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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三卷27

“但凡舍得把花了这么大力气撑起的这份儿家业丢弃的话……那就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卖掉了,绝对不再干了,就像斯维亚日斯基一样……去听听法国歌剧。”地主说,他那副精明的老脸露出愉快的微笑。

“可是您并没有丢弃呀,”斯维亚日斯基说,“可见还是有好处。”

“好处只有一个,有家住,什么都不是买的,什么都不是租的。再就是希望农民能够明白点事理。要不然,您可相信,他们不是撒酒疯,就是搞淫乱活动!他们把什么都变卖掉,连一匹小马,一头小牛都没有了。他们眼看就要饿死了,可是如果您雇他们来干活,他们老想给您搞破坏,还要到调解法官那里告状。”

“您也可以到调解法官那里告状嘛 。”斯维亚日斯基说。

“我告状?我才不告呢!告也没有用。反而让人们说三道四的,弄得后悔莫及。比如在养马场,他们拿了定钱,就跑掉了。调解法官又怎么样?还说他们无罪呢。什么事情还得靠乡法院和乡长。乡长照老规矩用鞭子抽。要不这么做,那就什么也不用要了,到天涯海角去算了!”

看得出,地主是在戏弄斯维亚日斯基,但是斯维亚日斯基不仅不生气,而且还觉得很开心。

“我们经营田庄都不用这种办法。”斯维亚日斯基笑着说,“我,列文,还有他。”他指了指另一个地主。

“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也经营田庄,你们问问他,看看怎么样?这难道是合理经营吗?”地主说道,显然他在卖弄“合理”这个字眼儿。

“我经营的办法很简单,”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说,“感谢上帝,我的办法就是,到秋天该纳税的时候,我预先把钱准备好。到时候农民们就来求我了,他们说:老爷,您行行善,帮帮我们吧!有什么办法呢,都是街里街坊,挺可怜的。于是就替他们交了1/3的税款,不过我对他们说:乡亲们,记住,我帮了你们,你们可要帮我呀,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种燕麦也好,割草也好,收割也好,咱们说定,每户出多少劳力。当然,他们当中也有没有良心的。”

列文早就知道有这种宗法制的办法,他和斯维亚日斯基交换了一下眼色,就打断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的话,又和白胡子地主交谈起来。

“您认为怎么样?”他问道,“现在究竟应该怎么管理田庄?”

“就照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的办法办呗:或者是对分收成,或者是把地租给农民。这种办法是可行的,但是这样一来,国家的共同财富就慢慢不存在了。过去我的土地在利用农奴劳动和良好经营的情况下,收成可以超过种子的九倍,可是采用对分收成的办法,收成只是种子的三倍。农奴解放了,俄国也完了。”

斯维亚日斯基用微笑的目光看了看列文,甚至还做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嘲弄的手势。但是列文并不认为这个地主的话可笑,他理解他的话,超过了对斯维亚日斯基的理解。地主后来又说了很多话,来证明农奴一解放,俄国就完了的看法。列文觉得他的看法很对,很新鲜,是站得住脚的。地主显然说的是他自己的思想,这是很少有的,这思想不是他闲着没事干,在他脑子里随随便便出现的,这思想产生于他所生活的环境,是他待在封闭式的农村,经过从各方面的思考,才出现的。

“请大家注意,问题就在于任何一个进步都是靠权力完成的。”他说道,看来他是想让人知道,他不是没有学识。“我们就拿彼得大帝的改革、叶卡捷琳娜的改革、亚历山大的改革来说吧。我们就拿欧洲的历史来说吧。尤其是农业方面的进步。比如说马铃薯,就是强行引进的。木犁也是如此,过去我们也不用木犁,也是引进的,也许是在古俄罗斯时代,反正是强行引进的。现在,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这些地主们,在农奴制下面,就是用改良农具的办法经营田庄的。烘干机、扬谷机、施肥车等,都是我们用自己的权力引进的,农民开始都反对,后来也效仿我们了。现在嘛,农奴制废除了,我们的权力也被剥夺了,我们的生产,本来水平已经很高了,可是就要退化到野蛮、原始的状态了。我就是这么看的。”

“那为什么?如果是合理的,那您可以雇工搞。”斯维亚日斯基说。

“没有权力。请问,我靠谁搞呢?”

