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眼前的状况,已经相当程度地超越了她所能控制的范围。
回头想想,阮忌廉这家伙分明就是事先挖好了陷阱给她跳!从汤迦霖车上把她扛下来,带到森林小屋,接着一步步靠近,直到将她锁定在臂弯之间—简直是赤裸裸的大灰狼跟小红帽啊!
好吧,栩栩承认,如果不是自己太过低估他,外加一味地配合,也不会出现眼前这种暧昧到死的画面了。
她心脏不可控制地怦怦狂跳,外加面红耳赤四肢瘫软……天哪!叶栩栩,你要不要这么没出息,才被男人调戏一下下,居然就有了高中小女生的心动反应!
不仅如此,在这种复杂凌乱的情愫挤压之下,她甚至还有空隙去感觉来自阮忌廉身上隐忍的恼怒与迷离。
孤男寡女,在荒郊小屋共处一室—多么适合发展奸情啊!栩栩最无力把握的是如果这种意乱情迷的气氛再继续,自己恐怕要把持不住了……
该死,不会是被林络绎的桃花泛滥传染了吧?还是,这个年纪的女人,尤其是单身女人,其实是蛮禁不住诱惑的?
栩栩生怕今晚会发生让自己日后追悔莫及的事,便决意不再逞强,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她深深呼吸之后,轻声冲阮忌廉开口:“阮先生,我想回家。”
听到那声一本正经的“阮先生”,阮忌廉差点笑出声来。
她说她想回家。
虽然,有些事原本也是依势而定,他没有霸王硬上弓的打算,可是她却早早服软,莫非是她想多了?
“叶小姐……”清了清嗓子,他配合她的正经,认真问道,“我有说过,要你留下来过夜吗?”
话音落,他格外深沉地盯着她看,那张生动可人的脸孔近在眼前,本想将她难得的羞怯跟难堪尽收眼底,却偏偏是自己不争气,只看了那么一下下,居然就升腾起了想要吻她的冲动!
这算什么?嘴上说没有想要留她过夜,嘴巴却贱兮兮地朝她凑过来!栩栩在他即将覆住自己之前,惊叫失声:“阮忌廉,都说了我要回家啦!”
咳咳,真是,一不小心就差点擦枪走火……
被抓包的窘状让他十分丢脸,那就索性耍无赖好了!阮忌廉放荡不羁地狂笑起来,声音更是贱得要命:“回家?都这个时候了,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别做梦了!”
说着,他的目光变得淫贱起来,色眯眯地又要靠近栩栩。
“等等……”突然间,栩栩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提醒阮忌廉,但这个大色狼却不管不顾,还不屑地冷哼了句:“白痴,怎么停—啊—”
那个嘴里嚷着不能停的家伙,终于被不可预测的命运提醒,他其实是可以停下来的。
栩栩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善良了不少。
换作平常,如果在路上遇见一个欺负女朋友的贱男,她都要凑过去赏个巴掌—可是此刻,她居然对一个试图侵犯自己的色狼照顾有加。
话说回来,亲眼看到天花板上那只摇摇欲坠的吊灯唰地砸在阮忌廉的后脑勺,那立体逼真的场景可真不是盖的……
简直太惊心动魄了!
好在那只水晶吊灯的质量不错,重重地擦过他的头顶之后滑落在地,居然还没有碎掉,倒是他的脑袋比较脆弱,立刻就肿起了一个大包。
栩栩解恨得想笑,所以就在拿着急救箱帮他紧急处理的时候笑个不停,理亏又丢脸的阮忌廉敢怒不敢言,只好弱弱地在她旁边缩成一团,连哀号声都似打了折扣一般唯唯诺诺。
如果不去计较他那些恶形恶状,栩栩觉得此刻的阮忌廉反而是很招人喜欢的。
或者说,他脆弱时的模样比起平常张牙舞爪的狂妄要可爱得多。
这种时候,他往往显得比较真实,虽然会发一些小孩子脾气,可是他不会因为良好的家世背景而自高自大,更不会王子病爆棚,自认哪种女人对他来说都手到擒来。
所以,尽管栩栩心底很清楚,他故意不去医院只是因为想要困住自己,却并没有觉得十分哀怨。
相反,比起那个亦正亦邪想要引诱她的纨绔大少,她更喜欢跟这个脆弱而又惭愧的大男孩相处。
而阮忌廉却觉得,这女人该不会是他的克星吧!
怎么每次自己发生最为狼狈的状况,都或多或少是因为她的缘故?
上一次腿受伤是因为她,这一次……好吧这一次他也有一定责任。可是,为什么他就不能在她面前保留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一面呢?
还真是没法理解啊!
