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五(1887~1979年)图书版本学家、出版家。广东中山人。曾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总经理
王云五小学也没有上过,却发明“四角号码检字法”,首创“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主编“王云五大辞典”,一生整理、出版大量古籍、中外名著。他还担任过大学教授。追溯其源,王云五青少年时就博览群书,有极为丰富的知识面。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读书,为他日后从事的文化事业打下牢固的基础。
读三年私塾的大学教授
王云五童年时体弱多病,直到七岁尚未进私塾读书,只在广东香山县泮沙村的家中,随大哥王日华学习,王日华是典型的旧时读书人,学问很好,不幸十八、九岁时就故世了。
王云五八岁起断断续续读了几年私塾,因家里人误信“风水”之说,认为应该让他学做生意,故将他送到广州一家五金店做学徒。王云五虽迫于父命而辍学,但他并没有认命,利用晚上店里打烊的时候读书,白天生意少的时候也看书,以至于看得入迷时忘了招呼客人,遭到老板的指责。王云五当学徒不到一年就离开了五金店,此后,他便随姐夫到教会去学英文,起先入教会第五班,从字母开始学起,但在九个月的时间里,他接着跳班升到第二班,已经相当于高中的程度。后来他得到一个机会进入北京的同文馆,学习了一段时间的英文,英文程度得到提高。王云五进步如此之快,主要得益于求知欲浓厚,自觉读书机会难得,勤奋刻苦所致。
1905年王云五十七岁的时候,到了上海,进入一家私立英文学校,跟随一位英国老师布茂林学习英文。在7个月的时间中,也是接连跳班,被布茂林赏识,提拔他做教生。除了不必缴纳学费外,每月还可以领津贴二十四元,又能尽量利用布茂林的藏书。对于一位虚心好学的青年来说,这真是最理想的读书环境。在此期间,除了广泛阅读西方的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哲学等名著外,他开始对中国的文史发生兴趣。由于广泛地涉猎,王云五自称此期间乃其“图书馆生活的开端”。
十八岁时,经过一位世伯的推荐,王云五代替张梁先生主持一家“益智书室”的英文专科学校,担任该校唯一的教员。除英文外,还要讲授史地数学等科。该校学生一百余人,年龄有些已二、三十岁了,却由一位十八九岁的“小老师”独立应付,这实在不由得人们不佩服。执教半年后,由于教学方法得当,竟有一位留日回国的大学生,慕名而来请求做他的实习生,数月之后,学问大有长进。
1907年,经这位留日学生的介绍,王云五受聘到中国新公学担任教员,讲授文法和修辞学。新公学大多数是留日学生,看见这位十九岁的青年来做他们最高班的老师,难免有点不服气,上课时,提出各种问题让他解答。这位年轻的教师一一为之剖析,不厌其详,逐渐得到学生们的信任。这批学生日后成就惊人者颇不乏人。如当时年纪最小的胡洪□,也就是后来的胡适,他在《四十自述》中说在中国新公学中受到王云五先生的影响很大。还有比他大一岁的朱经农,后来曾任光华、齐鲁大学的校长,中大教育长等职,是一位教育家和出版家。
从1909年起,王云五除在中国公学任教外,还兼任闸北的留美预备学堂教务长。革命军兴起时,各校停课,王云五因随政府任职北平教育部,又任国民大学(后称中国大学)教授,主讲英文修辞学、英国文学史、政治学概论及美法通论,皆用英文课本讲授。当时王云五这么年轻,能将诸科集于一身,虽不可谓后无来者,却可谓前无古人的年轻博学教授了。
1921年,王云五接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长及总经理等职,先后达二十六年。凭着过去读书广博的基础,他出了不少好点子,比如策划编辑《万有文库》、《中学生文库》、《小学生文库》,编印大中小学各类教科书,各类工具书。他不仅是教育家,图书馆学家,还是名副其实的大出版家。
十日读书近千种
王云五的博学多能,除了他自幼在外奋斗、并有机会游历欧美日本各国外,更得益于他的图书馆和读书生活。据他说,他接触的图书馆至少有几千所,可想而知他读书之多何止千万。
