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睁开眼说了声谢谢又匆匆合上,她是真有睡意了。
叶微凉笑笑,身子朝后靠了靠以便更舒坦些。
凭着职业敏感,她打赌身边这个女孩跟左家勋之间有些渊源。不急,反正还有十多个小时呢,等她醒来再问问她的名字,说不定就能成就一段故事情节。
迟暮这一睡就是四五个小时。
叶微凉递给她一瓶纯净水,迟暮接过打开连喝了几口,然后舒坦地吐出一口气,神情近乎调皮地说了声谢谢。
叶微凉自然而然地,“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迟暮楞了一下,不得不出声,“夏迟暮。”
本来她对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外人并不忌讳,只是,一扯上左家勋……
叶微凉眼睛微张,“迟暮?美人迟暮的迟暮?跟我这叶微凉一样,是笔名?”
迟暮哭笑不得,“如假包换的真名。”
“这名字有些触目惊心啊,你爸妈其中应该有一个是搞文学的。”
“不是,”迟暮摇头,迟疑了一下,“我可以叫你微凉姐吗?”
叶微凉几乎是大喜,一下子握住她的手,“可以啊!太可以了!”
这是个大情大性的女人。
然而贾奇商学院毕业生最大的特点是懂得未雨绸缪,迟暮心气一横,“微凉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你说,做姐姐的一定满足你!”
迟暮咬咬唇,低声道:“希望以后你的文章中不要出现我的名字。”
这话说出来其实是等着被人刻薄的,我呸!你以为你是谁?也不掂量下自己的身份!你值得进我的文章吗?但她还是要说出来。
果然叶微凉变了色,一下松开她的手,怔怔地望着她,但口气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愤,“咦?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我严重怀疑你是我的同行。”
那样刻薄的话毕竟没说出来,迟暮松了口气,摇摇头,看向叶微凉,神情颇为认真,“那你是答应了?”
“你说呢?”叶微凉望着她,“迟暮,知不知道你用这种眼色看着人时,谁都没法拒绝你的。”
迟暮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再出声。
叶微凉也笑,不就是不出现名字吗?那还不简单?嘿嘿。
飞机抵达金陵的时候是上午十点。
雨后的金陵机场很洁净,空气清新,跑道也开阔,看得人心情舒畅。
一下机迟暮和叶微凉便失散了。
她是有意的。
人情淡始长,何况叶微凉大小是个名人。
拿了行李随着人群走出机场大厅,迟暮不禁有些激动,更有些茫然。
这趟回来她并没有通知任何人,算是一次突击行动。
很明显,金陵机场在她出国期间经过了一场大修,增加了不少基础设施,已经和她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她有些不辨方向,正在迟疑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summer!
她转身,看到一个身穿藏蓝色休闲西装的高个子男人朝她走过来,脸上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温和笑容,迟暮眼里顿时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忙不迭迎上前去,“ProfessorSimon!”
“终于决定回来了?”男人凝视着她眼里的星光璀璨,“现在已在国内,叫我钱闻道好了,或者直接叫闻道。”
迟暮浓眉一扬,“那你应该先叫我迟暮的。”
“对,迟暮,是我错在先了,”钱闻道笑着伸手很自然地接过她的暗红色拉杆箱,“我来吧,有没有人过来接你?”
迟暮也不谦让,顺势就松开了箱子,“没有啊,我想着要给我姑姑一个惊喜的,你呢?我看你并没什么行李……”
“我是刚从北京飞回来的,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背影像你。”
迟暮大乐,“哦?我竟然能让教授大人如此印象深刻?”
她一旦快活起来很有种顾盼神飞的灵动感,惹得周围的行人不住地朝她脸上瞧,钱闻道拖着箱子朝前走去,“咱们至多也就两个月没见吧?是不是?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迟暮忙跟上前,笑问:“你现在还在南大吗?”
“是啊。”钱闻道着意看了她一眼,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显得特别的温润儒雅,叫人心里顿生安全和暖意。他是南大最年轻的物理学教授,去年起在剑桥三一学院做了一年的访问学者,两个月前归国。剑桥的华人并不多,一来二去,就和迟暮认识了。
“以后还要请教授大人多多关照。”
“怎么讲?”钱闻道边走边侧脸含笑看她,大概是为跟上他的步伐,迟暮走路很有点目中无人的气势,长发纷飞,小小的身躯给他的感觉竟似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看得人目眩神摇。
迟暮笑,“明天我要去南大教工处报道,到时候教授大人可以屈尊陪我走一趟吗?我需要有人壮胆。”
“这么说我们以后是同事了?”钱闻道的眼里掠过一抹难以言说的惊喜,刚要再说什么,突然意识到前面有个高大的黑影子挡住了路,他忙不迭收住脚步,略微不满地抬眼,一看来人顿时一怔,“是你?”