“劳动力是农业的主要因素。”列文想。

“靠雇工。”

“雇工不肯好好干,不肯用先进的农具。我们的雇工就知道酗酒,醉得像猪一样,他们具有很大的破坏性。让他们饮马,能让马喝得胀死,好好的套,他们给弄断了,拿着车轮去换酒喝,把轴掉进了脱粒机里,把脱粒机弄坏了。凡是不合他们心意的,他们就厌恶。因此整个田庄的生产水平就下降了。土地荒芜了,长满了野蒿,或是分给农民种了,原来能生产出上百万俄石的粮食,现在只能生产几十万俄石,国家的共同财富减少了。如果这样下去,就谈不上收益……”

他开始阐述他解放农奴的方案,要是推行了他的这个方案,他认为这些问题就都消除了。

列文对他的方案一点也不感兴趣,等他说完以后,列文就对斯维亚日斯基再一次谈到他的第一个论点,其目的是想尽量让斯维亚日斯基谈出他的真正看法。

“说田庄的生产水平正在下降,说我们这样对待雇工,就不可能合理地管理田庄,就不可能收到效益,这些说法完全是对的。”他说。

“我不这么认为,”斯维亚日斯基郑重地反驳说,“我看到的情况是我们不善于管理田庄,我还看到,在农奴制时期,我们所管理的田庄的生产水平也不是太高,而是太低。我们没有机器,没有能干活儿的好牲口,没有合适的管理办法,连算帐也不会。您去问问管理人,他就不知道怎么做有利,怎么做没有利。”

“这得记两种帐。”地主带着讥讽的口吻说,“你再怎么算也没有用,他们把什么事都搞得一塌糊涂,使你一点收益也得不到。”

“为什么会搞得一塌糊涂?打谷机本来就不好用。压榨机已经老掉牙了,怎么能不坏呢!可是我的蒸汽机就弄不坏。马的品种也不好,拉着拽着才肯走,这样的马当然会使坏了。如果是从法国引进的青毛马,或是俄罗斯的比利格马,这样的马就使不坏。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应该提高田庄的档次。”

“这需要条件,斯维亚日斯基!您的条件当然好了,而我要供一个儿子上大学,几个小的上中学,我可买不起法国的青毛马。”

“银行会贷款的。”

“让银行把我的最后一点家私都拍卖掉吗?我可不干,谢谢了!”

“你说田庄的水平有必要提高,也有可能提高,这话我不同意。”列文说,“我在这方面做了不少事,也采取了一些办法,可是我一事无成。我不知道银行对谁有利,我至少是不管把钱花到哪一方面,都亏损,养牲口——亏损,造机器——亏损。”

“这话说对了。”白胡子地主高兴得笑起来,附和说。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列文继续说,“我还可以举出许多地主来,他们对田庄进行了合理的管理,可是他们都亏损,很少有例外。喂,您说说,您的田庄怎么样,有收益吗?”列文说道。他立刻就发现,斯维亚日斯基眼光中流露出一点恐惧的表情,这是列文每次想了解斯维亚日斯基思想深处的东西时所碰到的情况。

此外,列文也不是认真要问这个问题。喝茶的时候,女主人刚刚和他说过,他们今年夏天从莫斯科请来一位德国人,他精通会计学,他核算了他们田庄的收支情况,发现田庄亏损3000多卢布,女主人不记得准确的数字是多少了,她觉得德国人计算得很仔细,连一分一厘都算出来了,为此,这位德国人得到500卢布的报酬。