王云五回忆说:在香山县故乡除了家中有一部“二十四史”外,简直没有什么对他有用的书,这对于视读书为乐事的他来说是难以满足的。当他在上海做教生时,看到他的英国老师布茂林藏有六七百册英文书籍,真如乡下人进城,见什么都惊喜,便经常借布茂林的书,而又怕影响布茂林自己用书,于是赶紧将借的书读完,以至养成快速读书的习惯。
王云五早年只有不满三年的私塾读书生活,对中国文字了解极有限,又因为学习英文很早,一直吸收英文方面的知识,所以对中国文史了解甚少。自在布先生图书室读了英文的“中国”之后,对中国史发生兴趣,便阅读中文书籍,但多不能了解,反不如读英文书方便,他深感中国人不能读中国书可耻,便发奋要学好中文。
王云五还有一些读书的美谈。他在上海教书时,曾在两年之内,将三十余巨册的《大英百科全书》全部读完。在他周游欧美时,除了考察有关的出版事业外,就是到各地图书馆去读书,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时,曾以十一天的时间,一口气读了九百余种有关管理的书刊。他在任何旅行途中的交通工具上,均手不释卷。
王云五爱读书,养成了买书藏书的爱好。早在他做学徒时便以零钱买书,以后在上海做教生,每月二十四元的薪水,除了一半奉养母亲,一部分支付生活费用外,有余就全部用来买书。担任益智书屋教席时,每月花费七八十元买书,当时北京路一带的旧西文书店和河南路福州路一带的中文书店,便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自己经常买书尚觉不够,他还与友人组织“震旦学社”彼此交换书籍,到1949年时,他盖有“岫庐藏书”的书籍不下八万册。
王云五在任何时候买书的兴趣都不减。1930年访问欧洲时,将停留在伦敦的两天时间,全部花在一所最大的霍里书店(FoyleBookStore)中选购图书。类似经历并不罕见,在他历次出访中都会碰到。
滥读也有好处
王云五对如何读书有不少心得。30年代在上海向市民作“怎样读书”演讲时,就谈到了他的读书方法:“我们知道做文章的方法是多读多做和多看,这些方法也可以用到读书上去,不过我再加上一个,就是多想。”
“呆读书是书呆子干的事,孟子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句话委实不错。好奇,怀疑是读书的好方法。怀疑并不是说对任何事都要怀疑,乃是说脑子要多想。一个人没有幻想便不能有所发明,我常有着一种幻想,我发明四角号码检字法,就是这幻想的结果……但光是来幻想而不求方法,也没有用处,《封神榜》里哪吒的风火轮便永远只是风火轮,决不会变成现实的飞机。所以一个人若要得到正确的思想,仅有一个方法,就是学算学。”
王云五推崇学习数学,他认为:数学能得到正确的思想,而中国人的通病便是没有数学的头脑。一般人仅认为学数学只消知道一些名称,懂得一点比例和百分比,可以应用到商业上就算了,只有学工程物理的人才需要学数学,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分析了许多人不喜欢数学的原因,说:“这是因为学别的学科例如社会科学可以跳学,算学不能跳,不能激进,只能一级一级的上去。现在一般人只知道节省时间,以为只要学应用的算学就够了,而不想学其他的算学,这完全抱的功利主义。”他说:“思想有两种,第一要不怕幻想,比如四角号码的发明,就是这幻想的结果;第二,要幻想到底,没有算学是不成功的。”
王云五谈读书方法除了多想之外,还提到多读,他说:“滥读也有好处,比如一张桌子,因为看得多了,一看就知道是桌子,可以不用想。我以前不敢写文章,但滥读书后,写出来就是文章。”他举了一个自己模仿富兰克林读书的例子。他说:富兰克林十二三岁时,专替人家做皮鞋、修皮鞋。有一天,一个人带着一本宗教的书到他铺子里来,他就翻看了,那人见他喜欢读书,便把这本书送给了他。富兰克林很聪明,他读书的方法是,先把头十面念熟,读到二十面时就把头十面写出来,没有人改文章呢,就把自己当作先生,自己改了一遍;等读到三十面时,又把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和原文对照一下,这样书上的文字就成了他的文字了。
