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朝廷封李鸿章一等肃毅伯,赏戴双眼花翎。这一年,李鸿章41岁,开始步入他人生的高峰期。此后,李鸿章一直青云直上,几乎每隔一两年,他都能加官晋爵——1865年,李鸿章被任命为两江总督;一年之后,他又接替曾国藩任钦差大臣,督办剿捻事务;1867年,剿捻即将结束,李鸿章被任命为湖广总督;1868年,李鸿章加太子太保衔,并升授协办大学士,入京受到慈禧太后的接见,允其在紫禁城骑马,以示恩宠;1870年,李鸿章接替曾国藩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1873年,李鸿章被授武英殿大学士;1874年,李鸿章被改授文华殿大学士。清廷不设丞相,以文华殿大学士为首辅。在当时朝廷要臣中,李鸿章算是最为年轻的了。
在李鸿章青云直上的官场鸿运背后,随之不断扩大的是整个淮系集团的势力。因为李鸿章知道,在晚清的政坛上混,没有深厚的根基,就如同无根之树,很容易就在各种明枪暗箭中倒下。
在太平天国平定后,李鸿章一直苦心经营他的根基,他多方奔走,终于保存了自己的淮军,使淮军成为当时最具实力的一支军队。在此后的数十年中,李鸿章一直默默培养着自己的党羽,努力保证自己的凝聚力,默默扩建庞大的关系网。
从1862年李鸿章担任江苏巡抚开始,到1895年甲午战争前夕,李鸿章在担任巡抚、总督、北洋大臣的三十三年间,利用血缘、地缘、业缘网罗亲信,逐步建立了从其任职所在地延伸到全国的势力网。血缘就是亲戚,地缘是乡里乡亲,业缘则是社会活动中所形成的师生、同学、同事、结拜兄弟等人情关系。李鸿章当上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后,一个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淮军系统的将领和幕僚在他的左提右携下,纷纷出任封疆大吏和朝廷高官。
据不完全统计,从1870年到1911年,淮军中先后出任总督、巡抚、尚书、侍郎的要员共有三十吧人,而在淮军和北洋海军两大军事系统中担任过提督、总兵以上的将领多达一千三百余人。
李鸿章选人用的是自己的标准,除了能力,最重要的,应该是“忠信义”。当时有很多人对即将担任北洋水师提督的丁汝昌存疑,因为丁汝昌是老式淮军将领,对于现代海军乃至现代军事根本不了解,在视野和能力上,远远比不上刘步蟾这些留洋派。但李鸿章仍力排众议坚持使用丁汝昌,其中的原因,就是丁汝昌忠心耿耿,并曾在战场上救过李鸿章的性命。让丁汝昌当北洋水师的统帅,李鸿章可以牢牢地把这支部队抓在手上。对于权力的争夺,李鸿章从来就是一把铁手。
正因为有如此深厚的根基,让李鸿章有了对付朝廷中政敌的资本。而李鸿章一生当中,最大的政敌就是翁同龢。
翁同龢也是晚清历史上一个难能可贵的人才,饱读诗书,文人气极重;但与李鸿章相比,在翁同龢的身上,那种传统士大夫的书卷气和迂腐气更重,也更为狭隘。李鸿章与翁同龢之间就个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恩怨,最主要的,还是在朝廷中的地位、权力和利益争斗。
当年户部尚书翁同龢克扣北洋水师的军饷,除了讨好慈禧之外,也是不愿意看李鸿章的实力无限壮大。翁同龢在北洋水师最需要资金的时候向皇帝上书,在两年内不再对北洋水师拨款,也出于同样的心理。
等到甲午战争爆发,翁同龢与李鸿章由于出发点的不同表现出政见的不同——翁同龢呼吁决一死战,他不能忍受李鸿章拥兵自重却不出兵打仗;而李鸿章却深知两国实力悬殊,不想打这场必输之战,更不想输掉自己的老本。
“主战”派的首领就是翁同龢。他们总是催促说,“练兵”几十年的淮新军应该上阵“试枪”了。湘淮军将领们则保守实力,不愿开战。对于这一点,李鸿章说得很清楚,中央这样做,是针对李鸿章尾大不掉的权力。为了约束湘淮军的军权,中央时时掣肘。李鸿章在《与郭嵩焘书》中,暗叹苦襟地说:“都中群议,无能谋及远大,但以内轻外重为患,欲收将帅疆吏之权。”
