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9 (2)
“嗬!真想不出，”梅森大怒，舌头啧啧有声，“太可耻了!好吧，现在不必枉费口舌，一切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可是我真不明白，你明知我铁证如山，怎么还能矢口否认!你亲手写了一张卡片，拿走自己的提箱，把她的放在肯洛奇车站，但你忘了把这张卡片拿出来，卡尔?格雷厄姆先生，克里福德?戈尔登先生，克莱德?格里菲思先生。这张卡片，写着‘克莱德赠给罗伯特，祝圣诞快乐’的这张卡片你还记得吗?喏，就在这儿。”他摸了摸衣袋，取出梳妆盒上的那张卡片并在克莱德鼻子下晃了一下。“这可是你亲笔写的，也忘了?”他停了一下：不见反应。又接下去说：“啧，笨蛋!真是个拙劣的阴谋家，想用假名来掩人耳目，却不知道不用自己名字的缩写——卡尔?格雷厄姆先生——克里福德?戈尔登先生!”
这时，梅森也完全意识到，这件事必得他自动招认才行，心里思量着怎么引他招供，忽然想到克莱德脸上冰冷恐怖的神情，联想到也许是他太害怕了，有话不敢说，于是他立即改换战术，压低嗓门，嘴角和额头的吓人皱纹也伸展了些许。
“是这样的，格里菲思，你听我说，”他说得平静了些，也更直接了当，“眼下这种情况，撒谎或者贸然否认对你没什么好处，说实话，它只会对你更糟糕。可能你认为我刚才有点粗暴，那是因为，为了这案子我也累得够呛，拼命追赶我以前认为跟你大相径庭的那个人。现在，我找到了你，也了解你现在的心情，那些事实让你吓坏了。我也想到，这个案子可能还有些情况没有发现，有可以宽恕的地方，如果你告诉我，对整个案情可能就有影响。当然我是不知道的，你自己好好考虑吧，我只不过把想法照实告诉你罢了。这些信是确实在这里的，何况明天我打算去三里湾，那儿有三个人是你那天晚上从大卑顿往南走时曾碰面的。不只这些，还有草湖旅馆的老板、大卑顿旅馆的老板、出租船的看船人，以及从肯洛奇开车送你和罗伯塔?奥尔登的那个向导，他们都会认出你的。你难道以为一个都认不出你，说不清你那会儿是否跟她在一起，或者到那时侯陪审团不信任他们?”
所有这些话，克莱德心里都听下了，就好像每丢进一枚钱币，钱箱就咯噔一响似的。可他还是保持沉默，只是直愣愣地向前望着，眼神冰冷。
“不只如此，”梅森继续说，口气和缓得近乎讨好。“还有佩顿太太。她亲眼看我在你房间那只箱子壁橱上方一格里拿到这些信和卡片，还有奥尔登小姐所在的那个工厂，所有里面的姑娘们都知道她死了，就不会想到你和她的那些事?啧，太无聊了。不管你是怎么看的，这些你应该都很明白。面对这些事实，你恐怕也不会心存侥幸想躲掉，否则你可说是个蠢人了。这个你也该一清二楚的。”
他又顿了一下，盼望克莱德能自动供认了。但是克莱德还固执认为，罗伯塔或大卑顿的事，一旦承认就全盘毁了，所以梅森继续说时，他还是直愣愣地瞪着。
“好吧，我现在再告诉你一件事，格里菲思。就算你是我的儿子或兄弟，我也不是只想套你说实话，而是想办法挽救你，这就是我要劝你的。要是真想为你自己打算，像刚才那样完全否认，你可得不到半点好处。在别人眼里，你只是自找麻烦，自造陷阱。干嘛不直截了当说你认识她，跟她在一起，她给你写了信呢?你是躲不掉的，不管你怎么想。凡是头脑清醒的人，就算是你的生母在这里也会这么劝你的。这很可笑。这并不说明你无罪，反而证明你是有罪的。为什么不现在就在这儿把事实弄清呢?如果其中真有可以减轻罪名的情况，还是趁早说出来，以免后悔莫及。况且，如果你现在就按我说的办，我可以立即保证，我很乐意尽力帮你的忙。说到底，我来的目的并不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或要他顶缸受屈，而只不过要弄清事实真相。但是，我已经告诉你我拥有全部证据，并可以证明，你却连认识她这一点都不想承认可就是……”说到这儿，这位区检察官举了一下双手，显得厌恶而疲倦。
可是克莱德照旧一声不出，面色惨白。虽然梅森揭露了一切，而且这番听上去发自肺腑的好话好像大有深意，他还是认为，如果他承认罗伯塔，他就完了，在这里的那些人心目中，他全完了；桑德拉，他的一生，他所有的梦想全都将毁于一旦。因为这些顾虑，他始终不说一句话。梅森也因此反感至极，最终大叫道：“好，很好。这么说你是拿定主意不开口了是吧?”克莱德神情沮丧，有气无力地说：“她的死跟我完全无关。现在我能说的只有这些。”可就是这些话，他心里还想着也许不该这么说，最好说……说什么呢?当然是说他认识罗伯塔，说跟她一起在那儿，虽说是为这件事而去，但他从来没有意要杀她，她的溺死只是出于意外。他压根就没打她落水，只是无心的啊。不过，最好不要承认打过她，在那种情形下，谁肯相信他拿照相机打她是无心的?顶好是根本不提照相机的事，反正报上从没提到他还带着照相机。
他正左思右想，梅森又大喊道：“你承认你认识她了?”