不过,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帅哥的性格中都会自带一股贱气,阮忌廉觉得蜷缩在她身边,被她悉心照料的感觉其实……还蛮不赖的。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是一看见他就不耐烦地想赶快离开,整个人像是变了个样子,用心照料他,眼神里还会流露出一抹熨帖的温暖。
是的,温暖。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渴望从一个女人身上汲取一种叫作温暖的东西。
直到碰见叶栩栩。
可是,她虽然有温暖,却并不愿意给他。
阮忌廉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她不愿意的原因。她说他不值得相信,OK他不需要她的信任,他只想在她身边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将那种难寻的温暖拼命挖掘,能挖多少就挖多少,也许挖得多了,也就不那么稀罕了。
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这样吧!阮忌廉想。
看着栩栩低眉顺眼有求必应的模样,阮忌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哎哟……哎哟……”
“又疼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栩栩走过来,眼底满满都是焦急。
“好痛!”阮忌廉抓着栩栩的手臂,感觉她没有挣扎的意思,顺势将头侧躺在她的大腿上,可怜巴巴地问,“栩栩,你说我会不会死啊?”
“拜托!”栩栩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撞了下头而已,你哪那么容易死!”
“我不信,我肯定是快要死了!”阮忌廉浮夸地装出哭腔,在栩栩无奈地想要将他一把推开的时候,又赶忙收紧声音,假装认真地冲她请求道,“栩栩,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你说吧。”某人心生警觉,目光里已经闪烁危险信号。
果然,阮忌廉的请求延续着无理取闹的路线:“你不要跟汤迦霖在一起,好不好?”
“你说的是哪种‘在一起’?”栩栩无力地摊摊手,如果他说的是交往,那他们根本就还没有开始好不好!所以,阮忌廉的请求本身就不成立呀。
“哪种都不要在一起!”阮忌廉一脸倔强,望着栩栩,好半天才鼓足勇气一般冲她道,“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的人生但凡涉及到跟汤迦霖一起比较,输掉的那个人肯定都是我,小时候是学习成绩、跑步、壁球……长大就变成了事业与投资回报,他就是比我强,把我好不容易取得的荣耀都变得不值一提……”
“所以,你不希望我跟他‘在一起’,是不想在这件事上败给他?”栩栩十分不善地挑起眉毛。
“当然不是!”阮忌廉的样子看上去诚恳,那诚恳简直让人感觉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我就是不喜欢看见你跟他在一起的画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刺眼,心里也很难受。”
原本,以他说出这种话的难得程度,栩栩是很容易被打动的—但问题是,此刻的她,正在从心底拒绝阮忌廉带给自己的迷惘与不安,所以她选择了逃离他给的漩涡,生硬地岔开话题,“那么,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对中年夫妻后来的去向?”
气氛僵持了三秒钟。
阮忌廉有种前功尽弃的挫败感,不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整旗鼓,灵机一动,望着她道:“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会离汤迦霖远一点?”
栩栩心绪一动,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当然,我会考虑!”
阮忌廉清了清嗓子:“呃……首先,他们的确是中国人,具体来自哪个城市我不太了解,但是听口音好像离这里不算太远。萍水相逢,我跟他们也只是随便闲聊了几句,凭感觉看,他们貌似家里用地被政府征用获得了一大笔补偿,所以四处去玩……但是小气得很啦,只在东南亚跟非洲国家乱晃,有钱都不晓得怎么花的土鳖……”
阮忌廉只顾自己说得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栩栩的表情已经从难看变得……很难看。
“阮忌廉。”她平静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嗯……什么?”某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叶栩栩一把抓起他悄悄攀上自己腰际的爪子,稍微用力一掰,阮忌廉立刻痛得大声呼痛。
“你想死在这里吗?”栩栩一把甩开他,气愤不已地站起身来……真是,刚觉得他这个人稍微顺眼了一点,这家伙立刻就能把自己推翻。
好吧,乱掰大法无效!阮忌廉也失去耐性,捂着受伤的后脑勺站起来:“那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跟汤迦霖断绝来往?”
理亏的人还好意思发脾气?栩栩很是不屑:“不关你的事!”
阮忌廉突然双手抱胸,眼睛微眯着沉默下来。
许久,才低声开口:“你去书架旁边的柜子,打开左边数第二个抽屉看看。”
栩栩看看他,又看了眼身后的书架,踟蹰片刻,还是禁不住好奇,朝着柜子走了过去。
在打开抽屉的一瞬间,栩栩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收紧,与此同时,所有的空间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抽屉里面,是一个精美的庄园模型。
“乖女儿,想爸爸了没有?老爸已经想好了,等这次跟你老妈结束旅行,就去找个安静又宽敞的地方,给你们娘俩盖一个木屋别墅,外面有森林跟草坪……对了,还要修一个人工湖!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带壁炉的屋子嘛,这个可以有,老爸在冬天的时候义务帮忙烤地瓜,你看怎么样?”
……
清晰而久远的记忆浮在眼前,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思念与担忧像浸满水的海绵,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栩栩花了好长时间平复心境,有些颤抖地捧着那个庄园模型,冲阮忌廉问:“这个……是他们给你的?”