“翁李之隙”开始表现为“清流党”和“洋务派”的矛盾,几十年里,为了各种大小事务,两派常常是对着干。在甲午战争的时候,翁同龢和光绪皇帝组成“帝党”,主战。李鸿章和西太后主和,人称“后党”。
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关系,使得任何变革现实的措施,都遇到很大的麻烦。高喊“同光中兴”“振兴中华”的口号时,他们都没有分歧,可是对于具体的项目、账目、人事和外事,争得不可开交。内廷说是,外朝说非;外朝说是,内廷说非,完全是历朝历代的“党争”形势。以至李鸿章在《与友人书》中说:“清议之祸,与明季同出一辙,果孰为之耶?”情况确实和明朝万历、天启、崇祯年的“党争”非常相似。李鸿章的“名相功业”不如伊藤博文,中国的变法、维新,始终不顺,原因就在于清朝不正常的政治格局。
尽管受到如此的掣肘,尽管受到非议,但李鸿章还是在夹缝中穿行着。这得益于他庞大的根基。在晚清,李鸿章已经形成了以直隶为中心,扇形延伸至其他省份的势力范围。
在晚清,可以说,李鸿章的幕府是除皇权之外的最大的一个权力集团。李鸿章道做官就像大树栽培一样,不仅自己的头顶要有天空,更要力所能及地把根须伸得更深更远才行。只有把自己的权力基础搭建得非常牢固时,才能谈得上实现自己的主张。
这张权力之网,确实也成了他在官场的保护网,一直保护着他在晚清政坛中历尽磨难而不倒。
6.力保侨胞,打造自己的“强国梦”
李鸿章给人这样一种印象:只要是面对外国人,不是割地就是赔款。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把他当作卖国贼的原因。其实不然,李鸿章之所以在面对列强时如此软弱,不是由于李鸿章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背后的大清国的软弱。
其实,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李鸿章对国人以及国家利益的维护是坚决而且强硬的。这在他在处理秘鲁华工的问题上表现得尤其明显。
从十九世纪中叶起,西方列强把华工当成商品从中国沿海口岸掠卖到南美洲、大洋洲和太平洋各岛,充当各国开发资源的奴隶。当时的巴西、阿根廷、墨西哥、秘鲁、古巴都有大量的华工,尤其是秘鲁,是一个掳掠、虐待华工最猖獗的国家。
在秘鲁的华工,受到残酷压榨和野蛮迫害。华工集中住在监狱式的收容所或寮棚内,在工头的监督下,他们戴着脚镣干活,劳动时间长达十五到二十小时,每个苦力只能分到一小块吃和睡的地方。到过秘鲁的西方记者震惊地说:“华工较之黑奴又下等矣。”由于受尽折磨和非人的待遇,在秘华工“十有八九死于非命”。
当时的总理衙门先后接到多次由美国公使转来的秘鲁华工求援禀文,李鸿章看到求援禀文极为愤怒,急忙将此事禀报皇上,并提请皇上关注秘鲁虐待华工问题。
其实,清朝对于海外华工的问题,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康乾时期,清朝盲目自大、闭关锁国的现象从上至下无不相同。虽然处于盛世,但当时的朝廷对海外华人的命运却“概不闻问”,甚至认为其“孽由自作”;而到了清朝末年,随着鸦片战争的爆发,李鸿章看到西方国家为了自己臣民在海外的利益不受损害,竟然可以发动国家间的战争。李鸿章认识到:多年来,大清未能庇佑留洋同胞,乃是被洋人耻笑和欺辱的重要起因。
秘鲁的华工问题让李鸿章非常生气。1873年10月,秘鲁代表葛尔西耶来华商定两国通商条约事宜。在谈判桌前,李鸿章首先对秘鲁残酷虐待华工的行为提出了强烈的抗议!葛尔西耶没想到李鸿章对秘鲁的情况如此了解,慌忙中还碰翻了桌上的茶杯。但葛尔西耶还是极力否认。