一提到斯维亚日斯基的田庄的收益问题,地主笑了,看得出来,他知道他的这位乡邻和首席贵族能有多少收益。

“也许没有收益,”斯维亚日斯基说,“这只说明,或者我是一个没有本事的当家人,或者我把资金都投在提高地租上了。”

“啊,地租!”列文吃惊地叫起来,“也许欧洲有地租,在欧洲,由于花了劳动,土地变得越来越好,在我们这儿,花了劳动,土地反而变得越来越坏,也就是说把土地种坏了,因此,我们这儿没有地租。”

“怎么没有地租?这是法规。”

“我们没有按法规办事,因为地租对我们来说,什么作用也不起,反而把事情弄糟了。那么,您说说,有关地租的理论是……”

“大家想不想喝酸牛奶?玛莎,给我们拿酸牛奶或是马林浆果来,”他对妻子说,“今年,马林浆果到现在还有。”

这时,斯维亚日斯基心情十分愉快地站起来,走开了,显然他认为,谈话到此该结束了,可是列文却认为谈话刚刚开始。

列文虽然少了一个交谈的人,但是他还继续和地主交谈,他竭力向地主说明,我们的一切困难都是由于我们不愿意了解雇工的特性和习惯而发生的,可是地主却像其他思想主观的人一样,很难理解别人的想法,特别看重自己的想法。他坚持自己的观点说,俄国的农民都是猪,喜欢过猪似的龌龊生活,要想不让他们过猪似的生活,就需要权力,没有权力,就需要棍棒,可是我们太姑息了,突然把用了千年的棍棒换成了什么律师和监狱,在监狱里还要给下贱的臭农民喝好喝的菜汤,还要为他们计算出有多少立方英尺的空间。

“为什么您认为,”列文想尽量回到本题上来,所以说道,“不能和雇工建立一种很好的关系,使他们把活儿干得有收益呢?”

“跟俄国农民永远不可能建立这样的关系!没有权力。”地主回答说。

“如何才能找到一种新的办法呢?”斯维亚日斯基喝完了酸牛奶,点了一支烟,又走到争论者们的跟前,说道,“和雇佣劳动者的关系一向都是明确的、清楚的。”他说,“野蛮时代的残余——原始公社及其连环保自然而然解体了,农奴制被废除了,剩下的只有自由劳动,自由劳动的形式是现成的,只要采用就是了。长工、短工、佃农——无非就是这些形式。”

“可是欧洲不满意这些形式。”

“正因为不满意,所以才寻找新的形式。肯定会找到的。”

“我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列文说道,“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寻找新的形式呢?”

“因为这就好比重新发明一种修建铁路的方法。实际上修建铁路的方法是现成的,已经发明出来了。”

“如果他们的方法不符合我们的情况,如果他们的方法并不高明呢?”列文说。

列文又一次发现维亚日斯基的眼睛里露出恐惧的表情。

“这就是我们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好像欧洲正在寻找的形式我们已经找到了!这我都知道,但是,对不起,您是否知道,欧洲在组织劳动方面是怎么做的呢?”

“不知道,不了解。”

“现在欧洲的不少优秀人物都在研究这个问题。有舒尔兹?杰里奇(舒尔兹?杰里奇(1808—1883),德国经济学家,合作社运动的创始人。)学派……还有自由主义的拉萨尔(拉萨尔(1825—1864)德国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拉萨尔学派是以拉萨尔为首的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机会主义流派。)学派论工人问题的大量著作……还有米尔豪森(米尔豪森,法国一个城市。)体制。这些情况您一定都知道吧。”

“我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儿。”

“不,您说是这么说,您肯定知道的不比我少。我当然不是社会学教授,但是我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说实在的,如果您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的话,那您可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但是他们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对不起……”

两位地主站起来了,斯维亚日斯基去送客人了,列文本来想进一步了解斯维亚日斯基的深层思想,这时,只好再一次作罢了。他这种刨根问底的习惯确实也令人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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