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天晚上被囚禁在小房子里时,当在印度洋时,是不是攻击了某些船只?被葬在海底墓地中的那个人,是不是在诺第留斯号的战斗中牺牲的?肯定是,我反复说,事情确乎如此,那尼摩船长一部分神秘浮出了水面。虽然还不能明确他的身份,但至少有那么多国家联合起来反对它,而且它们追逐的并非是一个神话传说,而是一个对人类社会怀有爱憎分明的复仇者!
那艘战舰离我们只有3海里远了。虽然它的炮火非常猛烈,但尼摩船长并不予理睬。
尼德·兰忍不住对我说:
“我们该尽力脱险了,教授,发信号吧!”
说完,他掏出手帕,举在空中摇摆,但他刚要举起手,立刻有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把他掀倒在平台上。
“蠢货!”船长怒吼道,“你想让我在诺第留斯号出击之前,先把你挂在它的冲角上吗?”
他的脸色因过度激愤而苍白,他身子前倾,按住尼德·兰的肩头,转过头向着那正对我们猛烈开炮的战舰喊道:
“来吧!你们已知道我了,哼!你这见鬼的不知国籍的船!但我不用看你的旗帜!现在让你们看看我的旗帜!”
尼摩船长将一面大旗在船头展开,和他在南极插下的旗帜一样。这时,又一颗炮弹斜斜地飞过来打到诺第留斯号的船身上,但它并未损伤,炮弹从船长身旁落进水中。尼摩船长耸了耸肩膀,然后坚定地说:
“下去!你和你的同伴们都下去!我要把它击沉。”
“不要这样做!”
“非这么做不可!”他干脆地说,“你别再阻止我了,教授,上天让你们看到你们不该看到的事情,他们已开始进攻我们了,我会给它更有力的反击,进去吧!”
“这是哪国的船?”
“你也不知道?那好极了!最起码这对你来说还是个秘密,快下去!”
我只好服从命令,15名诺第留斯号上的船员站在船长身后两侧,带着非常明显的复仇情绪盯着那艘正追过来的战舰。
我正走下楼梯,又听到一颗炮弹打在诺第留斯号身上,接着,船长叫道:
“来吧,你这白痴战舰!诺第留斯号不会放过你,但我不会让你在这个地方沉没!你不配与光荣的‘复仇号’沉在一起!”
诺第留斯号快速逃离,驶出了战舰的大炮射程。但战舰随后追来,尼摩船长一直与它若即若离。下午4点钟,我大着胆子走上平台,船长正在那里兴奋地走动,始终盯着五海里外的战舰。诺第留斯号绕着战舰转圈,引着它向东开。
我又极力劝阻船长,避免使用这种极端行动,但被他粗暴地打断了。
“我就是权利和正义。我是被这些压迫者逼的!正是由于他们的迫害,我失去了所热爱的祖国、妻儿和父母,他们全部死去了!我仇恨的所有一切都在这里!你给我闭嘴!”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艘战舰,它正在后面吃力地追着。接着,我下去对尼德·兰和康塞尔说:
“我们逃吧!”
“很好,”尼德·兰说,“那是哪国的战舰?”
“我也不知道。但无论是哪国的,天黑前它一定会被击沉。即使这样,与其做这个疯狂复仇者的同谋,还不如与那艘战舰一起沉没呢!”
“我也同意,”尼德·兰一脸的严肃,“我们到天黑行动。”
夜幕降临,船上死一样的沉寂。但从罗盘看出,诺第留斯号并未改变航向。
我们三人下定决心,一旦战舰靠得相当近时就逃走。
凌晨3点时,我忐忑不安地爬上平台。发现尼摩船长还在那儿。他耸立在船头,双眼盯着战舰。
我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尼摩船长甚至都没看我一眼。战舰距我们仅有15海里远了,当黎明的曙光划破天空时,它的大炮又开始叫起来。诺第留斯号向它的敌人反击了。但我们也即将永远离开这个难以琢磨且不可理喻的人了。
我坐在客厅里,诺第留斯号不时浮出水面。朝阳有时透过海水射进屋内,在海浪的汹涌起伏下,阳光也变得鲜活灵动。可怕的6月2日终于来到了。5点时,诺第留斯号明显放慢了速度,我知道这是引敌人来追近。但炮声也一阵更比一阵猛烈了。
“伙伴们,”我说,“是时候了,我们握住手,愿上帝帮助我们!”