李鸿章随即出示了种种证据,事实面前,葛尔西耶狡辩地说:那你们可以派人到秘鲁调查华工状况啊!李鸿章抓住机会“将计就计”,马上表示:我们马上可以派人到秘鲁调查华工状况,等查明华工状况后,再决定是否与秘鲁立约。
葛尔西耶一看中国真的要去调查,惊慌地说:到秘鲁调查华工状况一事我还要向我国政府汇报,在未得到我国政府的许可前,不得前去。不过,我这次来谈判的内容并没有调查华工在秘鲁的情况一项。所以,调查一事并不在谈判之内。李鸿章义正词严地回答:华工乃我中华之子民,其生存之状况是国家之大事,此等大事未得妥善解决之前,其他事宜均不得先行。
1874年五月,葛尔西耶又回到天津与李鸿章重新谈判。在领教了李鸿章的厉害后,葛尔西耶多有收敛,还给李鸿章带来了一些礼物。但是,谈判开始后,在李鸿章的伶牙俐齿前,葛尔西耶处处被动,经过一番唇枪舌剑,葛尔西耶只好同意先议定《会议查办华工专条》草案,而后再开始谈判通商条约事宜。
在谈判通商条约事宜中,秘鲁坚持与其他列强一样“利益均沾”,李鸿章坚决不同意此点。葛尔西耶见李鸿章毫不动摇,只好又伙同其他列强向总理衙门施压。在列强压力下,总理衙门妥协,并责令李鸿章让步。
李鸿章得不到总理衙门的支持,便随即提出多项有利于秘鲁华工的要求,最后,在双方都有让步的基础上,中方同意将秘鲁与西方列强“一体均沾”写入条款,在李鸿章的坚持下,秘鲁也同意将原来不同意的一系列保护华工的措施写入条款。六月底双方正式签订了《中秘查办华工专条》与《中秘友好通商条约》。
李鸿章在与秘鲁使者签订条约后迅速指示驻美留学生监督容闳到秘鲁调查华工状况,容闳一行到达秘鲁,对秘鲁幸存华工人数做了统计,“自咸丰初年拐贩起至今计存华工约十二万有奇”,并广泛询问华工遭受迫害的情况,照实录下华工口供,并带回他们的呈状和陈情书阅。容闳还拍摄了二十多张有关华工的照片展示了华工背部受笞和被烙的斑斑伤痕。容闳使团的派出可视为清政府对海外华人政策演变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李鸿章听到容闳的考察报告后非常气愤,摔掉了手中的茶壶。是时,秘鲁派遣特使爱勒谟来华换约。李鸿章痛斥秘鲁继续虐待华工的行为,“该国虐待华工甚于犬马,受虐者自尽者不知凡几。凡有血气之伦,莫不切齿”,并提出只有确保华工的利益才可换约的附加条件。
爱勒谟不知李鸿章的厉害,他以自己只来换约、未被授权其他事宜为由表示拒绝。李鸿章则态度强硬,陈述秘鲁虐待华工的种种事实。爱勒谟无言答对,只好拂袖而去。
一些列强驻华使节拿了爱勒谟的好处,来为其做说客,但被李鸿章一一斥退。经过近一个月的反复争辩,终于迫使爱勒谟以照会的形式保证秘鲁切实保护华工。八月七日,爱勒谟交出照会,中秘条约同时在天津正式互换。此次中秘交锋也震撼了其他国家,从此,不仅秘鲁华工的生存状况大为好转,其工作、生活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海外其他国家华工的权利也得到了保障。
李鸿章认为,近代中国外患有列强虎视眈眈,内忧有太平军、捻军、新疆分裂分子扰乱,甚至到了积贫积弱,大有亡国之险,但这不是对海外华人的命运“概不闻问”的借口,相反,只有有效地保护海外华人的基本权益,才能体现国家的团结和坚强,才能不断提升国家的声望。
在对待海外华人命运的问题上,李鸿章表现出和前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使更多的海外华人看到了祖国是可以依赖的坚强后盾,爱国的情绪在海外华人中越来越浓。直到现在,在秘鲁的华侨后代提起李鸿章,无不交口称赞。
李鸿章保护海外华侨的行为,不仅体现了其比同时代的很多人更大的格局意识,也体现了其强烈的民族认同感和责任感。这一切又可以用来解释其为什么屡受打击,却一如既往地把“强国梦”进行到底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