去哪里?”
“跟我走,到了就会知道。”
“那我换件衣服。”
早上起来,随便套了件毛衣,站在西装革履的他边像什么?一个女仆?呵呵,其实做他的贴身女仆也不错。他飞快地打量她一下,说:“叶子什么时候都是美丽的,我们走吧!”
她简直被他拉着飞了起来,“奇怪,去哪里嘛?”
他依旧笑着,来到车边,不由分说把她塞进车里。
“喂,要绑票也得找个有钱人啦——”
刚坐定,冷不丁背后一阵“汪汪”狗叫。叶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伊凡抱着小男孩躲在后面。
“伊凡——”
“都是小男孩不乖,暴露我们的行踪。”伊凡不甘心抱着小男孩钻出来。看来他躲了好长时间,小脸都憋红了。
搞什么鬼嘛!
还没等叶子开口,安德烈像变魔术似的捧出一束鲜花,递到叶子面前。
叶子完全被这父子俩搞晕了,她捧着花,愣着神道:“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伊凡笑着抢先叫道:“这是秘密!”
“跟我还有秘密!伊凡,快告诉我,不然叶子不和你玩了。”
“秘密就是秘密!不能提前告诉你。”
“那安德烈你说!”
伊凡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爸爸,不能说。”
“汪汪——”小男孩兴奋地叫起来,伊凡拍了拍它的脑袋,“住嘴,小男孩,你也不能说!”
安德烈深情地看了她一眼,仅这一眼足以让她心花怒放,她笑着把脸埋进鲜花里。安德烈回头对伊凡说:“儿子,坐好,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啰!”
“遵命!”
车奔驰起来,伊凡和小男孩兴奋地表演起二重唱。叶子快乐得也恨不得跟着他们唱起来。管它去哪里!她只要和他再一起,哪怕浪迹天涯。
车驶出巴黎,楼房大厦渐渐远去,更广阔的绿色来到他们身边。国道旁一片小树林里,叶子看到那里停着好多辆房车,还有不少帐篷。女人在洗衣晒衣,孩子们在玩耍,还有人把炉子架起,生火做饭。
叶子以为那是个野营camping营地。在法国几乎每个省市都有免费野营营地。一到度假期,野营族便纷纷舍弃城市奔向海边、森林或乡野,过起返璞归真的生活。在野营地,年轻的背包族往往自带或租用的帐篷,而更多的中产法国人则开着自家的房车来到营地,租住营地里舒适的木屋,一家人尽享天伦。随着法国人越来越热衷野营,各种野营度假村应运而生,当然,它们都不再是免费的。这些野营度假村也像宾馆酒店一样评定星级,有的高星级野营度假村更是设施齐全,游泳池、高尔夫球场、马场、儿童乐园、网球场应有尽有,餐厅、超市、酒吧、舞场也一应俱全,这些顶级的度假村往往成为法国贵族们的聚集地。
安德烈说那不是野营营地,而是政府提供给吉卜赛人流浪旅途中停栖、生活的地方。
“吉卜赛人?”叶子惊异地叫起来。她没有见过吉卜赛人,对吉卜赛人的印象,就是雨果《巴黎圣母院》中描写的那样,神秘,老态龙钟,而且面目可憎,披挂着奇怪的服饰,散乱着长发,在昏暗幽秘的小屋里给人占卜。
安德烈往窗外看了眼,说:“吉卜赛,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传奇民族,他们在苦难中成长,在智慧中求生存。他们是一群无根的漂泊者,流浪就是他们的宿命,千百年来都没有改变。没有土地,没有属于自己的地域标志,甚至也没有国的概念。一辆辆在城市乡间颠簸前行的简陋的大篷车,一管蛇笛、三两只手鼓,一匹马,几只羊和狗,还有那如泣如诉的曼陀铃,便是他们全部。在旁人眼里,他们一无所有,几乎一无所有,但他们像国王那样生活,像神那样活着。他们整个的生活就是喜乐……”
后来在夏天,叶子在塞纳河畔一片森林里邂逅了吉卜赛人,才真正明白安德烈此时的话:他们整个的生活就是喜乐 !他们去河里洗澡。不,那不只是洗一次澡,那是顺着水波起舞,那是和着流水的节拍歌唱。他们唱歌,他们跳舞,他们游泳,他们雀跃。河岸上,他们的女人升起火,架起炉灶,呼朋唤友做起了饭。是的,他们的粗茶淡饭也是喜乐,一场盛宴,而他们一无所有,只有面包和盐,甚至没有黄油。但他们是那样满足……
还有一次,叶子随安德烈父子去看吉卜赛马戏团的表演。当她置身于从前只是在电影电视里所见的圆顶帐篷时,不得不惊叹。帐篷里面真大呀,成百上千的男男女女挤在这里看热闹,小孩子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她一下子就被吉卜赛人那充满幽默、欢乐、惊险、刺激的精彩节目征服了。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女孩的马术表演。她可能还不足十岁,但完全就是一个经验十足,技艺超群的艺人,她骑着黑骏马在圆形的跑道上策马飞奔,红披风呼啦啦地飘在身后,不时在马背上做出站立侧身等高难动作,引得台下一片惊呼,而她矫健的身姿就像一只轻盈的红色蜻蜓。
苦难,同样也可以让人活得有尊严。