“没有，先生。”
“好吧，”梅森转身对着其他人，“我看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只有带他到那边，看他们是否知道些什么。也许这可以在这个讨厌的家伙身上得到些东西。带他去见他那些朋友。我认为那个帐篷里包括他的提箱，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带他到下面去吧，诸位，看其他人知道些什么事。”
然后，他迅速转过身，克莱德想到即将发生的恐怖场面，身子开始发抖，大叫道：“啊，请别这样!千万别这样做!您是说真的吗?”
克劳特这时发话了：“刚才在树林里，他就让我问问，您能否不带他到那边去。”“原来是这样?”听到这句话，梅森说：“您太害羞了，不好意思去见十二号湖上的先生和女士。但你却不愿承认认识你手下的那个可怜的小女工。很好，我高雅的朋友，你要么讲出全部你知道的事实，要么就去下边。”他停了片刻，观察这句话的效果，“我们可以把那里的人都集中在一起告诉他们全部情况，看你是否还想在那里一口否认!”觉察到克莱德的神色中还有些犹豫，他又说：“把他带下去吧，伙计们。”同时转身朝营地走了几步。克劳特架住克莱德一条手臂，斯温克抓住另一只，把他推了几步。克莱德大声说：
“请别这样!啊，请您一定不要这样好吗，梅森先生?我不想过去。不是说我真犯了罪，您可以把那里我的东西全部拿走，但不一定非得让我也过去吧。对我来说，这影响太巨大了。”他脸色惨白，手渗出滚滚汗珠，浑身冰冷，像快要昏死过去了。
“啊，你不想去?”听见他这么说，梅森停了下来。“怕他们知道了伤害你的自尊?那好，你回答我想知道的问题吧，要干脆明白，否则就下去，不能耽搁!你回答还是不回答?”他再次转身对着克莱德，后者嘴唇发抖，眼睛惊慌不安，但终于还是惶恐而肯定地说：“我当然认识她，当然认识!这些信就是证明。但那有什么关系?她不是我害死的。我跟她一块儿去那里，也不是有心想害她。我绝对没有!告诉你，这完全是意外事故。甚至我都没想过带她去那儿，是她要求的……要我跟她一起逃到什么地方，原因是……你也知道……她在信上写得很明白。但我只想她一个人走，别来烦我，因为我没打算跟她结婚。这就是实际情况。我带她去那儿，压根没想要害她，只想劝她，就是这样。而且我没把船弄翻，至少不是故意的。风吹掉了我的帽子，我们，我和她同时站起来找，船就翻了……这就是经过。她的头被船舷打中了，我看见她在水中挣扎，很害怕，不敢游过去，因为我怕那样她会连我也拖下去。然后她沉到了水下，我上了岸。这就是事实，千真万确!”
说着，他脸涨得通红，手也是，只有眼睛露出痛苦、惊慌和悲伤。他心想，或许那天下午就没有风，而且他们可能查出来这一点。没准儿还找出藏在一块木头下面的照相机三脚架。万一找到了，是否就认为他用这个打了她呢?他浑身都汗湿了，抖个不停。
梅森又开始发问了。
“嗯，让我想想。你说你带她去那儿不是有心要杀她，是吗?”
“不是，先生。”
“好，那你又为什么决定在大卑顿和草湖的登记本上用不同的名字?”
“因为我不想被人发觉我是和她去那里。”
“噢，这样啊。你不愿意她的怀孕坏了你的名声是吗?”
“是的，先生，我不愿意。”
“可是，要是后来她的尸体被发现了，败坏了她的名声，你却毫不在乎?”
“但我也没想到她会淹死啊。”克莱德相当机敏狡猾，他马上发觉是对方的圈套。
“但你很清楚她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不是的，先生，我并不知道会不回来。我以为会回来。”
“真聪明。”梅森心里想，然后突然说：“为了回来时显得自然从容，你带着自己的提箱，却把她的放在那边，是吧?你如何解释?”
“我把提箱放在身边不是要逃跑，而是我们要把午餐和点心放在里面。”
“是我们，还是你?”
“我们。”
“所以，你浪费一只大皮箱装一点午餐点心?你就不能找张纸包着，或者用她的皮箱?”
“她的提箱里塞满了东西，而我又讨厌用纸裹着任何东西。”
“原来如此。你很骄傲，很敏感很细心啊。可是，带一只笨重的提箱， 步行十二英里路，到三里湾，如果被别人看见不觉得难为情、伤害尊严吗?”
“那是因为她淹死后，我不愿意让人知道我跟她在一起，就只好选择步行……”
他打住了话头。梅森看看他，还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他，而且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克莱德无法说清楚。不过天色已晚，克莱德的很多东西还在帐篷里没取——他的提箱，可能还包括那天在大卑顿时穿的那套据说是灰色的衣服，不是他现在穿的那套。已是黄昏了，如果继续盘问他可能很有收获，但他们还要回去。何况他可以在路上继续问他。
所以，最后他还是不情愿地结束了问话。“好吧，格里菲思，你就暂且先说到这儿。你刚才的那些话，是否是真的，我不确定，当然，但愿是真的。无论怎样，你跟着克劳特先生到那边去，他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然后，他回头对斯温克和克劳特说：“好了，也不早了，我告诉你们该做些什么。要想今晚赶到，我们就得争取时间了。克劳特先生，你带这个年轻人到另两只船停着的地方，等着我们。路上顺便打个招呼，警长和西塞尔也好知道我们走了。过会儿，我和斯温克就上另外两只船。”
吩咐完后，克劳特依令行事，梅森和斯温克就在暮霭沉沉中向营地走去。克劳特带着克莱德向西，路上向警长和他的助手遥相招呼，直到听不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