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衾之父老秦国公生前是极忠义之士,深得先帝钟离砚信任,只是后来先帝病重卧床两年之久,顾后把持朝政期间对秦国公一脉极力打压,更是在老秦国公薨逝后,借由先帝疼爱秦国公孤子遗女幼年丧父,欲将秦茵与秦衾收到自己身边抚养,妄图剥夺秦家兵权。
奈何当时先帝虽不临朝,天威犹在,听闻此事之后,为防外戚专政,英明决断,将秦氏姐弟召入寅城,以忠烈之后为由,将秦茵封为太子妃,秦衾封为镇南大将军,驻守南关。
先帝这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让野心勃勃的顾后也不得不作罢。秦茵本就是一个极聪慧的女子,在承了先帝的恩情之后也自知为了维护皇家表面的平静,她必须从中多做斡旋,将顾后笼络好了。
一直以来,她也确实做的很好,尽心尽力侍奉顾太后,表现出对顾氏一族的友好和善。起初,顾太后对她的处处逢迎半信半疑,采取观望态度,可日子久了,秦茵的亲和从未改变,也让一向工于心计的顾太后慢慢疏于戒备。
此一次,秦衾奉召入京,一是替姐姐分担帝王纳妃的忧愁,一是就北齐日后统一南越国与帝王及朝中大臣进行进一步磋商。
其实,除此之外,另有一件大事要做。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朝中形势紧张,钟离氏与顾氏的死战一触即发,朝中官员须进行一次彻底洗牌换血,否则,在攻打南越时若出现内乱,那北齐江山便会岌岌可危。
秦衾进京本就是煊靖帝与秦茵在顾太后面前征求过意见的,虽然也做了不少保密工作,但是顾太后也知晓他已到京。
翌日清晨,镇南大将军面圣之后,得顾太后宣召,前往太后宫觐见。
太后宫内室,那个北齐最荣耀的女子坐在重重帘幕后,斜卧在贵妃榻上,一双温柔中带着凌厉的眸子里,波光流转。
秦衾折腰跪拜,顾太后看着帘外男子模糊的影子,一语不发,十指丹蔻华丽中透着些许妖冶,指尖敲击着木案微微作响。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光景,她朱唇轻启,柔婉带笑的声音中携了些不怒自威的意味,“哀家这年纪大了是越发不中用了,竟忘了请秦将军坐下说话。”
“来人,赐座。”
秦衾躬身道谢后缓缓落座,音色清朗道,“太后娘娘哪里话,微臣倒觉得娘娘风华正茂,比当年犹胜呢!”
顾太后掩唇吃吃笑道,“你们姐弟俩的嘴竟皆是抹了蜜般的甜,哀家这耳根子可禁不住你们这蜜罐子泡哟!”
上一次见顾太后时,她还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端庄姿态倒是够的,只是比起如今的威严来,还稍显稚嫩和脆弱。
看来这皇宫虽是人吃人的地方,也是促人成长的地方呢,秦衾这样想着。
顾太后并未给他多做沉思的机会,话锋一转,整座宫殿里的氛围便紧张起来,“晚苏丫头已是帝王妃,秦将军,你说哀家何时才可颐养天年呢?”
昨日与姐姐对答之中,得知如今的顾氏比之先帝在世时,更加猖狂,姐姐虽不知道知顾太后的阴谋,却也能从她平日言行中揣度出一二来。
顾晚苏是顾氏安插在帝王身边的一把明剑,她会处处牵制住煊靖帝,而顾氏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更多有利于他们的情报,一步步将整座北齐江山蚕食殆尽。
顾太后看似毫不经意的这一问,无非是想告诉他,她若要颐养天年则须顾氏尽快拿下江山,而要拿下江山她必须得到秦家军的助力。
秦衾从未面对过这样暗流涌动的情形,一时竟有些语塞。
正当他百爪挠心之时,却听得殿外女子娇笑而来,这解他燃眉之急的正是秦茵。
“茵儿给老祖宗请安,许久不见衾弟,儿臣一时迫不及待便来了,若是叨扰了老祖宗,还请您恕罪呢!”她身姿摇曳、步步生莲,在太后身前盈盈拜倒。
殿内的紧张气氛瞬间便烟消云散开来,顾太后虽有些恼恨却也不得不和颜悦色,她广袖之下紧攥的双拳曝露着咬牙切齿的心事。
她极力粉饰着不悦,强笑道,“茵儿这话却是和哀家见外了,你们姐弟难得一见,是哀家考虑不周。这样,你们姐弟且先聊着,哀家去命人备些膳食,今儿个便都留在哀家这里用午膳!”
既然姐弟俩都来了,那便要好好打算打算了。顾太后这样想着,将纤手搭在宫女的手臂上,缓步向偏殿行去,她的唇角渐渐有高深莫测的笑意勾起,于她的背后相视而笑的那对“初”相见的姐弟,也松了一口气。
命了宫女去传膳,顾太后一人捧着手炉坐在回廊下,看雪霁天晴的苍穹,碧空如洗。
最艰苦的一战,就要来了吧?她看着远方山林被料峭寒风刮得落木萧萧,这个平静又沉寂的冬天里,隐藏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先帝晏驾,顾氏在朝中愈发无人能与之抗? ,在旁人看来他们缺少兵力,所以与皇族的这一战还遥遥无期。但是,这些浅薄的人们啊,他们又怎么能知道,真正的实力是不能让人瞧见的呢?
现如今朝中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无非三支,秦家军只从秦衾之令、慕家军为慕知岸马首是瞻,除此之外,就只有恭仪亲王钟离墨珩统领之下的朝廷军。又有谁能知道,这名为朝廷军的军队,实则已成了顾氏的盟友了呢?就在一月前,钟离墨珩已经与顾氏结盟,他要做皇帝,那顾氏便推他一把,让他做一个被顾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傀儡皇帝。
顾太后眼中的冷笑愈发浓重起来,如坚冰一般锐利,这野心勃勃的钟离墨珩,总是比那个看似温文尔雅却心机颇深的钟离墨璇要好对付得多吧?
钟离砚啊,你看,你的江山就快完蛋了呢!
当初险些被你除掉的顾氏,如今要借助你的儿子毁掉你的祖宗基业了呢!
你那么爱的贺兰晴,你守护了半生的北齐江山,都要在我的手里终结。你知道吗?这就是你枉负我一片真心的后果,我觉得这个结局甚好。
你毁掉我的真心,我毁掉你在乎的一切。
她森森的冷笑里有带着恨意的锋芒离弦而出,让前来拜见的顾晚苏蓦地惊住,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她称之为姑姑的女人,是如今北齐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可是,没有人能懂她的悲哀。顾晚苏这样想着。
正是这个女人,一手毁了她的幸福,她却对她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