天擦黑的时候,叶子听到了海浪声,接着,车子驶进一条用沙砾铺就的道路。榉树伸开赤裸的白色肢体,互相紧紧偎依,枝条交叉错杂,形成奇特的拥抱,在头顶构成一个形似教堂拱道的穹隆。穹隆之后,是一座白色城堡,在梦境里的灯光中频频变换颜色。
4
车刚在城堡前停下,立即有一老一少两个gar·on迎上来,少的将车开走,老的在前面引路。一缕橘红色的光射在安德烈脸上,给他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要是再戴一顶礼帽,披件大裘,手里拄着根手杖,简直就和电影里从城堡里走出的贵族绅士一模一样。叶子望着他,暗暗想。伊凡在来的路上,已睡着了,这会儿却精神十足,小男孩也活蹦乱跳。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挽住她的胳膊。走在他身旁,叶子第一次感到浑身上下不自在,早知道他带她来这种地方,说什么也要换身衣服啊。自己这个样子,简直太损他的形象。她羞怯得几乎迈不开步,像是灰姑娘闯进了王子的禁区。一直被带到房间,她还没从这种感觉中走出来。
“我和伊凡就在隔壁房间,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下,八点半到餐厅来。”
“安德烈,能告诉……”
“嘘!什么也不要问!”安德烈笑着吻了吻她,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叶子站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呆。管它呢,既来之,则安之。灰姑娘也是她妈手心里的宝。我也一样!她忽然笑了起来。
走进浴室,那里有一个蓝色的浴缸。她放了满满一缸水,脱光衣服,滑进水中。她调的水很烫。她偏爱烫烫的水,这可以刺激她的皮肤,舒展她的神经。她伸开四肢,在浴池里写了个大字,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好久没有这样轻松啦,天就是塌下来,也要好好享受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糊中似乎听到有敲门声,她侧耳听了听,又像没有。她迟疑地披上浴袍,去开门。门外没有人。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在滚烫的水中泡着的确容易产生幻觉。她自嘲地笑笑,正要关门时,发现门把上挂着一个纸袋。她又往门外瞧了瞧,长长的走廊里静悄悄的。
她取下纸袋,关上门。会是什么呢?打开纸袋。天啦,她惊呆了,里面竟是一双红色镶钻高跟鞋和一件chanel同色曳地长裙。她一下子想起,安德烈穿得是一套黑西服,红色正与他相配呀!莫非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她迫不及待地脱下浴袍,换上裙子和鞋。裙子和鞋简直都是量身定制的,非常合身合脚。她无法不相信,这就是为她准备的!但是,但是,他怎么知道她的尺码?
她把长发挽了起来,露出颀长的脖子。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那个面色潮红,眼睛发亮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她哪里是什么灰姑娘,简直就是个完美的公主。叶子有点不敢确认。
走下楼梯时,餐厅里已经高朋满座,人声笑语不绝于耳,还有盘碟清脆的碰撞声。她的出现,使所有声音猛然间有一个小小中断。等候在楼梯下两个小提琴手,微笑地迎上去,一左一右护拥着她,奏响了旋律。
“Rouler les yeux fermés
Et ne plus rien penser
Du ciel en enfer
On se laissera glisser
Rouler vers les vallées
C"est beau la liberté
Puisqu"on peut rien en faire
Allez vas-y, accélère
C"est un jour parfait
Ni bon ni mauvais
Juste un jour parfait
Rien pour nous arrêter
C"est un jour parfait
Ni bon ni mauvais
Juste un jour parfait……
这是叶子很喜欢的法国歌手Calogero的歌《完美的一天》Un jour parfait。
Rouler les yeux fermés
Plus besoin de parler
Comme tu es mon amie
Sur la terre endormie
Pour se faire oublier
On doit partir léger
Aussi loin qu"on espère
Allez vas-y, accélè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