尼德·兰非常坚定。康塞尔依然冷静,我恐慌不安。三个人走进图书馆,接着推开那扇偏向楼梯的门。但正在这时,我听到入口的嵌板突然关闭了。又听到熟悉的储水声,诺第留斯号慢慢潜入水下。
我们行动得太晚了!原来,诺第留斯号不想攻击战舰有坚固铁甲的双层甲,它想从水下冲击它钢壳无法保护的脆弱部分!我们又被囚禁在小房间里,不得不目睹将要发生的惨烈悲剧。
诺第留斯号速度猛然加大了,整个船身都在抖动,冲撞发生了!
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像疯子似地冲进客厅。
尼摩船长就在那里,默不作声,脸色阴沉,透过左舷玻璃,眼望外面。
只见战舰的船体已被撞穿了,海水伴着巨大的轰鸣声涌进船舱,甲板上到处是匆忙逃窜的黑影。海水涨到战舰上。可怜的遇难者们冲上桅墙网,攀上桅杆,在水中拼命挣扎,面目扭曲可怖。
庞大的战舰慢慢下沉。突然,一声爆炸响起,接着那巨大的物体加快下沉,伴随着它的是那群被漩涡卷走的活生生的船员……当这一幕结束后,尼摩船长朝他的房间走去,我看到他跪在一幅肖像前,上面是一个年轻妇人和两个小孩,他伸开双臂,呜咽起来。
从这以后,诺第留斯号在北大西洋海中一路狂奔,难道它要去北极吗?尼摩船长究竟又有什么计划呢?
船一直行驶在水下,当它需到水面上来调换空气时,嵌板也总是自动关闭,打开再关闭。地图上也没有船长标注的方位了,我弄不清我们到了哪儿。
“我们逃走吧!”尼德·兰低声说。
“好!尼德·兰,好,我们今晚就走,就算海浪把我们吞没了也要逃!”
“如果我们被抓,就算被他们杀死我也要跟他们拼到底!”尼德·兰又说。
“我们一起死,尼德·兰!”
我下定了决心,不顾一切逃走。尼德·兰去准备了,我走进客厅,既想见尼摩船长又怕见到他。
在诺第留斯号上度过的最后一天多么漫长啊!我独自守在这里。尼德·兰和康塞尔尽量避开我,不来找我,害怕万一露出马脚,前功尽弃。
6点半时,尼德·兰进来对我说:
“我们出发前不再见面了。10点钟,月亮还没升起来,我们趁黑逃走。你自己到小艇上,我和康塞尔在上边等你。”
说完他就走了。
我想核实一下,诺第留斯号的航向,走进客厅,我发现船正以惊人的速度,在50米的深度向东北偏北方向疾驰。
我向堆在阵列室中的天然珍宝、艺术珍品投去最后一瞥,这些奇珍异宝终有一天会与收集人一起葬身海底。我想再最后把这些珍贵收藏品深深留记忆中。
回到房间中,我穿上了结实的航海服,把我的笔记藏好。
我的心又不争气地跳得厉害起来。
尼摩船长此刻在做什么呢?我站在他门口侧耳倾听。里面有动静,他就在里面,而且还没睡。听着他发出的每一个声响,我感到他将要走出来,责问我为何逃走!在幻想中不时有警报声响声,而且这警报声越响越大,使我压抑得几乎窒息。
突然,一个可怕的假想掠过我的脑海,尼摩船长已走出了房间,来到了我逃走时必经的客厅里,他只要一句命令我就会被锁在船上!