“钱教授,看来咱们俩还真是有缘,前天刚在酒会上见过,今天就又遇到了,”左家勋笑着,客气地朝钱闻道伸出手,眼睛朝迟暮的脸上恣意横扫过去,“钱教授是来接机的?”
钱闻道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握他的,也不解释,只是笑笑,“左总这是要出远门?”
“不,”左家勋的眼神仍旧停驻在迟暮的脸上,“我是……刚下机。”
钱闻道哦了一声,扭头看到迟暮望着左家勋的那种类似迷惘的神情,心里突然涌起一种类似不太舒适的感受,勉强开口道:“迟暮,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金陵有名的左氏集团的……”
迟暮已经从眩晕震荡中回过神来,礼貌而得体地笑笑道:“我知道的,左氏集团的左总,钱教授,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当初我去剑桥读书是源于一位好心人的资助吗?那个好心人就是左总。”
“原来如此!”钱闻道如释重负,伸手主动握住了左家勋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左总真是热心肠!你不知道迟暮在剑桥有多优秀!”
左家勋闲闲地一笑,“江湖盛传钱教授清高自负,我看是谬误,这不,夸起人来竟比被人夸还要激动三分。”
钱闻道大笑。
迟暮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连耳朵都有些热辣辣的,真想当场解释自己和钱闻道不过是偶遇,可是……为什么要解释呢?有这必要吗?金陵还真是小,怎么刚一回就遇上他了?没有任何预警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就……大概命运就是这么安排的,在这个叫左家勋的男人面前,夏迟暮永远只有窝囊狼狈的份儿,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世上最悲哀的事情,大概莫过于有很多人喜欢你,但是你最在意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将你放在心上。
幸亏左家勋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问道:“你们有车过来接吗?”
钱闻道摇头,“正准备打车回去。”
“不如就坐我的车吧,顺道。”左家勋俯身欲从钱闻道手中接过拉杆箱,“让我来吧,难得有一次为教授服务的机会。”
钱闻道压住左家勋的手,神情慎重,“坐车可以,这个就不敢劳驾左总了,”他边说边看了迟暮一眼,“迟暮,你觉得呢?”
还能怎么说?点头是迟暮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
左家勋也不坚持。
就这样,两个男人在前面并肩走着,迟暮隔着他们一段距离,无声地跟着。
左家勋的大奔后备箱打开时,钱闻道微微楞了一下,提起拉杆箱小心地将它放进去,抬眼时发现左家勋已经打开副驾驶门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钱教授坐前面吧,视野开阔。”
钱闻道合上后盖,走过去侧身朝车内看了一眼,笑了笑,弯腰进了车,左家勋替他关上车门,自己转身坐进驾驶室。
迟暮默默打开后车门,探身进去,随手拿起座位旁边放着的一只旧旧的灰色方形靠垫拥进怀里,那种满满簇拥的感觉让她的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过了这么些年,左家勋开的似乎还是从前那辆车,作为一名富豪也讲,也真算是节俭了。
这是她第二次坐他的车,第一次……才十八岁,父亲还在身边。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车里依旧有种类似橙花的味道,清冽、干净,她自小就喜欢这种味道。
此时,左家勋雕塑一般就坐在她前面,连他脑后的头发丝她都看得一清二楚,所谓咫尺之间,大概说的就是这种距离吧?老天毕竟待她不薄,回国第一时辰就让她遇上了他,而且,还给了她可以肆无忌惮打量他的机会,反正也不担心会被任何人发现。
他的毛发有些重,脖子上的肌肤似乎比他的脸更白,压在外套里的白衬衫领露出一块,笔直得像刀锋一般,真想伸手试一试,到底会不会划破手指……像终于舔尝到朝思暮想的糖块的一丝甜味的小孩一般,迟暮咬唇无声地笑了笑,压根没想到自己此时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落进了别人的眼里。
大奔在机场车道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转身便滑进大道上的车流。
“左总这趟出的并非远门吧?否则也该是由司机开车接送的。”钱闻道开口道。毕竟是教授,观察比一般人要细致敏锐得多。
左家勋嗯了一声,又快速扫了后视镜一眼,“钱教授呢?”
“我是刚从北京开会回来。”
左家勋发出哦的一声,下意识动了动身子,车内的气氛似乎陡然间松弛了一些,“相请不如偶遇,我看时间快近中午,不如我请两位吃顿饭,顺便再和钱教授谈谈关于你那个项目进一步的构想。”
“左总不愧是商界快手,佩服,但这项目实在是急不得,毕竟理论还没有经过实践,至于今天的午饭,我更是抱歉,校长前天就就约了我,下次我一定补请赎罪,等会儿你直接在南大门口放下我就行了。”钱闻道说着转过身,望着自从遇到左家勋就变成闷葫芦似的迟暮,笑道:“迟暮,我看你今天有必要请左总一顿,感谢他这几年来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