阮忌廉看着栩栩,她脸上的郑重与周身环绕的凝重让他有片刻的迟疑,甚至忐忑,但他还是在迟疑过后重重地冲她点点头:“是那位先生给的。”
虽说从最开始,栩栩就已经在心底肯定,阮忌廉遇见的那对中年夫妻有可能是她的父母,而尽管他刚刚乱掰一气,却仍没有将她的这种猜测打破。此刻她手里拿着证据确凿的“物证”,加上阮忌廉点头肯定,心底竟有种一块大石倏然落地的感觉。
阮忌廉说是一年多以前见过他们,跟栩栩与父母最后一次通过视频电话联络的时间恰好吻合。
而且,他们之间共同的联系就是这栋极具梦幻主义的房子。
即便眼前这些线索于找到父母的下落毫无帮助,可是至少,她的想念不再是独自飘浮在半空中了,她面前的这个人,跟她几乎在同一时间,见过他们。
多好,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代替自己见过了他们。
知道那个时候,他们曾在突尼斯的机场里积极热烈地为梦想奔行—有能力去感染到他人的人,想来应该是充满活力的。
栩栩很欣慰。
可同时,又很沉重。
那是一个令她矛盾到极点的死命题—担忧,却因不愿面对结果而止步不前,不去寻找。
光是靠近这个矛盾点就足够令她崩溃。栩栩失魂落魄地抱着庄园模型,走到窗边的摇椅旁坐下,任凭无尽的哀愁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将她的脆弱逼迫得无处藏身。
从对她说出那句谎言开始,阮忌廉就预感到,这有可能是自己在她面前犯下的一个很难被原谅的错误。
这感觉还真差劲,他还从来没有在哪个人面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呢!
可是,怎么办,他已经点头承认了庄园模型的由来—当然也正是因为他的承认,栩栩才突然间变得让人这么不知所措,但如果现在要改口,自己有可能会被她气得干脆杀人灭口吧!
好在,他刚才鬼使神差地点头,并不是单纯出于玩笑。
早就觉察到她的态度不同寻常,他也是想引起她的注意,才给她看那个模型的。
其实,他也不算完全撒谎啦!只不过,他是看到那位中年先生对着视频电话跟人炫耀手里的模型,恰好被他看到。他觉得有趣,便复制了一个,并且很快付诸行动,雇人建了个完成版。
想到这儿,他的歉疚感稍稍平复了些,也理直气壮地表示出关心,顿时直起腰板向她走过去,若无其事地问:“喂,你怎么了,没问题—”
最后一个吊儿郎当的“吧”字被他硬生生地咬碎在喉咙里,因为阮忌廉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不好解决的状况,那就是—她好像,在哭。
老实说,他并不是个看见女人掉眼泪就会乱了阵脚的男人,可是叶栩栩……这个女人在他面前的姿态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当然有时候他知道一个女人外表再强悍也会有非常柔软脆弱的时刻,但是像这样毫无戒备地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让他无法不觉得慌乱。
因为他知道,用安慰一般女人的方式来安慰她,肯定是不奏效的。
所以,他在原地顿了许久都没有说话,不询问也不轻声开导,而是慢慢走过去,蹲下来,直接伸手过去,在她的脸上摩挲,将泪水不着痕迹地抹掉之后,很是体贴地问了一句:“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好吃的。”
栩栩闻言,明明是想骂他搞不清状况,可不知道为什么,泪腺却像是被人扯开了裂缝似的,毫无预警地涌出更大手笔的眼泪。
阮忌廉故作镇定地咽了咽唾沫,再接再厉:“不骗你,你不是最喜欢吃泡面吗?好几箱子呢,吃两星期都没问题!”
“要不我们生火好了,你看那个壁炉多大,我们可以在上面烧水,煮面。”
“……或者,你想看相声小品什么的吗?我这里有历届春晚碟片。”
“你爱听二人转吗?”
……
真是越说越离谱,栩栩的悲伤氛围终于被阮忌廉的无厘头成功打破,忍不住打断他:“闭嘴啦!”
呃,哽咽沙哑的声音难听得连自己都吓一跳。
阮忌廉见她止住了哭,很有几分大男人的自豪感,很有耍帅嫌疑地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乖,我不会让女人在我面前哭的!”
叶栩栩小姐则是很不顾形象地吸了吸鼻涕,有点怀疑又有点渴望地冲他问:“喂,我说,你……真的有泡面?”
阮忌廉不禁伸手戳了她脑门一下,这女人敢情不是被他哄好的,而是折服于泡面的魅力?
好在他真的有呢!
栩栩是躺在壁炉旁的沙发上睡着的。
出乎意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个陌生而旁边又有一个危险男人存在的地方,她居然能睡得那么安稳。
安稳得连阮忌廉想要升腾点龌龊之心都于心不忍,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楼下,便从楼上抱了被子跟毯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自己则在旁边的地板上简单铺了床被褥,换了睡衣躺下。
这种感觉还真是奇怪。
稍一转眼便能见到她安静呼吸的睡颜—而仅仅是看到这样的画面,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他心底万分满足。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灵魂之爱?
好吧,那个略凶残的字眼把他自己雷到了,阮忌廉急忙停止胡思乱想,匆匆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