差不多快10点钟了!跟我的同伴会合逃走的时候到了。
不容许再有丝毫的犹豫了,即使尼摩船长就站在眼前也不再退缩了。我悄悄把房门打开,沿着黑暗的走廊,慢慢摸索着向前走,走一步停一下听一听,心跳得更快了。
我把客厅房门打开,里面一团漆黑。但钢琴正发出轻柔的乐曲,尼摩船长正陶醉在他音乐的海洋中,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地毯,花了5分钟才到达了客厅另一端通往图书室的门前。
我正想打开房门,却被尼摩船长的一声长叹钉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他静静地走来,就像一个幽灵在飘移,而不是人在行走,他悲泣着,我听到他低声说着:
“万能的上帝啊!够了!够了!”
这就是他最后一句话。
这是不是这个人发自内心的忏悔呢?
我心慌意乱,冲进图书室,跑上楼梯,爬上平台,到了小艇边。我从入口走进小艇中,两个同伴早已等候在里边了。
“快走!快走!”我叫道。
“立刻就走!”尼德·兰答道。
诺第留斯号的船身钢板上有一个孔,小艇上也有个孔,中间有一根螺钉串在一起。尼德·兰手拿一把钳子,开始往下松那个仍扣得紧紧的螺钉。
船内突然发出响声,好像有人在彼此呼喊。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我们被发觉了?
尼德·兰往我手中塞了一把匕首。
“不用怕!”我轻声说,“我知道该怎么去死!”
尼德·兰突然停下了手头的活。我们听到船内重复叫喊着一句令人恐怖的话:
“北冰洋大风暴!北冰洋大风暴!”
北冰洋大风暴!我们是处在挪威沿岸的危险海域中了。就在我们的小艇将获得自由时,诺第留斯号难道要被卷入这个大漩涡中了吗?
大家都知道,涨潮时,费罗哀群岛和罗夫丹群岛之间的海水,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而出,它们到此形成任何船只也无法逃脱的漩涡。四面八方的滔天巨浪齐聚于此,形成这个被恰当地叫做“海洋肚脐”的深渊,它能将15公里远的物体吸过来,不仅船只,甚至鲸鱼、北极熊,都会被毫不例外地吞噬。
诺第留斯号无意中——或有意地——被尼摩船长驶到了这无底深渊的附近,它在作螺旋状前进,而且越转圈子越小,小艇也被它带着,被迅速地卷入!
“要尽全力坚持,”尼德·兰说,“再把螺栓拧紧,只要不脱离诺第留斯号,我们可能还有机会……”
他一句话未说完,就听嗄吧一声,螺钉断了,脱离了巢窝的小艇,像投石机打出的一块石头一样,飞快地抛入了大漩涡中。
我的头撞在一根铁柱上,在如此猛烈的撞击下,我想不昏迷也不行了,于是就失去了知觉……
当我苏醒时,发现正躺在罗夫丹群岛上一个渔民的家中。我的两个伙伴平安无事地坐在我床前。经过这次九死一生的劫难,我们无比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在挪威等候汽船的两个月时间里,我又重温了一遍这次刺激惊险的纪事。
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没有什么遗漏的事实,也没有什么夸大的情节。我完全有权利和理由,来讲述在不到10个月行程两万里的海底旅行,描述我在太平洋、印度洋、红海、地中海、大西洋以及南北两极海域中发现的无数奇观!
然而,诺第留斯号怎样了?它逃过了那次北冰洋大风暴吗?尼摩船长是否还在人世?是否仍在海底继续他那可怕的复仇行动?
我真希望这艘强大的潜水艇能征服那些海洋最可怕的风暴,继续生活在它的海洋领地中。但愿尼摩船长心中所有的仇恨都已经平息了,使他能继续和平地在海洋探索,尽管他的行动如此神秘,但同时他也是令人崇敬的杰出学者。
因此,对于6000年前《传道书》所提出的一个问题:那最深的深渊,谁能最终测透?
现在,世上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尼摩船长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