谈及如何做学问,王云五认为少不了朋友的互为推进,他的朋友如蔡元培、高梦旦、张元济、胡适等,都曾在事业和学问上彼此互益。王云五曾提到胡适的名言:“为学譬如金字塔,既要高深,又要宽广。”但他认为这是不够的,他的主张是,“为学当如群山峙,一峰突出群山绕。”这是说,做学问有一个主峰(专长)还不够,还需要次要的群峰来补充这个主峰,才能成为通才中的专才,博大精深,渊博无涯。
由于王云五一生苦学,所以更知道助人读书的重要。他自己阅读范围十分广泛,除了社会科学和数学外,理、化、医、矿之书无所不包,而且程度都很深。他后来总结说,多读书也有毛病,费了很多精神,也费了很多时间,“好像绕远路”。为了使后人读书系统化,他在商务印书馆任职期间,汇编《万有文库》丛书,先从汇编各种小丛书入手,然后将各种丛书存精去芜,厘定系统,凡必要读的书都分别先后,编入其中。《万有文库》中有各国名著一百种,《国学基本丛书》一百种,此外还有百科、农业、工商等小丛书。后来他还精选图书出版《人人文库》、《各科研究丛书》、《国学基本丛书》、《古籍今注今译》等。由于这些书籍大量出版发行,售价低廉,便于个人、家庭、学校、图书馆购买,从而达到普及教育和文化的目的。
王云五读书也很重视索引,他说在美国能够只花十天工夫看完近千本书,主要就是依靠索引。而中国的“二十四史”,之所以难读,不是因为其大,而是因为没有索引。这也是后来他发明“四角号码检字法”的出发点。当检字法推出后,全国各机关、学校、出版社及图书馆,采用者很多,成为我国检字法中最成功的一种。
成立私家图书馆以提倡读书风气
要拯救积弱的中国,唯有知识;而知识的获得,舍读书别无他途。王云五以毕生传播学术文化为己任,以达到孔子所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目的,为此王云五创办图书馆,满足民众读书的需求。
王云五在他的一生中,曾成立了两所私立图书馆,其中一所是1926年开馆的上海东方图书馆。东方图书馆的前身是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附设的涵芬楼。
1921年,王云五继高梦旦之后就任编译所第三任所长。鉴于涵芬楼收藏丰富,他建议另建馆舍供大众阅览。经张元济和高梦旦同意,在商务总厂对面建筑一栋五层楼的馆舍,1924年落成,商务即将涵芬楼藏书移存于此,改名为东方图书馆,聘王云五为兼任馆长,于1926年正式开放。
王云五主持东方图书馆后,以涵芬楼藏书为基础,继续搜集图书,当时凡古今中外各科学术上必需的参考书,无不大致粗备。在阅览管理方面,王云五也通盘规划。1931年,东方图书馆成立流通部,办理图书外借事宜。由于设有通信手段邮递借书,借阅范围不限于上海,可达到全国各大城市。这种方法,即使今日,也尚未普遍开展,可见当时东方图书馆的读者服务观念已很超前。不幸的是该馆于1932年毁于日军炮火,三十年搜集付之一炬,实为一场文化浩劫。以后王云五虽力谋复馆,然而抗战又起,商务印书馆数度搬迁,复馆计划因此搁置。抗战末期,商务在重庆成立总管理处,财务状况稳定,房舍规模初步具备,王云五即成立东方图书馆重庆分馆,并设阅览室,向社会开放,规模虽不如过去,但重庆图书馆读者座无虚席,颇为人称道。
东方图书馆虽属私人图书馆,但财产仍属商务印书馆,真正由王云五个人捐献成立的图书馆则是1974年10月在台北成立的云五图书馆。
1964年王云五自政坛退休重返商务印书馆,担任董事长职务,为当时业务已渐衰退的商务重整旗鼓。因经营得当,公司盈利可观。王云五自己的股利及劳动报酬至1972年也积蓄若干,于是捐出百余万元,配之自己的藏书成立财团法人云五图书馆,供众阅览。云五图书馆于1974年10月2日在台北市正式公告开放,其公告刊于报端,主要内容如下:“云五性喜读书,当然好聚书。在大陆四十余年先后聚书七万余册,迁台以来,二十余年仍不断聚书,迄今又达三、四万册,中外杂志不下百种。现已年老衰病,除将全部图书杂志捐献社会、公开阅览外,并自捐新台币百余万元成立财团法人,旋又承商务印书馆捐助四十万元,诸同学合捐十余万元,现除自购房舍一幢外,尚存证券及现金一百五十六万元,其利息收入足供维持用人费用及日常开支,每年尚有可购新书之现款若干。”
王云五以毕生积蓄,成立私家图书馆,由于他的倡导,许多私家图书馆纷纷成立,对于嘉惠后学,鼓励社会读书风气,有相当的教益。
林象平上海社会科学院图书馆